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何其有幸

出了门, 苏梦鱼立时被刺目的夕阳晃晃了眼,秦真鹿也微微眯了眯,右手条件反射般将苏梦鱼往自己身边拽了拽,似乎想用自己的身影遮一遮。

或许是受到运动会热烈气氛的渲染, 今日的夕阳是如血般的红, 滚烫的,浓烈的, 像是燃着一把火, 点燃了天边的云朵,也点燃了苏梦鱼的心。

握着奶茶的手不自觉收紧, 苏梦鱼心想, 要不干脆直接表白吧, 看秦真鹿平时对他的态度,似乎也不怎么直。

就算不表白……要不勾/引试试?再怎么说,他也是b站的b草啊!配华国国草多好啊!

暗自给自己打了起,苏梦鱼忽然在原地停下来,秦真鹿察觉到他的异样,脚步也停了下来, 疑惑地“嗯?”了一声。

心脏忽地极速跳动起来,苏梦鱼呐呐抬头, 这才发现他们两人居然不知不觉又走到了“天涯海角”。

风从湖上吹过来, 撩起他白色衬衣的衣角,也撩起了他的头发,发梢擦过嘴角, 痒痒的。

他用手背抹了把脸,手指握了握拳,唇瓣微微颤动:“秦真鹿, 我……”

“苏梦鱼,你们在干什么?!”

到嘴边的话忽然被一声尖锐的质问打断,像是被浇了盆冰水,“嘶”的一声,苏梦鱼滚烫的心瞬间凉透了。

他冷冷地回头,他名义上的母亲,谭菀如,穿着白色雪纺衬衫,修身剪裁的黑色西装裤,从不远处的石阶上,满面怒容地朝他走来。

而追在她身后小步跑着的,还有被他划掉的预选导师,兆静白。

苏梦鱼淡淡收回视线,转身就走。

“站住,”谭菀如蹙眉道,“见到你的母亲连招呼都不打,你外婆就是这么教你的吗?”

这话说的,就差把“没家教”几个字摆明面上了,秦真鹿的眉头立时蹙起来,会有母亲这么跟孩子说话的吗?

“菀如,你说什么呢……”好不容易追上来的兆静白连忙扯了扯谭菀如的衣袖,又小心地朝苏梦鱼看了眼。

苏梦鱼深深吸了口气,转过身,看向她,他的目光黑沉,神色极冷,上挑的眼尾凝成一条笔直的线,像挂着把刀。

兆静白看着,心底登时一沉。

“我怎么记得,我从小就没有爹妈教管呢?”见谭菀如的脸色立时黑了,苏梦鱼忽地笑了起来,“怎么?戳中你痛点了?”

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看着谭菀如的视线不像在看亲生母亲,倒像是在看杀父仇人:“提我的外婆,你也配?”

“苏梦鱼!”

掌心忽然落入一具温贴的事物,秦真鹿从身后伸出手,悄悄握住了苏梦鱼手。

苏梦鱼紧紧攥住他的手,胸膛急促起伏两下,视线回到谭菀如面容上时,又重归于静:“还有什么事吗?没什么事的话我就走了。”

见他果真要走,谭菀如气急,抬脚就想上去拦住他,却忽然被兆静白拦住。

“好不容易跟孩子见一面,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嘛,”兆静白腆着脸笑了笑,凑到她的耳边,小声道,“脾气稍微收收吧,你难道不想和小鱼和好了吗?”

谭菀如脸色僵了僵,知道自己刚才口不择言,但又因久居高位,拉不下脸,只能僵在原地。

兆静白把她往身后扯了扯,朝苏梦鱼面色和蔼道:“这么多年没见面,你母亲一直记挂着你呢,有空的话,还是回个消息吧,别让你母亲担心。”

“原来你还知道这么多年没见了啊,”苏梦鱼简直要被这两人的厚脸皮气笑了,“不好意思,我初中就把她拉黑了,六七年都没发现,还真是难为她了,看来她给我发的消息还挺多。”

