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太后十五岁(4)

“若得南国上游, 行军速度将快了不止一倍。”鬼见愁说道。

他原名叫张鹏,如今一身将军的衣服,却仍然带着当初的彪悍和匪气, 就是不再如以前一般遇事只知道喊打喊杀, 毕竟林肃叫他读的兵书也不是白读的。

“正是这个理。”林肃笑道, “诸位意下如何?”

“陛下圣明, 我等皆听陛下吩咐。”众将领纷纷抱拳道。

就在萧国戒备, 梁国却在明目张胆的强占林肃的商铺之时,梁国南北境内皆是出现了一队数万的骑兵, 在梁国广阔的平原上一路冲杀,行军速度极快。

两边战报一天一变,诸国皆是震惊不已。

“他的目标竟然是梁国?!”元和帝手中的笔墨重了一笔。

黎国盛元帝虽是老来昏庸, 贪图享乐, 可是这等国家可能灭亡的大事还是让他从安乐窝里面清醒了过来。

可这个时代即便快马加鞭,消息往来也要数日才能够到, 而每每消息传来,都足以让本来觉得此事与国无关的皇帝们人人自危了。

而首当其冲者便是梁国, 梁帝在宫中大发雷霆, 派兵增援, 可每每传回来的战报皆是失败, 派出的战将也是身经百战的, 可是却是传言被那齐国的皇帝一枪挑到了马下, 当场被擒,竟是连还手之力都无。

骑兵行军极快,本来粮草应该供给不足的,可是偏偏林肃在梁国境内商铺极多,且他过往之处兵将从不扰民, 从周围调度粮草的速度完全跟的上疾行军的速度。

便是紧关城门,滚油浇注其上,却也顶不住城中内应之人竟是个个高手,不过半月,攻伐之城已有二十座,眼看便要攻伐到梁国的国都之内。

梁帝求援,消息送达三国,言明唇亡齿寒,若是梁国失守,其他三国想来也就是紧随其后的事情。

封求救信一出,自然各国更加自危,毕竟梁国所言极为有理,各国朝堂之上直接争论不休。

“陛下该派人增援,否则国之危矣。”

“可如今那齐国皇帝分明秋毫无犯,我等贸然相助,只怕会引火烧身。”

“正是此礼,梁国眼看不能守,若是我等主动进攻,下一个就是我们了。”

……

“梁国地处上游,若是行军,南国首当其冲,况且国内如今兵力不足,若是再行损失,只怕得不偿失。”

“还请陛下派兵,与梁国同仇敌忾,否则便是坐以待毙啊。”

“……”

元和帝新帝登基,正是意气风发想要大施拳脚之时,却没有想到当初忘记召见的一介商人,如今竟是有吞并天下的实力。

“陛下,若是齐国侵占了梁国,如今的梁国便是来日的南国。”

“如今若是贸然关了齐国的商铺,只怕未曾折损他,倒先让盛京城内米粮后继无力了。”

“他分明是一早就做好了打算,以商人身份遮掩狼子野心。”

元和帝十分后悔当日宫宴一时意气没有见林肃一面,若是见了,必能看出那人非池中物,也好早下决断,让他连南国的国都都出不去。

“诸位爱卿说要怎么办?”元和帝问道。

朝堂之上一片寂静,却是无人敢说什么。

连梁国那个彪悍至极的虎威将军都被一枪生擒,如今南国境内并无悍将。

“康国公曾驻守边疆,如今国有危,陛下可能起复?”宰相沉吟了许久说道,

“康国公确实是得力大将,其也是与虎威将军对战过的,赢的比输的多。”有臣子说道。

元和帝不语,当时他想掌握军中权力,康国公上了折子,他自然也就允准了,如今想要起复,实在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可国内不是无将,能够阻挡齐国铁骑的却是不多,脸面还是国土重要,当真是一目了然的:“传朕旨意,即日起恢复康国公军中职位,立刻开拔。”

