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酒店露台。

又开始下雪了。

一双质地精良的黑皮鞋踩在光洁瓷砖, 透亮干净的地面映照出两道修长的身影。

两人之间隔着一米距离。

贺凌寒敛着眉眼看对面的清俊青年,试图从他琥珀色的眼瞳中看出一丝情绪,但失败了。

他冷着脸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温辞柔和微笑,“希望合作的意思, 贺先生是生意人, 应该明白我这些话的含义。”

“我们双方合作, 对贺氏而言, 百利无一害。”

贺凌寒依旧敛眸, 并没说话,神色难以揣摩。

他盯着温辞看了几分钟, 对方如旧温温雅浅笑,令人如沐春风。

温辞问:“贺先生考虑的如何?”

贺凌寒冷眸扫他, 转身就走, 丝毫没有停留。

温辞目送他离开, 疏冷眉眼始终带笑。

贺凌寒回到走廊, 见窗边站着一个年轻女人, 转眸看她一眼。

顾冬娅摆摆手, “我路过, 没听见你们对话。”

贺凌寒回拢视线,没有理她,与她擦肩而过,回去宴厅。

顾冬娅偏头见贺凌寒消失在走廊尽头, 便转过身,继续往前走, 她是无意间瞧见这两人在露台。

也没听清他俩说的什么,天又黑,她就看见俩高挑人影, 隐约认出来是温家继子和贺氏那冰块脸。

这两人无端凑在一起,有猫腻。

她刚凑过去,贺凌寒就迈步出来。

顾冬娅心中嘀咕着,走向旁边,不料背后响起人声。

“顾冬娅。”

她陡然一惊,僵着脸转头。

对上一张没在暗处的俊脸,沉冷的嗓音低低响起,犹如夺命死神的呢喃。

“顾冬娅。”

这三个字跟鬼神催命差不多。

顾冬娅抖着尾音,颤颤巍巍的说:“哥、哥哥。”

“咯咯咯什么,你是公鸡么?”

顾冬娅:“……”

青年冷声道:“过来。”

被抓的顾冬娅老实巴交跟从青年,走到稍安静的地方。

青年站定窗边,身姿笔挺,背光而立。

他问:“你跟你朋友倒腾的什么东西?”

顾冬娅如实说:“保健药,功能很齐全,还能让男人重整雄风!”

青年:“……”

顾冬娅丝毫不觉得哪里有问题,甚至开始卖力推销,一秒化身带货能手。

青年默然听了半分钟,“零用钱减半。”

顾冬娅表情僵住,“???”

顾冬娅美艳的脸崩裂,短短几秒,她又理直气壮道:“你这样,我会告诉堂嫂的!”

青年面无表情,“旅游经费全扣。”

顾冬娅:“……”

顾冬娅嚣张气焰登时化成水蒸汽,“哥,哥,给个商量。”

青年道:“把你手上所有药物拿出来,那些保健药没有经过认证,不是什么好东西,你那什么朋友,可以直接断绝联系。”

“这……怎么就是有问题的保健药哪?”

证书一类的资料都相当齐全,她亲自查看过,不该有问题。

青年道:“回去把那保健药拿来我看看。”

顾冬娅点头,很快又说:“我这里有一盒。”

她把手拿包中的保健药递过去,顺便眨巴眨巴眼,装可怜。

青年继续面无表情,“眼睛抽筋就去看医生。”

顾大小姐:“……”

注孤生:)

青年拿着那盒药反复看,两分钟后,把拆出的那板保健药放回药盒,说:“你这药都过期了。”

顾冬娅“啊”了声,惊讶说:“过期,不会吧?”

她接过来仔细看日期,最后的期限是十月三日。

已经过期快四个月。

顾冬娅:“……”

青年又问:“我看你那板药少了一颗,你自己吃的?”

顾冬娅:“呃……”

青年问:“怎么了?”

顾冬娅眼神闪烁,“哥,那个……我好像闯祸了。”

青年:“?”

*

年会近尾声。

季老爷子过来询问秦宁近况,季父也过来,他与秦宁关系并不亲厚,寒暄了几句,便去跟贺父等人辞别。

宴会中多数是贺氏集团核心人员,与其说是年会,不如说是大型应酬现场,各家趁机拉近关系。

当然,贺父的目的在秦宁。

除开赵副总,他期间又带了几个青年才俊过来,想介绍秦宁跟他们认识,但都被季应闲给怼走了。

贺父被他这波操作弄得哭笑不得。

“小季,你这拦着宁宁接触别人,不妥当吧。”

季应闲挑眉,不徐不疾的说:“贺叔,秦宁没意向找对象,坦诚跟你说过,你为了个人私心,想强塞别人给他,也不妥当吧。”

“你……”

贺父欲言又止,眼神狐疑的看着他,心中疑窦丛生。

他和秦宁的对话,这小子怎么知道的?

难道……

贺父又看这两人,并肩而立,十分般配,而季应闲说话时,时时维护秦宁,姿态熟稔。

那个盘旋心头的猜想仿佛渐渐落定。

这时,有人来跟贺父攀谈,他多看秦宁和季应闲几眼,若有所思的走开了。

季应闲低头睇了眼腕间黑表,再转头看秦宁,摸了摸鼻子。

“秦宁,你回不回去?”