听见苏梦鱼明显的反话,兆静白的脸皮也挂不住了,沉沉看了谭菀如一眼,见她明显面色僵硬,就知道苏梦鱼说的是实话了。

从认识谭菀如开始,他几乎没怎么听她谈论过自己的儿子,为数不多的几次,也是在抱怨给苏梦鱼发消息从来不回。

原本他觉得,是苏梦鱼太冷淡,现在看来,谭菀如的问题也不少。

“菀如就是太忙了,你作为儿子,也体谅体谅,她心底还是关心你的……”

“能别废话了吗?有事直说行不行?!”苏梦鱼烦躁地打断了兆静白,类似这种话,他从小到大不知听过多少,气都懒得气了,要不是担心这次没说,下次又得找来,他早就走了。

兆静白呐呐住嘴,拿眼神示意谭菀如,见她僵在原地不动,又把她往前推了推。

“你……小鱼,你的节目预告我在电视上看见了,什么时候到娱乐圈去玩了?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苏梦鱼稀奇地看她一眼:“我为什么要跟你说一声,我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是你妈!”

虽然两人几年没见,但当年苏梦鱼以A省状元的好成绩考上Q大的消息可是上了新闻的,苏梦鱼自小就长得好,那时周围同事都羡慕死了,谭菀如没忍住,就把他是自己儿子的事情给说了。

直到前不久她去茶水间倒水,听见她们的谈笑,她才知道,苏梦鱼居然不知何时跑去参加综艺了,还在电视上跟……跟一个男人亲亲我我的,真是把她的脸都丢尽了!

谭菀如的胸脯急促起伏两下,视线瞥见两人紧紧相握的手,立时炸了:“你们握着手做什么?”

想到她曾经听见的言论,以及刚到这儿时,苏梦鱼看着那个男人的表情,谭菀如终于控制不住了。

“给你这张脸,就是让你用来勾引男人的吗?成天跟个戏子在电视上搂搂抱抱的,也不嫌丢人!”

“你他妈有种再说一遍?信不信我把你嘴给撕了?!”

谭菀如立时被吓得愣在原地,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说他没家教,他忍,说他外婆坏话,他忍,说秦真鹿是戏子,说他被自己勾引,说他丢人,苏梦鱼彻底忍不了了。

“你他妈有种再说一遍,有种再说一遍……”苏梦鱼嗓音发抖,双眼红透了,无尽的恨意快要把人吞噬下去。

“小鱼……”秦真鹿被他念得心尖发颤,手指用力将他的手握得更紧,却被对方用力甩开。

秦真鹿那么好,那么努力,那么温柔,这个女人什么不懂,什么都看不见,凭什么这么说他?凭什么?!

“自己的老公看不住,成天把气撒孩子身上,你除了贡献了颗卵子,你还给过我什么?遍布身体的伤?伴随童年的谩骂?还是现在为了你的脸皮对亲生儿子肆无忌惮的侮辱?”

苏梦鱼没有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他眼眶绯红,用力嘶吼:“你他妈算什么母亲?!”

“小鱼……!”

苏梦鱼狠狠抹了把脸,甩开秦真鹿的手,转身就走,将面色苍白震惊的谭菀如丢在了原地。

身后是秦真鹿焦急的呼喊,苏梦鱼恍若未闻,埋头朝前跑去,风刮在脸上,刺骨地疼。

他以为自己再也不会痛了,毕竟十几年了,再老的伤也烂成了疤,可现在,为什么心脏还是这么疼呢?像人拿刀子狠狠捅进去似的。

他怎么就这么贱呢?

眼泪彻底模糊了视线,苏梦鱼膝盖软了软,忽地脚下一空。

“小心——”

心脏骤停的瞬间,身体忽然落入一具熟悉的怀抱,手里的奶茶落在地上,还没开封,就已经烂了一地。

苏梦鱼被摔得头晕眼花,双手撑着秦真鹿的胸口,艰难爬起来,视线瞥见近在咫尺的那块石阶,心里一阵后怕,背后忽地冒出一层冷汗。

“怎么样?摔到没有?有没有哪里痛?”秦真鹿完全顾不上背后坚硬的石阶,焦急地朝苏梦鱼问道,又用手在他身上四处摸了摸。

苏梦鱼看着他眼里近在咫尺的关切,受不了,终于崩溃了。

“小时候我想出去玩,他们不在家,我就想从院子里的槐树上爬出去,结果不小心摔下来了,把脑袋磕了,当时就晕过去了,等了几个小时都没人来,后来是邻居发现树折了,怕遭了贼,就从隔壁院翻了进来,才把我送进医院的。”