康国公府收到圣旨,自然只能领旨,只是康国公捧着圣旨,倒觉得颇为讽刺。

林肃的行动他们自然是收到消息的,康国公一开始还是震惊难言,后来却是感慨当日所见之时能够信任于他。

而如今齐国军中有一银龙战将,身先士卒,悍勇无敌,虽名林凡,可林肃那里传来的消息,却是他们的儿子。

他如今驰骋沙场,扬名立万,若林肃真能一统天下,那样的功绩绝对比入那宫闱更能一展他平生所愿。

“我为南国效力一生,先帝虽然晚年昏庸,却也从不苛待将士,更不会断人子嗣后代,可新帝色迷心窍,软硬兼施,让我儿隐姓埋名才能够过活。”康国公私下里与康夫人说着话,“如今齐国既有一统天下的大势所趋,南国其实无力阻挡多久的,与其残害将士性命,不如直接顺势而为啊。”

“老爷所言极是,”康夫人拉着他的手道,“若陛下仁德,我儿仍在,便是拼上康国公府全部的命也是在所不惜的,可他分明假仁假义,便不值得我等拼死效力了。”

边疆自然要去的,但是要怎么抵抗是他们康国公府的事情。

欺负了人还想让人投桃报李,未免想的太美。

太和宫中又传消息,这一次的消息却是连后宫都瞒不住了。

黎沅看着地图怔怔道:“怎会是梁国?”

那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事情,偏偏那人却是反其道而行之,让所有的人都措手不及。

如此将才,黎国未必能够抵抗得了。

“虽是占领城池极多,可到了国都重地,也未必就能够攻伐下来,若是到了绝地,想来将士们也会拼死抵抗的。”姑姑宽慰他道。

“不会的,观林肃此人对陈国皇室,便知他非赶尽杀绝之人,且过路对百姓秋毫无犯,百姓大多只求活着,未必会为了一个不会死的皇室拼尽全力。”黎沅摩挲着手指,“这也是那人的高明之处。”

“可三国不会增援么?”姑姑问道。

“父皇年迈,又被那对母子蛊惑,只怕早已不如当年意气,只求自保,元和帝看似雄才大略,实则刚愎自用,自私自利。”黎沅垂下了眸道,“他不会派兵的,至于萧国,只怕有此心也无此力,便是想要派兵围住齐国国都以缓解梁国之危,我等能够想到的,启辰帝会想不到么?”

齐国新立,虽说梁国国土极广,一时战线拉长,但是他又怎么会不顾及自己的国土,放任暴露于人前。

“那怎么办?”姑姑忧心忡忡。

“如今的局面,只有三国联合才能对敌,但是恐怕还未联合,自己人便先打起来了。”黎沅靠在卧榻上道,“无法了……”

他有心也是无力,唯一庆幸的是林肃此人杀伐之心不重,能够安顿各国皇室亲眷,届时南国被破,他换一个地方被关,或许还能够再见到母后。

三国皆无举动,一月之后梁国国破。梁帝不过中年,见到那从殿外走来的青年时却已经像是一个老人一样:“梁国没了,他们恐怕也是无法自保的。”

林肃笑道:“唇亡齿寒,您懂的道理他们却不懂,这就是差距。”

“齐朝早已灭亡,我朝祖先不过顺势而为。”梁帝叹气道,“你可杀我,但请求不要伤及亲眷性命。”

“您活着比死了好,活着可全我声名,死了,那我岂不是成了暴君。”林肃笑道,“虽不及之前富贵,但也不会衣食短缺,届时与陈国旧主住在一处,也不会沉闷的。”

若是灭了各国,将各国君王凑在一起,想来精彩程度应该比得上后宫大战,一定十分有趣。

梁帝竟是失笑:“若有那时,我必然对那三国皇帝拳脚相向,嘲讽他们愚蠢至极。”

“会有那么一天的,请。”林肃的枪柄上还染着血迹,铠甲上的血迹即便被擦过也有渗透进去的迹象,但这丝毫不损他的俊美,反而有着沙场铁血的男子豪气,而此时他对这敌国皇帝的态度却像是对一位客人一样。

梁帝叹了一口气,知道直到此时此刻一切都已经无法扭转,他起身整理衣襟,正了冠冕,即便这是最后一次穿帝王袍服,也要像一个帝王一样走出去。

梁国之事尘埃落定,诸国真正陷入了腹背受敌的恐慌中,他们在猜测的是这齐国皇帝下一个打算进攻的目标,是最为弱小的萧国,还是上下游位置的南国,又或是如今还算得上是强大的黎国。

三国自危,自是寻找盟友,可曾经的梁国,如今的齐国境内却是在整改军队,大赦天下和安抚受惊的百姓,就是没有兴兵的意思,每每军事调动,稍微有些风吹草动,就引得三国朝堂争论不休,连带着市井也变得有些混乱起来。