秦宁抬起脸,黑眸纯澈如一汪清泉,又映着顶上璀璨水晶灯,莹莹似寒星,脸颊也似乎比往常红润了些。

他茫然的“嗯?”了声。

季应闲眼睛都挪不开了,心尖像被什么小爪子挠了下,酥麻酥麻的,又好似被什么细微电流击中。

他连话都说不清,“就是、就是……”

半晌,季应闲不自然地挠了下眉心,挡住秦宁的视线,往后半退,小心压下陡增的心跳声。

秦宁:“?”

秦宁稍微理解后,说:“我等下让汪海送我回去。”

季应闲一愣,冷哼道:“他本来就不是专职司机,又不熟悉路况,天都黑了,你让他送你回去?”

秦宁说:“确实不安全,那我直接打车,出租车司机应该熟悉路。”

季应闲迟迟得不到想要的话,手下摩挲着袖缘精致的纽扣,力道加重几分,显得有些焦躁。

他略一咬牙,道:“这酒店位置偏僻,来往客人都有随行司机,最不济也是自己开车,哪有出租车。”

“只怕你等到明早,也等不来一辆出租车。”

秦宁眸光流转,唇角有些微笑意,“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我该怎么回去,我又不会开车。”

季应闲指腹下的袖扣染了层薄汗,锋锐的喉结轻轻上下滚动,他抿了抿嘴角,轻咳一声。

“我正好顺路,可以——”

“我送你回去。”

冷不防有一道声音插/入两人对话。

季应闲后话顿住,眉心紧皱,回头看说话者。

贺凌寒站在两人背后半米之外,正注视秦宁,面色罕见的温和。

季应闲登时面沉如水,睐向贺凌寒的眼神锐利无比,恨不得拿眼刀把这人扎成刺猬。

秦宁也转头,见到贺凌寒。

贺凌寒慢步走近,目光冷冷睇过季应闲,脸色渐冷。

他跟季应闲一贯不对付,见面必定唇枪舌战,秦宁见怪不怪,如果两人某天握手言和,那才叫奇怪。

贺凌寒道:“你等我半小时,我送你回住所。”

秦宁没回答,季应闲立刻挡在秦宁身前,冷冷觑着贺凌寒。

“不用你操心。”

贺凌寒冷声道:“我又没问你。”

他说着,抬手去扣季应闲肩膀,想推开他,谁知季应闲纹丝不动,阴沉着脸跟他较劲。

贺凌寒也不甘示弱,加重手臂力道。

两人暗中来回拼劲儿,谁也不肯先一步示弱放手。

秦宁察觉两人间剑拔弩张的氛围,道:“贺先生,谢谢你的好意,我自己能回去,你不必担心。”

贺凌寒眸色微怔,越过季应闲肩头看秦宁。

视线相交。

秦宁浅浅一笑,“年会结束后,恐怕得送客人,你先去忙吧。”

贺凌寒唇角压得很直,向来冷酷得神色更沉了些,实际心头凉得像被冰冻过。

这种酸涩微痛的滋味,他从未体验过。

须臾,他点了下头,“那好,你到家给我说一声,我需要确认宾客的安全。”

季应闲微微挑眉,“你放心,我会跟你说的。”

贺凌寒本打算离开,不料听到这句话,他陡然转身,眼神冰冷的盯着季应闲。

看了几秒,又转头问秦宁:“你们住一起?

他语速很快,听着竟有些急切。

秦宁正要摇头,就听季应闲理直气壮的“嗯”了声。

得到回答的瞬间,贺凌寒脸色极其难看,猛地揪住季应闲的领口。

“你跟他住一起?”

这句话寒意凛人,好似季应闲敢点头,贺凌寒当场会动手。

秦宁心知贺凌寒有意跟季应闲竞争,其中包括他这个前未婚夫,几个月前,贺凌寒就有类似意图。

而他并非两人争夺的筹码,更不愿意贺凌寒以此为目的接近他。

秦宁道:“我们是邻居。”

贺凌寒正满面阴沉,忽听秦宁这话,整个人都是一愣。

他松开手,转头看秦宁。

季应闲被他揪得领口皱出几条纹路,心情欠佳,眼神也阴沉着,拳头不禁有些痒,想揍贺凌寒几拳。

贺凌寒意识自己失态,对秦宁说了句“对不起”。

“秦宁,你……”

他还想说什么,又被旁边快步走来的贺父给拉走,让他帮忙送客。

走出几步,贺凌寒倏然回头看,却见秦宁并没有看他。

*

山路行车道。

一辆宾利在重重弯道驰过。

秦宁和季应闲双双坐在后排,汪海临时有事离开,秦宁只得跟季应闲回去。

车厢内的暖风适宜,让人倍觉舒适。

往常合适的温度,秦宁却莫名有些热。

他抬手在自己额头探了探体温。

不烫。

似乎并没有发烧。

季应闲余光注意秦宁的举动,问:“怎么了?”