“这的骨头碎了,现在里面还有一块钢板,如果用力往这儿砸到话,说不定会死……”苏梦鱼指了指自己头侧的某处,将脸埋进秦真鹿的胸口,“我差点就死了,差点就死了……”

滴答。

滴答。

是水滴落下的声音。

秦真鹿感觉有熔浆砸在了自己的胸口,破开破肉,在血液里横冲直撞,烫得心脏都要裂开了。

“她说她是我妈,但从我五岁后,她就没有管过我了,苏义恩跟他秘书搞在一起了,谭菀如成天和他闹,闹到秘书肚子大了,闹到那孩子出生了,闹到他俩终于离婚了。

“谭菀如本来是个白领,有车有房,为了和苏义恩在一起,主动辞了职,做了几年家庭主妇,没有怨气是不可能的,她以为自己嫁给了爱情,实际呢?她的爱情在婚前就哄着她签了婚前协议,明明是对方出轨,她却一分钱都没落着。

“她讨厌我这张脸,因为这会让她想起毁掉她爱情的那个女人,有段时间,她甚至怀疑我不是她亲生的,还偷偷去做了亲子鉴定,好笑吧?她以为我只有7岁,屁都不懂,其实我心里什么都知道。”

像是自虐,那些埋藏了十几年的隐秘被全部挖了出来,一刀一刀,剖开看似愈合的伤口,露出内里鲜血淋漓的、早已腐烂的皮肉。

苏梦鱼紧紧攥着秦真鹿胸口的衣服,把头埋进他的胸口,声声呜咽着,像只垂死挣扎的小兽。

秦真鹿觉得他攥住的不是他的衣服,而是他的心脏,痛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难怪他这么怕高,难怪当提到子女教育或父母离异时,他的反应这么大,从小浸泡在爱意里长大的秦真鹿完全无法想象,世界上还有这样的父母。

“没事了,没事了,这些都过去了……”秦真鹿将人圈在怀里,唇瓣摩挲着他的发梢,“嘘……嘘……不哭不哭,小鱼不哭……”

说过无数动人台词的秦真鹿,从未感觉自己的语言如此贫瘠,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抚摸他的后背,亲吻他的发梢,似乎这样就能将那些可怖的伤痕抹去似的。

“不就是少了个妈嘛,不要就不要了,我们小鱼才不稀罕呢,是不是?

“你不想见到她,我们就不见了,你不喜欢的事情,我们都不做了。

“以后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想玩什么,我带你去,没有她,你还有我。”

“我……我……我的奶茶,一口都没喝,就没了……”苏梦鱼想起那杯死无全尸的奶茶,忽然悲从中来,“秋天第一杯奶茶呢,还是你买给我的!一口都没喝!就……就没了!”

“没事没事,不就是一杯奶茶嘛,以后你想喝多少我买多少,别说秋天,就是春夏秋冬每个季节,甚至是春节清明国庆,你要是想喝,我都给你买,所以别哭了,好不好?嗯?”

“……噗。”清明节是什么鬼啊!苏梦鱼没憋住,鼻涕全喷在秦真鹿衣服上了,立时更加不好意思了,但好歹没再继续哭了。

秦真鹿缓缓缓缓地吐了口气,再这么下去,他也要哭了。

二十多年来,他从未如此惊慌失措,怀中的人像是握住了他情绪的开关,他笑,他也笑,他哭,他便心痛得无以复加,埋在心里的某颗小小的种子,即将破土而出,现在的秦真鹿无法言语,只能紧紧地怀里的人嵌入怀中,极尽珍重。

随着秦真鹿手臂收缩的力度,苏梦鱼的脸紧贴他的胸口。

怦,怦,怦。

心脏跳动的声音,一下一下,带着令人安心的旋律。

手里的刀终于被夺走,转而被塞进了一把大白兔奶糖,甜蜜蜜的,又软乎乎的,幼稚到了极点。

最痛苦的、难以启齿的、沉淀了十几年的隐秘的伤,就这么被轻而易举地拂去,化作了满胸口的甜蜜的糖果。

他苏梦鱼何其有幸,能遇到这样美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