黎沅对如今的场面冷眼旁观,颇有些好笑,梁国不似陈国,国土面积极大,即便贡献,想要彻底掌控在手中,需要很大的兵力进行防守,且将士攻伐,自是需要休整,哪里会这样快过来。

争吵不休,可三国的结盟却是久久没有谈妥,皆是担心自己失了一分的利益,看起来不像是三个国君,倒像是一头计较蝇头苟利的乌合之众。

这样的国君,怎么可能抵抗得了那样杀伐果断,要战便战之人。

黎沅虽嘲讽那些人,却也是猜不准林肃的下一步落子到底在哪里。

而在此时,齐国新封一品护国公,名为康柏玉。

此名一出,南国朝野皆是震惊,其他两国结盟之意直接退去,元和帝震惊的坐在龙椅之上道:“你说他叫什么?”

“为齐国皇帝攻伐的一名悍将名叫林凡,但其其实是康国公已逝的儿子,康柏玉!”急入宫中送消息的士兵禀报道,“陛下,齐国已有五万兵士压境,正是康柏玉带领,与康国公所率军队对峙。”

一方是儿子,一方是曾经压迫的帝王,元和帝急忙从龙椅上站起,在桌案上翻找着玉玺写着旨意道:“去,传朕旨意,立刻召康国公归京。”

他知道自己之前被耍了,但这也这说明康国公府对于欺君之罪已经无所畏惧,一旦康国公反叛,南国最坚固的一道屏障将彻底毁去,他的帝位只怕也要坐不久了。

“是。”兵士得了圣旨匆匆离开。

南国边疆之地确实两军对垒,可惜两边的将士都未开战,反而康国公看着一身银甲铁骑的儿子老泪纵横:“好!好儿子!”

边疆将士自然都是见过康柏玉的,之前得知其身死,十分痛心,如今再见,却是不同阵营,却不见他们一向将忠君爱国奉为毕生守则的老将军指责半分。

将士不明,林肃却是要让南国人都明白一下的,臣子背叛非臣不忠,而是君不圣。

他暂且未曾大动干戈,毕竟想要消化梁国这片广阔的国土还是需要一段时间的,兵士疲乏,也不能贸然开战,但是让各国内耗一下还是可以的。

林肃若要办一件事情,做了决定便不会犹豫,不过数日,当年元和帝逼迫北卓王府退婚,想要迎娶康柏玉入宫,才让其不得已诈死逃脱之事便在盛京城内传播的沸沸扬扬。

朝野震惊,若是以往太平时期,这种事情也只是皇帝的一桩风流韵事,可是如今正值用人之际,这样的事情简直就是君王逼迫臣子不得不忠。

本有声讨康国公府背叛之风也是扭转了风向,此种言论一出,在南国朝堂之上元和帝罪己的言论层出不穷,更有撞柱威胁者无数,即便元和帝身强体健,多日被如此明枪暗箭,明示暗示他私德有亏,起身之时也是眼前一黑,竟是直愣愣的倒了下去。

黎萧两国虽有看戏之嫌,却也是人人自危的,可是此时,那个正在整顿内里的齐国竟是传出了联姻的消息。

齐国乃是新帝,而这位新帝虽是弱冠有余,如今却是连个侍妾都没有的,如今登上大宝,自然是要中宫正位,俗话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自是也有先成家后立业之说。

此时要娶皇后,在各国皇帝中绝对算迟的了。

新立齐国并无贵族,陈国与梁国的旧皇室宗族自然是不做考虑的,能够考虑的,自然也只有黎,南,萧三国的皇室了。

若能联姻,有皇后之位在,想必两国之间关系也能缓和,不至于大梦一场,敌军已经打到了家门口。

齐国一有此种意思,各国纷纷发出了邀请的信号,便是皇室内无适龄的公主,也自有宗室女子可供挑选。

吕宁如今也成了镇守一方的大将军,能有如今待遇,天天都觉得跟做梦一样,而各国发来的信函,更是让他羡慕不已:“陛下,各国公主随意挑选,您可得挑选一个称心如意的才好。”

“自然。”林肃看着那些摆在桌案上想要交好的信封道。

吕宁再问:“不知陛下打算如何挑选,可是要他们将人送来京城之中?”