问话中有一丝自己也没察觉的紧张。

秦宁摇了摇头,“没事。”

他伸手将车窗开出一丝缝隙,后靠着抵在靠背。

凉风拂面,很舒服。

可那股燥意却盘踞心间,难以驱散。

季应闲坐不住了,心中担心秦宁,匆匆转头看他。

他见秦宁脸颊嫣红,白玉似得鼻尖有层细密薄汗,鬓发微湿,好像真的有些热。

“老丁,把热风温度下调两个度。”

司机应了声,抬手去调节温度。

渐渐的,车厢内没有起初那么闷热,加之空气流通,也不热了。

秦宁抬眸看季应闲,“谢谢。”

他贯来清冷明亮的黑眸,倏然染了层薄薄水光,似笼了水汽,眼尾也徐然泛红,浅淡唇瓣红得像初春枝头的樱桃,水润鲜嫩。

季应闲整个人骤然僵住。

秦宁轻轻眨了眨眼睛,“怎么了?”

他眨眼睛的动作很缓慢,落在季应闲眼中,像减了倍速般,蝶翼似的眼睫轻轻忽闪,挠在心间。

季应闲猛地转过头,无缘无故的捏了下鼻子,有种心虚即视感。

他瓮声瓮气道:“没事。”

秦宁微微闭眼,嗓音温润的说:“季应闲,你肩膀能借我靠一会儿么?”

季应闲耳尖霎时一烫。

“随、随便你。”

他这话说得结结巴巴,尾音刚落,险些咬到自己舌头。

正暗自懊恼,肩头便是一沉,鼻端突然弥漫开浅浅的皂香,有点像青草,又有点像冰雪。

季应闲绷直身,心乱如麻。

他双手规规矩矩贴在身侧,动也不敢动,脊背挺得笔直,呼吸也不自觉的放轻。

秦宁轻浅的呼吸扑在他颈窝,特别痒。

那股痒意好似要蔓延至心底,令他无所适从,想要远离,又情不自禁想再靠近一点点。

这种酸涩微甜的心情时时刻刻煎熬着他。

季应闲眼睛转动,偷看了眼秦宁。

秦宁闭着眼,似乎在睡觉。

秦宁的手也安安静静放在腿侧,他的手白皙修长,指节分明,指甲修整圆润,微微泛着粉。

这是一双非常漂亮干净的手。

很柔软细腻。

而这手跟他手的距离仅仅一厘米,稍微一动,足以触碰。

季应闲嘴角难以控制地上扬几寸,手也小心转动,装作“不经意”地碰了下。

尾指与尾指靠近。

他不禁皱眉。

秦宁的手很热,与先前几次牵手时温度很不一样。

季应闲立刻转头,轻拍秦宁肩头,语气略急。

“秦宁!”

秦宁浑浑噩噩地睁眼,茫然不知的看他,满眼写着“怎么了”。

季应闲没等秦宁反应,立刻伸手贴向秦宁额头,入手略热,他又吩咐刘助理拿来体温检测仪。

这是车上近期配备的,以防再遇到秦宁发烧。

检测后,秦宁体温正常。

季应闲的手仍贴在秦宁额头,没有挪开。

他今天穿得少,手比平时凉些。

秦宁靠在他肩头,半阖着眼,说:“你的手很舒服。”

冰冰凉凉的。

季应闲掩饰性的轻咳一声,依旧贴着,没撤回手。

两人保持这个动作,直至到秦宁住所楼下。

司机停好车,刘助理转身,想叫秦宁,却见自家季总做了个噤声手势。

刘助理秒懂,闭上嘴,轻手轻脚下车,将后排车门打开。

季应闲小心下车,再将睡熟的秦宁打横抱出后座。

刘助理跟在季应闲身后上楼,六楼很快抵达。

他从季应闲那里得知电子锁密码,快速输入。

季应闲抱着秦宁进去。

刘助理满脸犹豫,思考自己跟不跟。

这时,季应闲转头说:“你去楼下等我。”

刘助理点头,合门下楼。

室内。

季应闲将秦宁抱至二楼主卧,轻轻放下大床。

被褥是新换的,非常柔软舒适,秦宁一躺上去,瞬间陷入棉被中。

季应闲帮他摘下短靴与黑袜,看秦宁满额汗水,又去盥洗室取毛巾,沾热水替秦宁擦了擦脸。

最后,他单膝跪在床垫上,想伸手给秦宁脱西装外套,正拉着前襟一侧,领带倏然一紧,整个人被拽着低下头。

他骤然对上秦宁笼着水光的黑瞳。

秦宁不知什么时候醒的。

他半敛双眸,眼尾两抹红痕消散了他眉宇间的病郁,漂亮白皙的手正拽住他的暗金深蓝领带,衬得这手更雪白温润。

两人四目相对。

卧室光线柔和的壁灯勾勒两人侧颜,荷尔蒙的气息令室温渐升,暧昧氛围徐然弥漫。

像诱人的醇厚酒香,微醺了那颗悸动的心。

季应闲抿了抿唇,低下头,朝秦宁慢慢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