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酒店会议厅。

合作商的随行秘书微微倾身, 她戴着白手套,将预备签约文件慢慢推至对面。

摆正后,她撤回身, 站在自己公司领导的身后, 端直脊背, 微屈手指,动了动手套。

这次合作公司的ceo是个极度洁癖患者。

秘书余光瞄了眼对面的冷俊男人。

对方面容冷酷, 一下午的谈话就没笑过,眉宇间一派厉色,显得很冷漠,不近人情。

但长相, 是真的很俊美,尤其对比自家秃顶总裁,两人真是云泥之别。

秘书心中如是想到。

合作商自然不知道她想了些什么, 对着对面的人,笑道:“贺先生先看看,若没有问题,我们可以正式签约。”

黑色洁净的桌面, 横着翻开的蓝色文件夹,白纸上黑字成章。

贺凌寒睇了眼。

旁边的李威非常有眼色地挪到他面前,一页一页翻开。

贺凌寒目光落在上面, 一一阅览。

不多时, 贺凌寒阅览完毕, 打开旁边的笔盒,拿出日常使用的笔, 在合约末页签字。

合作商忙笑着站起身, 想伸手去握他的手, 僵持几秒,不见贺凌寒伸手,他悻悻收回。

他笑道:“贺先生,合作愉快。”

贺凌寒颔首,“合作愉快。”

那表情真是一点儿愉快也没有。

合作商跟贺氏合作数年,对贺凌寒的脾性一清二楚,这人冷漠至极,毒舌至极,洁癖至极,目前没谁合作时,握过他的手。

合作商心中暗想,这手还真是金贵。

贺凌寒毫不在意对方的感受,不紧不慢的站起身,整理西服领口,动作很优雅。

李威将签好的文件夹推给对方一份,合作商的秘书拿起文件夹,收好。

合作正式开始。

合作商笑着目送,但他忽然又想起什么事,喊住贺凌寒道:“贺先生,今夜有时间么,当地少数民族有个篝火晚会,很热闹,可以去看看。”

“我们下一个计划开发的片区就是这里,想打造成具有民族特色的独特景区,这种风格有别与其他景点,以当地特色开发。”

贺凌寒兴趣寥寥,想回绝。

李威压低声说:“老板,董事长有意让您了解淮山少数民族,公司似乎有什么策划。”

贺凌寒偏头睨了他一眼,没说话。

李威轻咳一声,避开贺凌寒锐利的视线。

差点暴露他跟董事长很熟的事情。

贺凌寒转开目光,回身看着合作商,对方殷切的望向他,等候回复。

贺凌寒问:“几点?”

合作商目露欣喜,忙说:“七点。”

“我们先用晚餐,结束后直接过去,那边有很多民族特色建筑,届时我安排您去族长家里参观,他家是栋双层楼房,无论是房子外观或者内部装潢,都显得很有特点。”

“作为经典开发,在整个行业中都很凸显:“七点我会到。”

合作商明白他不想继续听,点头应和着说了声“好的”。

李威打开会议室的厚重大门,贺凌寒大步离去。

合作商笑着目送他离开。

直到贺凌寒消失在走廊尽头,他转头看秘书。

“安排好,务必让他满意。”

秘书点头,“好的,我明白。”

奇修父亲一愣,似乎没预料到季应闲会反应如此大。

看他那表情,像极了有人当着他的面,让他带有颜色的帽子。

奇修父亲看了看秦宁,又看了看脸色不佳的季应闲,恍然大悟什么。

他挠头笑了笑,满含歉意道:“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们是一对。”

秦宁:“?”

季应闲心底莫名一慌,下意识反驳。

“我跟他——”

“我和季先生交情并不深。”

季应闲蓦然顿住,咽回后话。

秦宁省略繁复的解释,以简短一句话,诠释两人目前的关系。

言简意赅,清晰明了。

每个字,都是季应闲曾希望听到的。

但……

季应闲压直唇角,偏头看秦宁。

身旁的秦宁面容沉静,侧颜隽秀,说话时,没有任何心虚的微表情,坦然自如。

他是真心这样想的。

季应闲脑海中霎时划过这句话。

住院后,秦宁真的变了很多,他当初那句“如你所愿”,亦言犹在耳。

他瞳孔骤敛,心脏像是被人猛地一击,难受得喘不上气。

奇修父亲忽见他脸色难看,以为他哪里不适,忙问:“季先生,你怎么了,不要紧吧?”

