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晚夜八点。

秦宅。

“你真在市中心那家私立医院看见秦宁了?”

关如慧问。

她说着,放下试戴耳环那只手,转而拿起另外两条价值不菲的宝石项链,贴在脖颈间比对。

来回比划后,她问旁边看报纸的秦家明,“你看哪条项链戴去季老生日宴合适?这条黑珍珠挺不错。”

秦家明鸟都不鸟她。

关如慧又问自己大儿子。

秦晖无语道:“妈,你能认真听我说话么?”

关如慧不满的瞥他,不耐烦的说:“听到了,不就是秦宁住在那家昂贵的私立医院么,又不用我们出钱,你在意这做什么?”

语气中有些责备儿子大惊小怪。

秦晖说:“这不是在哪家医院的事,你知道他对我说了什么话么。”

关如慧满不在乎的问:“什么话?”

她嘴上问话,眼神却在那排新定制的晚礼服游弋,满脑子想着下个月生日宴,穿哪件能艳压那群富太太。

秦晖扶了下眼镜,语气沉沉,“他说要拿回双秦。”

关如慧一顿,没太听清。

她转头看自己儿子,不确定的问:“你说什么?”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秦家明也从报纸中抬起头。

秦晖重复:“他要拿回双秦。”

关如慧反应一瞬,明白过来,皱眉道:“他凭什么。”

双秦公司近几年迅速发展,上市在望,这时候秦宁想拿回去,安的什么心思。

关如慧礼服也没心思看,问道:“他一个病秧子拿回去能做什么?他最近是不是病疯了。”

又是寄律师函,又是放言拿回双秦。

秦家明倒还冷静,问:“他提怎么做了?”

秦晖略一回忆,摇头,“他没说。”

秦家明不再细问,转而问起别的事。

“跟贺家合作的那个项目进展如何?”

闻言,秦晖脸色很不好看。

“根本没进展,在签合同。”

“贺凌寒这人心思重,臭毛病一大堆,单是合同,他就挑出十来个问题,每回送合同的人,没一个不被他骂得狗血淋头。”

“公司现在没人敢送,今天还是我亲自送去。”

然而,就算他亲自去,也没给半分薄面。

这话秦晖咽回肚子,没说出来,实在是太丢人,说不出口。

今天去这一趟,他看得出来,贺凌寒分明是故意刁难,那狐狸精明得很,哪怕把他们的利润压到最低,也不肯松口。

秦家明见他满脸败色,说了句“没出息”。

“他是业内出了名的毒舌,想合作就得忍着,一点小事,斤斤计较,你怎么成大事,这次项目拿下,做几年,双秦能再上一个层次,要是能攀上贺家……”

他顿了顿,问:“上次让你约贺芸,后续哪?”

“没约到。”

他何止没约到,对方连眼神都没给,比她那弟弟还难搞。

秦家明恨铁不成钢,“你脑子是喂猪了?不会自己想办法?贺家就他两姐弟,资产不都归他们,你要是娶了贺芸——”

“爸,我休息了。”

秦晖不想听他念叨,直接打断,上楼休息。

秦家明气得脸色发黑。

关如慧问:“秦宁他到底想做什么?”

秦家明阴沉着脸:“管他想做什么,无论是这老宅,还是双秦,他一样也别想拿回去。”

关如慧依旧不大放心,想了想,问:“你见过韩兆了?”

秦家明“嗯”了声,情绪不高。

关如慧又问:“要不明天我去那私立医院一趟,试探试探秦宁?”