“不,朕亲自去看。”林肃笑道。

吕宁傻了:“啊?怎么亲自看?”

“自然是到各国亲自去看。”林肃抬头道,“不然可有千里传音容的工具?”

“陛下万万不可,我齐国皇室就您一人,若是贸然踏入他国,遭遇刺杀,只怕如今建立的大业会直接土崩瓦解。”吕宁跪下道。

“那就传令在哪国境内刺杀,就先动哪个国家好了。”林肃摩挲着下巴道,“你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

吕宁:“……”

您是想让他们自相残杀么?

一旦林肃在哪国境内遭遇刺杀,那一国都要遭殃,若是杀死了就算了,若是没死,皇帝的头都要疼掉,自然是倾尽全力保护,就怕出什么问题。

而其他国家若有看对方不顺眼的,直接借刀杀人真是再简单不过,但那也是在不会伤到林肃性命的前提下。

“陛下英明。”吕宁觉得在大军进犯之前,他们的陛下可能会先把三个国家玩死。

林肃定了主意,不是没有人反对,但是在林肃之前对吕宁说的话传递给其他三国的时候,群臣们都升起了跟吕宁一样的念头。

他们的陛下是想把其他国家给玩死么?

消息传入各国,自是各国戒备,提心吊胆,元和帝登基后从未受过如此胁迫,可是如今形势比人强,却是不得不低头了。

林肃第一个定的要前往的国家便是南国,黎萧两国微微松口气的时候,盛京城中却是全然戒备了起来,每一个出入人员都要经过细细的盘查。

林肃入境之时自带精兵五千,南国相护的兵士又有一万,两者泾渭分明,若是不知者,还以为两者要打起来,可是如今的景象却是奇异。

林肃一路并未发生什么变故,便是有敢于刺杀者,消息都未曾传到他的耳朵里,便已经被解决了。

五千精兵驻扎盛京成外,林肃只带三百入内,他之前来此处时无人问津,想要经商更是被刁难了不少次,如今却是元和帝出宫亲迎。

林肃已然见过元和帝,只是初见时这人意气风发,大权在握,当真是一位帝王,如今却是略有疲惫之色,即便眸中有些不甘,却也只能隐忍下来。

林肃下车,旧齐朝好着黑色,林肃也懒得更改,便直接采用旧例,外出他国,虽不必着帝服,却也是衣冠皆备,华丽程度虽输给了元和帝的帝王袍服,可威势却是不输分毫的。

初见林肃,元和帝瞳孔皱缩,此人虽面带笑意,可对视的一瞬间他却有一种被看透了的感觉。

被压制了……

明明二人身高等同,他却有一种被看低了的感觉。

“南帝陛下。”林肃行的是君子平礼,元和帝自然只能如此回应,“启辰帝。”

康柏玉策马而来,下马后走到林肃身后道:“陛下,五千精兵已经驻扎完毕。”

他未看元和帝一眼,元和帝却是捏紧了拳头道:“没想到还有再见柏玉的一天,当初你若不愿,与朕明说便是,何苦想出那样的主意。”

多时不见,人穿着盔甲站在眼前,那种被压制下去的感觉就像是泉水一样涌了出来。

康柏玉看他时却不如往日恭敬:“陛下说这话不觉得心虚么?”

若还在以前,他必然不敢如此以下犯上,但如今,他却相信陛下会护着他,不会任由自己的臣子被他国折辱。

元和帝面色微变,即便知道今时今日再不能以权势压迫康柏玉,可被如此顶撞,还是恼火的很:“齐国臣子都是如此以下犯上的么?”

林肃笑道:“南帝有何不满?”

南国跟随而来的大臣从未听过如此蛮横的问话,但是形势比人强,此时只能忍,不能得罪。

元和帝袖中拳头捏紧,却是直接说道:“南国素来宽容大度,自不会与一介臣子计较,宫中一应事务已经安排好,启辰帝先安顿下来再言其他。”

若是再说下去,只怕里子面子都要丢尽了。

林肃再入南国皇宫,待客自有宴席,这一次却是处于尊位之上,往来有宫人侍奉,无人敢怠慢分毫。

宫人给林肃斟着酒,头低的几乎要垂到胸口处,酒斟完了,他松了一口气打算离开,林肃却是开口道:“朕似乎在何处见过你。”

那宫人浑身有些颤抖,小声道:“奴婢粗鄙,怎么可能见过陛下圣颜。”

当日引他前往太后宫中之人便是此人,敲打他的也是此人,他分明记得,否则也不会怕成这样。

宫中奴才行事,大致都是奉主子的命,林肃虽不必将元和帝放在眼里,但现在还没有到动他的时候,打狗还要看主人。

林肃笑道:“想来是见过相似的人,记混了,下去吧。”

那宫人如蒙大赦,连忙跪拜退下。

酒水氤氲,音乐靡靡,更有轻歌曼舞,林肃执杯道:“南帝陛下,朕如今居于宫中,可有哪里不能走动?”