季应闲沉沉呼吸几次,摆了下手。

“没事。”

奇修父亲立即从旁边端来一杯温热的马奶酒,说:“能喝酒么?这马奶酒度数不高,喝了能暖和,你看上去像是冻着了。”

季应闲没接。

秦宁也略关心的说:“冷的话,喝一些会好点。”

季应闲转眸看着秦宁,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凝视着他,眼中清晰倒映出他的身影。

他鬼使神差的“嗯”了声,接过奇修父亲递来的小酒杯,尝试性喝了一口。

奇异的味道弥漫在口中,他不禁蹙眉。

奇修父亲忙问:“如何?”

季应闲斟酌后,舒展眉心,说:“能接受。”

奇修一家松了口气,有多外地人很难接受这种新奇的口味。

奇修父亲想再给他斟一杯,但被季应闲婉拒。

对方也没强求。

奇修父亲的提议也因季应闲打岔,被大家遗忘,后面几十分钟,大家相处很愉快。

晚餐结束不多时,门外传来一道陌生的喊声。

“西里!西里!”

声音隔着厚重的门帘布,显得瓮声瓮气的,听不太真切。

喊了好几声,奇修父亲乍然听到,高声回应了一句“我在”。

他喊完,从客厅出去开门。

大概过去了近十分钟,谈论声由远及近,接着,厚帘布被奇修父亲掀开,几个人跨入室内。

秦宁和季应闲正喝着现煮奶茶,闻声转头,与门口几人对视上。

李威:“……”

他发誓真没想过,会在这里遇见秦先生和季总。

这该是多大的巧合。

贺凌寒进入室内,见两人挨坐在沙发一侧,眉心不悦地锁住。

李威一看,更笃定心中关于鸡鹤c的猜想。

他站在旁侧,有视线误差,压根儿没注意到贺凌寒目光最终落点。

秦宁见到贺凌寒,也有些惊讶,心说,他怎么会来奇修家。

季应闲眉头紧皱,一副“老子不爽”的表情,显然对贺凌寒的出现,异常不喜。

贺凌寒一见奇修父母,想起秦宁午餐时救过对方,自然明白秦宁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这时,李威笑着跟秦宁打了声招呼。

秦宁回之一笑。

季应闲不悦问:“你跟贺凌寒那个跟班跟熟?”

秦宁没听出他这话怪怪的,“嗯”了声,以示回答。

季应闲心头非常不爽快。

认识那个跟班,四舍五入,不就等于跟贺凌寒很熟?

这个认知让他相当不舒服。

就像自己的东西,被别的豺狼虎豹时刻觊觎。

旁边的合作商不清楚几人认识,他傻站几秒,见李威跟那边的人打招呼,笑问:“贺先生跟那边两位先生认识么?”

贺凌寒看向秦宁,说:“认识。”

合作商正要再开口说两句,贺凌寒已走向客厅那方。

奇修父亲忙给他倒了杯奶茶,但贺凌寒没有接。

他一向不在陌生地方食用任何东西。

洁癖是其中一个原因,更多的是为安全考虑。

奇修父亲端着奶茶,略尴尬。

贺凌寒指向旁边的李威,说:“他可以喝,给他吧。”

李威:“?”

奇修父亲笑了下,递给李威。

李威连声感谢,一咕噜干完,瞬间烫得手舞足蹈。

贺凌寒:“……”

奇修父亲赶紧给他倒一杯温水缓缓。

贺凌寒不再关注那边,无视季应闲,问秦宁:“好喝么?”

秦宁微愣,说:“还好。”

奶茶味道淡,符合他的口味。

贺凌寒探手,拿出随身的便携纸包,递到秦宁眼前,修长白皙的手指向秦宁嘴边。

秦宁:“?”

