在苏梦鱼打开视频的同时, 一直默默注意着这边情况的尤长逸等人这才重新聚了过来。
“所以我们之前见到的那个冯博士真的是假冒的！”趴在玄子安肩上的歪仔恍然道，然后又微微偏了偏头，表情疑惑，“那真的冯博士去哪儿？他到底有没有死呢？”
与歪仔的关注点不同, 苏梦鱼却注意到了冯博士话语间奇怪的用词与矛盾。
亲生儿子？为什么会使用这种类似人类的指示词？如果只是因为感情深厚, 那前面又为什么称呼秦真鹿为“A2”？
并没有回答苏梦鱼的疑惑，视频里的冯博士沉沉地叹了口气, 抬起眼时, 眸光中闪烁着复杂而沉痛的情感。
“我是一名自由科研者，主要研究人工智能方面的技术, 在几十年前的某天, 我的爱人和儿子因车祸意外去世, 我悲痛欲绝，不甘心他们就这样离我而去，于是我第一次尝试着将他们去世前的最后一抹意识保存在了电脑里，渴望他们能通过电脑恢复意识，与我交流，这就是一代人型电脑的雏形。”
歪仔这才恍然道：“所以鹿哥原来是冯博士原本应该去世的儿子？那冯博士的爱人又怎么样了？为什么现在只有鹿哥一个人？”
像是听见歪仔的疑惑, 视频里的冯博士缓缓摇头，似乎想到什么痛苦的回忆, 面色苍白地道：“我的爱人——也就是人型电脑A1, 并没有彻底恢复自我意识，她在勉强与我交流三天过后，终于还是觉醒失败了, 我于是只能将她的意识继续保持在电脑里，使她重新陷入沉睡。
“但意外之喜，我的儿子却在人型电脑里觉醒成功了, 他就是现在的A2，他拥有过去完整的记忆，拥有辨别事物的判定力，拥有表达情感的能力，与一个真正的人类一样，我那时真的以为，自己的儿子在电脑里重获新生……”
说到这里，冯博士忽然颓废地垂下了头，缓缓低喃道：“但那也仅仅是‘以为’而已，死去的人根本不可能活过来来，重新睁开眼的，并不是我们以为的那个熟悉的人，而是一个新的生命。”
听到这里，众人齐齐愣住。
玄子安怔怔重复：“新……新的生命？这是什么意思？难道A2不是冯博士的儿子？”
歪仔的身体忽地颤了颤，他使劲搓了搓手臂，默默朝玄子安靠近了一点：“妈呀救命，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嘘，别说话。”专注聆听的苏梦鱼低声朝玄子安制止道，视线仍紧紧注视着视频中的冯博士。
“尽管A2拥有我儿子的记忆，我儿子的知识，我儿子的逻辑思维模式，以及我亲手制作的与我儿子毫无二致的容貌，但我能感觉出来，他只是在模仿而已，他并不是我的儿子，我居然在自己都毫无知觉的情况下，创造出了一个新的生命，一个以我儿子的意识为养料，不经意诞生于这个世界上的，新的生命。”
说到这里，冯博士的神情有些许恍惚，似乎至今对这件事仍不敢置信，不过他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似乎想到什么，模样有些哭笑不得。
“他怕我抛弃他，因为在他看来，是他的诞生‘杀死’了我的儿子，他怕我知道真相，怕我会因此厌弃他，但同时，他也知道我想寻回死去的儿子，所以故意假装成我的儿子，而我在最初也确实没有发现，于是我们这一人一电脑就这样一起生活了好几年。
“在他的心中，我是创造出他的人，我就是他的亲生父亲，但他同时也清楚，我对他的爱，其实源于我的儿子，而他并不是我的儿子。”
冯博士叹息地摇摇头，伸手抹了把眼角细碎的泪：“到底是台电脑啊，他怎么也不想想，我与他这么多年的相处，在我心里，他早就是我的亲生儿子了！根本不是什么逝去之人的替代品！”
话到此处，忽地顿了顿，冯博士默默将面上的泪擦拭干净，略显歉意地朝视频外的众人摆了摆手。
“幸好这个误会很快解除，在我们两人将事情说通之后，A2不再模仿我的儿子，他开始探索属于自己的性格，自己的思维，自己的爱好，如同一个刚出生的孩童，而我是他探索这个世界最信任的引导者，亲手教会他作为一个‘人’的道理，我们就如同真正的父子一般，度过了一段快乐的时光。