宫中禁忌之地不少,后宫更是不允准男子进入的,但是元和帝知道这人问出这个问题,便做好了他不能拒绝的准备。

元和帝执杯道:“天下之大,启辰帝自然是想去何处就去何处的。”

便是看上哪个后妃,只要不是皇后这样的正妻,给便给了。

“多谢南帝陛下。”林肃显然有些满意这个答案。

女子不能随意见外男,否则有损名节,林肃自然也不想真的跟元和帝的后妃们扯在一起,不管是戴绿帽还是给人戴绿帽,他都没有什么兴趣。

送来的画像照看,内宫照逛,只不过他懂的避人,无一后妃与他撞上。

盛京的皇宫挺大,御花园更是连接了亭台楼阁,格外具有水乡情调。

正值阳春三月,桃花盛开,满树的红艳,林肃平时不喜着太过繁重的服饰,但即使是常服,其上刺绣花纹也是精致至极。

黎沅得知林肃来到南国皇宫便不再外出,不是他不喜那人,只是不想徒惹是非,平白生出什么变故。

只是他虽性子还算安静,整日待在宫中也是沉闷至极,待一日清闲,得知启辰帝似乎出了宫去了坊间,这才随姑姑一同出了太和宫门,在御花园中透口气。

待行桃花树下,再过那边便是嫔妃们经常爱去的地方,黎沅停下,在平滑的石头上坐下,观左右无人才微微松了口气:“可算是出宫去了,再待在自己宫里,只怕真要闷死了。”

姑姑笑道:“太后其实不必如此害怕,当年只是问询,并未折辱,想来那启辰帝也不会随意怪罪太后的。”

“正是这个理。”

黎沅本要说话,却听到了从头顶传来的声音,下意识抬头时,却是见一人正坐在树上,他一身黑衣,与树干的颜色有些相近,可桃花辉映间,那含笑的眉眼却是比灼灼桃花更加刺人眼目。

“你是何人,怎能在后宫之中随意走动?!”姑姑下意识护住了黎沅。

林肃笑了一下,瞧着树下两人,撑着树干从树上跳了下去,他身高很高,黎沅也并不算矮,便是身量还未完全长开,姑姑也是挡不住他的。

“哪来的小美人,生的好生标致。”林肃笑道。

“放肆!这是太和宫太后,岂是你能随意调戏的!”姑姑胸膛起伏,随着林肃靠近,却是有些微微后退。

她本想喊人,却是被黎沅阻止道:“姑姑,这位是启辰帝。”

虽是刚开始不觉,但是声音很是耳熟,此前不知此人容颜,只见背影,如今一见,竟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姑姑话语一滞,脸色却是变了变,行礼道:“拜见启辰帝,奴婢之前多有冒犯。”

“姑姑不算冒犯,启辰帝之前确有调戏之嫌。”黎沅与此人相处不多,却莫名觉得这人应该是不甚喜欢软骨头的人的。

即便身处弱势,越是自觉低人一等,便愈发的低人一等。

少年比之一年多前长开了很多,只是似乎更多了几分沉稳暮气,像刚刚那种无人时的鲜活再度被压了下去。

“非是调戏,而是真心实意。”林肃走到了黎沅的面前,少年虽是故作淡定,却是身体紧绷到了极致,“各国美人挑来挑去,没想到最美的竟然在这里。”

他离的有些近,黎沅紧张的连呼吸都有些停滞,此人行事出乎人的意料,可此时他若是后退,便真成了那等可以随意调戏的人了。

林肃低头,凑近他的脸颊道:“不躲?不躲我可就要亲你了。”

眼看他离他的越近,呼吸可闻,姑姑在后面着急到不行,黎沅只能僵硬着身体,闭上眼睛道:“我相信陛下是君子!”