见状,季应闲倏然挡在秦宁面前,冷眸注视贺凌寒,瞪他的眼神凶戾寒冷,像极了一只护食的烈犬。

贺凌寒退开一步,眯着眼睛回视。

“季应闲,你真是一如既往惹人厌烦。”

“呵,你也没好到哪里去,贺执行长。”

最后四个字,语气极重。

贺执行长毒舌回复:“你跟你的属相真是相似。”

季应闲生肖属狗,脾气也像疯狗,谁敢惹他,逮住咬死也不撒嘴,比真狗还狗。

“贺凌寒,你的棺材脸还是老样子,跟欠了钱还不起一样。”

唇枪舌剑,互不相让。

两道视线在半空中猛烈交击,仿佛响起“滋滋滋”的电流声,又像火花噼里啪啦的激烈燃烧。

在场众人都傻眼了。

除了秦宁。

他反应过来贺凌寒是什么意思,在茶几上抽出一张餐巾纸,擦了擦嘴角的奶渍。

随后,介入两人之间。

他浅笑道:“贺先生,谢谢。”

贺凌寒敛去厉色,说:“不谢。”

季应闲脸色阴冷,当他是透明人么!

李威震惊脸,他老板还有这种好心?

这怎么可能!

难道老板真正看上的人并非季总,而是——

李威转眸看向秦先生。

秦先生温和知礼,行事张弛有度,长相出众,无可挑剔。

而自家老板眼睛跟长在秦宁身上般,舍不得挪开一寸。

倘若老板真对秦先生有意思,那先前那波猛虎操作,更能说通。

但也侧面反应,老板追了个寂寞。

这特么能追到秦先生,他李威名字倒过来写。

不多时,奇修父亲带着贺凌寒几人上楼参观。

秦宁看了眼时间,已近八点半,他想再看看篝火晚会,就回酒店休息,明天清晨得去墓地祭拜。

秦宁跟奇修一家告别,走了出去,季应闲随之离开。

篝火晚会正值热闹时分,年轻男女们围着篝火载歌载舞,乐声欢腾,外地游客也被淮山少数民族的欢声笑语感染,喝着马奶酒高歌。

小孩子们点着仙女棒,绕着圈子玩闹,很快乐。

篝火炽烈的火光映红淮山顶的天。

秦宁抿起唇角,不禁一笑。

季应闲正要走上去,跟他并肩,不远处跑来一个小姑娘,她穿着少数民族的服饰,长相明艳漂亮。

她热情拉住秦宁的手腕,“小哥,来跳舞啊。”

秦宁委婉拒绝,“抱歉,我不会。”

小姑娘眨着眼睛,俏皮道:“你不会,我教你。”

“来吧,我看你很久了,你长得真好看,我想跟你跳舞。”

小姑娘非常热络,拉着秦宁不撒手,有点撒娇的意思。

秦宁面色为难,抽了下手,没抽回来。

他正想借口拒绝,肩头徒然被人一揽,整个人撞进温热的胸膛。

沉稳有力的心跳撞击在胸腔,他甚至能感受到起伏。

头顶传来青年沉越冷厉的嗓音。

“他是我的,你看不见?”

这话透着浓浓的占有欲。

小姑娘笑脸一僵,错愕的“啊”了声,似乎不知道怎么反应。

她看看秦宁,又看看季应闲,眼圈徐然泛红,捂着脸跑了。

见人走远,秦宁从季应闲身边退开,淡笑道谢。

季应闲掌心一空,他虚拢了下手,像在揽着什么,继而不着痕迹地落下,插进裤兜。

他侧着脸,说:“不喜欢就坚定拒绝,这么优柔寡断,瞻前顾后,能甩掉就怪了。”

秦宁说:“她是女孩子,我自然不能说话太直接,她会难过。”

季应闲冷哼,“你倒是很关心她。”

这话的语气有些奇怪,秦宁诧异地看他一眼。

季应闲恶声恶气,“看我做什么。”

秦宁摇头,“没什么。”

他也看过篝火晚会,现在时间不早,得回去早些休息。

秦宁转身走向出口,季应闲见他离开,也离开举办篝火晚会的村子。

走了一截路,他发现后面跟着季应闲。

秦宁说:“你不用跟着我,我能自己回——”

哗啦!

他一脚踩进被雪覆盖的窖洞入口,险些半截身体没进去。

季应闲:“……”

秦宁:“……”

季应闲嘴角噙着笑,“哦,你能自己回去。”

秦宁满脸赧然,脸颊微烫。

他也没想过打脸这么快,连一秒也没有。

季应闲踩着雪,走去拉秦宁起来,但不太好拽上来。

季应闲突然说:“把手搭在我肩膀上。”

秦宁:“???”