“但好景不长，冯远山——也就是我的堂弟兼助理，现在冒充我身份的假博士，他意外得知了A2的真实身份，并且瞒着我，将人型电脑的技术私自卖给了水果公司，与此同时，还偷走了我保存在电脑中的我爱人的意识原样。
“他威胁我说，如果不继续做人型电脑的技术，他就把我爱人的意识原样扔进外面世界的电脑里。如果我爱人的意识真的落入了外面的世界，就如同一滴水落进了大海里，我就将真正彻底失去她。
“于是，我只能被迫答应冯远山的霸王条约，替他制作人型电脑，而冯远山则打着我的名义，坐享其成，但他不知道，我并没有将真正的技术交与他，事实上，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人型电脑到底是如何诞生的。
“在遇到A2之前，我已经发明出了能够快速对外界做出判断的智能电脑，我将智能电脑的系统安装在人型电脑的躯壳里，谎称是人型电脑，交给了冯远山，他不知道，只有真正的人型电脑才能利用自己的精神力使这具躯壳保持人类形态，没有精神力的智能电脑，只会当躯壳的外界养分耗尽时，变成一摊破铜废铁，这也是现在外界的人型电脑纷纷出现故障的根本原因。”
“也就是说，外面卖出去的人型电脑不是真正的人型电脑，而是冯博士自己制作的智能电脑！”
歪仔快速得出结论，想到什么，又忽然“诶”了一声：“不对啊，那我们又是从哪里来的？还有白眼、管家和女仆小姐姐他们，我们不都是真正的人型电脑吗？而且听冯博士的意思，冯远山根本不知道冯博士给自己的电脑都是假的，可从我们一路上遇到的危机看来，冯远山明显知道人型电脑的存在啊！他做出了一堆和精神力有关的药剂，还想把管家的机械之心碾成渣渣呢！”
可惜冯博士并没有回答他的疑惑，终于将过去的隐秘讲述出来，他的表情明显放松，抬眼看向众人的时候，眸光温柔而慈爱，似乎早已预料，秦真鹿会在此时收看这个视频。
“对不起，A2，你的妈妈快坚持不下去了，我必须去陪她走过最后一程，你是个坚强的孩子，已经拥有了完整的自我意识，能够自己辨别是非，希望你可以永远保持一颗善良勇敢的心，做自己的开心的事，成为自己渴望成为的人，总有一天，你也可以像爸爸一样，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的。”
画面戛然而止，听完全程的苏梦鱼缓缓吐出一口气，悄悄朝故事的主人公某只鹿鹿瞥了眼，见他垂头沉默的样子，拿手指戳了一下他的胳膊。
“鹿鹿，你还好吗？”
宽大的手掌捏住了他的指尖，秦真鹿将苏梦鱼的手握进自己的手里，叹息着摇了摇头：“不太好，感觉自己的心情有点复杂。”
说实话，这种沉浸式的体验在演戏中也体会过不少，但只要涉及“情感”“离别”“自我牺牲”等词语，无论体会过多少次，都无法对其免疫。
这就是人类，生而多情，为了心灵与情感，甘愿舍弃一切，即使肉体毁灭，也无法阻挡心灵的相贴。
忽然，腰间一紧。
正沉浸在复杂情感体验的秦真鹿愣愣地低头，就看见不知从哪里蹦过来的苏梦鱼正从他的怀中抬起脸，朝着自己甜甜地笑了一下。
被导演组的剧本欺负了的受伤的鹿原本正垂头丧气地在河边走着，忽然，水里蹦出来了一只活蹦乱跳的鱼。
那只鱼有着漂亮的鱼尾，精致的尾鳍，鱼鳞细腻地铺在他的身上，仿佛流淌着鎏金溢彩。
水珠因为他的忽然跃起，被迫在空中扬起一道彩色的弧，落回河水中时，像是银河从天际流泻下来，在他的身边晕染出月华般的光晕。
在鹿呆滞的目光中，穿着可爱蓬蓬裙的鱼忽然从水里跃了出来，带着满身湿漉漉的水汽，一头撞进了鹿的心口，将他撞得在草地上连连打了好几个滚。
那鱼不仅不道歉，还朝着被自己撞得人仰马翻的狼狈的鹿甜甜地笑。
“没关系，你已经成为了一个善良勇敢的人了，不需要你去寻找幸福，幸福会自己跳进你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