林肃轻笑一声,刮了他的鼻尖一下后退了开来:“强迫得来的确实没有什么意思,上次给你的机关图谱可研究明白了?”

黎沅下意识摸了一下鼻尖,被姑姑扶住才没有后退,他心情复杂道:“上次多谢陛下相赠图谱,确实精妙绝伦,值得人反复研究。”

“既然喜欢,为何躲着我?”林肃转身在一旁的石头上坐了下来,“我在你眼里,难道是那等不分是非黑白,随意便处决他人之人?”

黎沅直言道:“哀家只是怕惹麻烦。”

林肃瞟了他一眼笑道:“你年岁可比我小,自称哀家倒是奇怪的很,不如刚才自称我来的让人舒坦。”

黎沅自知在他面前摆不来什么太后的身份,改口道:“陛下不怪罪便好。”

“不怪罪,日后你可是要做我的皇后都人,怎敢轻易怪罪。”林肃笑道。

黎沅愣在了原地:“皇后?哀……我未曾在此次供陛下择取美人的行列之中,且是先帝的正妻,陛下不可开如此的玩笑。”

“这种事我从不会与人玩笑的。”林肃笑道,“你若不愿,我自不会勉强你,只是为何不愿?因为身份,还是其他,我总要知道个原因才好善罢甘休。”

他倒是讲道理,黎沅自不会被什么太后的身份所限,况且他与先帝从未做过一天的实质夫妻,如果他不应允,这人便会转道他国,一人对一人喜欢时才会特殊,若是毫无关系,自是起不到丝毫的影响力。

若是嫁给他为后,其实是离开这里最好的选择,但那不过是从一个牢笼跨到另外一个牢笼,而且他若提出什么以自身换取黎国安康的话来,那是对彼此双方的折辱。

黎沅开口道:“陛下择美四方,自是想要找琴瑟和鸣之人,你我不过初见,都未曾了解,贸然如此,只怕日后会生嫌隙。”

“那我们先彼此了解一下?”林肃退了一步道,小太后果然是个聪明人,知道审时度势,不是那等顽固不化之人。

黎沅虽与先帝无夫妻之实,却也是嫁过来的,黎国讲究含蓄,南国更有此风,他从未见过如此直白之人,可是他说的却并无错处。

“你想如何了解?”黎沅莫名觉得紧张。

不是害怕的那种紧张,而是一种被人注视着的极为陌生的情绪,好像还有些像在……偷情。

“今日闲暇,我可能去太后宫中做客?”林肃笑道,“这一次却是不必以屏风遮挡了。”

“陛下一人?”黎沅看了四周,也没有发现什么跟随的人,“陛下今日不是出宫去了?”

“出宫的不是我,只不过放出消息的是我,我若不放出消息,怎么能够等到太后驾到?”林肃起身前行道,“我记得太和宫是在这个方向。”

“我还没……”黎沅见他前行,只能跟上。

姑姑随行,却是忧心忡忡:“太后,这……”

“如今连陛下都无法抵抗齐国,更何况我们。”黎沅自知权势有限,不能得罪此人,幸好此人虽不算特别守礼,却也不爱欺辱他人,倒是比元和帝好相处多了。

姑姑微微叹气:“可这若是传出去了,太后的名声可就……”

“若是国破家亡,还要名声有何用?”黎沅轻声说道。

林肃动了动耳朵,将背后的对话听的一清二楚,能在这勾心斗角的宫中完好的活着,清醒是很必要的,他们会这样想其实也没有什么错处。

若他嫁给了他,名声自然可保,若是不嫁,国破之时太后的名头都不存在,谁又会在乎一个男子的贞节牌坊?

当然,即便他到最后也不愿意,林肃也不会任由世人诋毁他的,毕竟这还是他的任务对象。

林肃前来,太和宫中打量之人不在少数,更是人人好奇太后怎敢光天化日之下带外男进入宫中。

可林肃淡定自若,全然没有在黎沅面前的和善,那些宫人自也是不敢明目张胆的打量,只能低下头偷偷瞄上几眼,心中猜测男子的身份。

林肃入了殿内,正见那摆在榻上桌子上的图纸和雕琢到一半的木头残骸,黎沅跟随其后,这人走的虽快,可他快落下时却又每每能够跟上,显然是有在等他。

正叹这人细心,黎沅看到那桌上乱七八糟的一堆脸微微红了:“那是雕到一半未曾完工的。”

外男入内,偏生看到了如此邋遢的一面,实在是失策。

林肃却是走到了那处,捡起一块半成品看道:“太后的手艺不错。”

黎沅跟随其后道:“不过是练手之作,不及当初你亲手制作的。”

这人武能定邦,文能治国,还有这般的精巧思维,到底是怎么长成的?