季应闲挑眉,“想上来就按我说的做。”

秦宁面露难色,他不太喜欢跟人近距离接触。

季应闲问:“你想不想出来?”

“想的。”

秦宁平时声线清润,难得像现在这样,带点柔弱的软糯感,莫名可爱,很难让人不想……

去欺负。

季应闲恶劣一笑,催促他。

“快。”

天色暗黑,秦宁瞧不清他的神色,被催了几句,不禁有些急色。

他抿了抿唇,说:“好吧。”

秦宁迟疑着探出手,慢慢搭在季应闲肩膀上。

下一瞬,他腰际被一条结实的手臂揽住,接着,后膝被轻抬,他整个人被瞬间打横抱起,腿也成功脱困。

季应闲抱着他走了一截路,放下平稳的地面。

秦宁趔趄一下,勉强站稳。

他俯身清理裤腿上的碎雪,整理后,秦宁说:“谢谢。”

季应闲扬眉,什么也没说,但那副倨傲神态,无声胜有声。

季应闲说:“走吧。”

秦宁“嗯”了声。

两人并肩走回酒店,但没走几分钟,秦宁忽然停下。

季应闲见他不动,皱眉。

“怎么了?”

秦宁:“你先走,我随后。”

季应闲不解,“到底怎么了?”

秦宁捏了捏耳垂,“嗯……我好像脚崴了。”

说这话时,秦宁表情很轻松,宛如在说今天是什么天气般。

一点也没有紧张感。

季应闲迅速看了眼他的腿,再抬眸,秦宁依旧是一脸安静。

他眉心骤然拧得死紧,表情宛如风雨欲来,满是阴霾。

秦宁见他脸黑成这样,心说,也不至于这么生气吧?

季应闲当然生气,他生气救出窖洞为止,有十五六分钟,这人竟一个字也没提崴脚的事,更没喊过一声疼。

忍着脚疼走了一路,如果不是很疼,想必能直接走回酒店,谁也不会知道他受过伤。

季应闲下颚线紧绷,那表情凶得一批。

秦宁下意识退后一步,但牵扯脚踝疼痛,他拧了下眉,又迅速站定。

季应闲折身走来,凶神恶煞。

秦宁以为对方要生气时,他突然弯腰半蹲。

季应闲冷声:“上来。”

秦宁:“?”

季应闲咳嗽一声,嗓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暗哑。

“我背你。”

秦宁笑了笑,说:“慢慢走,我也能回去。”

“秦宁。”

季应闲喊住他。

秦宁一愣。

季应闲没有说后话,秦宁也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不容秦宁反应,季应闲微微站起身,自然地拉过秦宁双手,搭在自己肩膀上,双手穿过膝下,将秦宁背起。

秦宁突然失重,下意识环紧季应闲脖颈。

季应闲备着他慢步走回去。

秦宁尴尬得不行,但同时又很感激他。

每一次遇险,季应闲总是在帮他,如果他不是原着男主,或许他们有机会做朋友。

至少他不讨厌季应闲。

季应闲背着秦宁,心中却想的是,这人太轻了,跟上次抱他没两样,得想办法把他养胖些,像嘿嘿一样。

两人各怀心事的回到酒店。

季应闲将秦宁背进房间,小心放在床上。

秦宁想让他离开,自己处理,但季应闲毫无离开的意思,有条不紊地安排酒店员工送来药箱。

拿到药箱,酒店员工询问是否需要帮助,他懂一些按揉方式,话音未落就被季应闲关在门外。

酒店员工:“……”

季应闲拿着药进房间。

秦宁说:“我自己来吧。”

季应闲毋庸置疑道:“脚伸出来。”

秦宁不动。

季应闲蹲下身,强行拽住秦宁的小腿,把脚抬起。

秦宁这下是真不敢动。

季应闲小心脱去鞋袜,微肿的脚露了出来。

秦宁的脚很秀气,比一般男性的尺码小一些,又白又细腻,像上好的温润白玉。

但季应闲的关注点,全在他脚踝的红肿位置,这一会儿就肿成这样,显然很疼。

他拿着喷剂,先喷了些药。

喷剂药洒在皮肤上,尤其是冬天,凉得刺骨,况且是喷在扭伤处。

秦宁“啊”地叫了声,疼得眼圈泛红。

季应闲心猛地一颤,像被什么羽毛不轻不重地挠了下。

这叫声也太……

勾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