“当日匆忙,只来得及给你制了鲁班锁,”林肃撩起袍边在榻上坐下道,“我还会几种玩具,做出来给你瞧瞧可好?”

黎沅只觉得鲁班锁已经足够精妙了,没想到他还会别的,心中有些感兴趣:“那就劳烦陛下了。”

宫人取来了新的木头,林肃拿起了刻刀打量,不需画线设点,直接上手就能够雕刻,一个个精巧的小玩意打磨好放在了一旁,黎沅坐在另外一边瞧的仔细,却也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个什么出来。

知道林肃放下了刻刀,将那些半成品一一拼凑,却是拼成了一个正方的形状出来。

木色一样,林肃扭了几下确定没有问题,笑道:“你喜欢刻什么字在这个上面?”

“刻字?”黎沅盯着那六面的方形有些目不转睛,刚才林肃转的两下他可是看的清清楚楚。

“嗯,油墨易掉,还是刻字便捷些。”林肃笑道,“你若不说,我可就自己定了。”

黎沅有些不明白:“这是你做的,自然由你来定。”

林肃拿起了刻刀刻字,眉头微微一挑,在六面的九格上分别刻上了不同的六个字。

“黎……”黎沅看到第一个字时意识到这人可能要刻他的名字。

直到第二个字是他的名字时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然而到了第三个字:“倾?”

倾……倾慕?

第五个字……林。

第六个字……肃。

黎沅呼吸一滞:“我未曾……”

“你想反着念也行。”林肃笑道,“林肃倾慕黎沅,一样的。”

黎沅:“……”

哪里一样了?

这物再是稀罕,再是精巧,只怕也不能拿出去给别人看了。

这人当真是出人意料。

林肃刻好了字,再度打磨光滑后放在了黎沅的面前道:“试试。”

黎沅本是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如今东西到了面前,却是难掩兴致,扭转的几下那种转动的声音听着十分的舒服,四方都能转动,只是虽然仍是正正方方,但是六面上的字却是打乱了,黎沅扭了几下想要恢复,却是更乱。

他抿了一下唇,继续扭,颇有不成不休之势,显然沉浸其中。

林肃看他动作也不着急,挥手摒退了想要上来换茶之人,就那么看着黎沅在那里认真的玩。

少年执着而认真,那种鲜活感便再也压制不住。

直到宫中掌灯,姑姑过来送灯之时,黎沅才从那种状态脱离,这才发觉自己沉迷已久,他张口欲言,却又不知道到底应该说什么:“我……”

“好玩么?”林肃问的时候没有丝毫的不耐烦。

黎沅点了点头:“嗯,让你久等了,你该提醒我的。”

“无妨,看着你这么认真也十分有趣。”林肃笑道。

黎沅只觉得这人对他未免太过于特殊了些,可这种特殊分明是让人心中熨帖的:“多谢陛下久侯,只是这玩具想要还原却是困难了些。”

“有一个办法能够让它一盏茶就能够还原。”林肃瞟了一眼道。

黎沅好奇:“是什么?”

“拆了重新装就是。”林肃笑道。

黎沅:“……那岂不是失了这玩具的意义。”

林肃将那魔方拿了过来,翻了几面看了下,在灯光下手指灵活翻转,待他起身,将魔方放在了黎沅手中的时候,上面的六面已经还原成了最开始的模样。

黎沅捧着那魔方怔怔的看他,万万没想到之前让他一筹莫展的东西,在这人的手里却是简单至极,如指臂使一般:“你分明能够如此,为何一开始说要拆掉才能重新装好?”

“自然是不想打击你,只是看你如此热切想要还原,自然要全了你的念想,否则今夜岂不是要睡不好了。”林肃笑着拨了一下他的额发,在额头上落下一个吻道,“天黑了,我该走了,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他亲的自然,走的洒脱,黎沅不自觉的挠了挠那魔方,只觉得那人如指臂使的哪里是这魔方,分明是……他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