秦家明沉思片刻,说:“行,你带些东西去。”

“他愚笨得很,你去了多说点好听的。”

关如慧点头。

秦宁醒来洗漱后,给kiko喂过舒化奶,照常去楼下的活动室。

活动室空间非常大,分为几个大间,有健身房、音乐室、棋牌室。

音乐室的装修要特殊些,四面墙安置着加厚隔音板,防止吵到楼上患者,非常人性化。

原主身体质量很差,不能剧烈运动,但一些小幅度的运动能做,咨询主治医师忌讳要素后,秦宁最近都在楼下锻炼。

他稍微运动了一会儿,心率过快,便停下休息。

这时,旁边音乐室传来悠扬的乐曲声。

柔和,轻缓,悦耳。

是一首钢琴曲。

依旧是巴赫经典乐曲。

秦宁擦擦汗,拿上东西,走出健身房。

路过音乐室时,他下意识转头。

衣着简约的青年坐在三角钢琴边,微卷袖口,手臂修长,手指灵活地在琴键上弹奏。

是温辞。

他微闭着漂亮的眼睛,沉浸在音乐的世界,晨曦光芒越窗而入,为他的轮廓镀上浅薄的金色绒光,像置身在聚光灯下。

耀眼又夺目。

仿佛不曾改变一切,他仍是那个世界闻名的天才钢琴家。

秦宁先前存疑,在网页搜索过温辞的简介,上面提及温辞失明原因。

是三年前的一场意外。

温辞年少成名,从未举办个人独奏会,一年前,筹备后在国内首次举办,意外因此降临,他在台上独奏时,头顶上方的巨大顶光灯徒然坠落,砸在他身上。

抢救多日,他虽保住性命,但灯罩碎片划破他的□□,从此失明。

天之骄子在人生高光时刻,骤然成为一个盲人,可想而知,有多绝望。

然而秦宁从他身上,却看不到丝毫悲哀痛苦的负面情绪。

纵然失去眼睛,光明仍在心中。

这就是主角受。

坚强,自律,克制。

秦宁看着他的背影浅浅一笑,没有打扰对方,悄然离开。

他走出去不远,音乐室内的温辞朝他站过的方向微微偏头,停了瞬息,又转过去。

秦宁回到病房,继续写研究需要的资料,同时登陆网页,查找医学文献,收录在册,以便反复查看。

看了不多时,手机又有人打电话来,以为是昨天出声辱骂的人,他正要拉黑,发现来电人是周叔。

接通后,周叔说医院门口的保安室有他的快递,询问秦宁是否给他送上楼。

秦宁很奇怪,他没有在网上买过任何东西。

他没有选择让周叔帮他拿上楼,准备过会儿自己去拿。

挂断通话,秦宁正准备继续写,房门外传来敲门声。

秦宁问:“谁?”

外面的人回答:“是我,宁宁。”

是个女人的声音。

她是谁?

秦宁心怀疑惑地开门。

门口站着一个中年女人。

她穿得珠光宝气,一双手戴了不下三枚宝石戒指,脸上化着厚重妆容,打扮得非常光鲜亮丽。

一见秦宁,她立刻热络地拉住他。

“宁宁,这么久不见,又长高长帅了。”

秦宁不习惯跟不熟的人亲昵接触,抽出手,退后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

对方双手一空,表情诧异。

“不认识我了?我是大婶婶。”

大婶婶?

秦宁认真审视她,透过说话语气与嘴角的一颗痣,他认出来了。

原主大伯的妻子,关如慧。

秦宁心说,寄出律师函多日,这群人终于沉不住气。

关如慧见他半天才认出自己,笑容微僵,但她一贯长袖善舞,脸色一转,又笑盈盈看着秦宁。

“婶婶听你晖哥说你生病了,怎么样,身体好些了么?我可怜的孩子,脸都瘦成这样了。”

关如慧满脸关切,眼神自然地流露出心疼,格外逼真,仿佛真的很关心秦宁的身体状况。

或许她真的关心,关心他什么时候死。

秦宁盯着她,没说话。

关如慧继续扮演“好婶婶”的形象,“婶婶给你煲了你最爱喝的猪蹄汤,来,咱们进去,婶婶给你倒。”

她拎上东西往里走。

原主到底爱不爱喝猪蹄汤,没人比秦宁清楚。

记忆中,原主喝猪蹄汤没有哪次不吐,他的肠胃消化不了太油腻的食物,饮食一贯清淡,住院半个多月,秦宁从未见过很油腻的食物。

而这猪蹄汤,是秦晖最爱的菜品。

秦宁错身,拦在入口。

关如慧看他,“宁宁?”

秦宁语气平淡,“婶婶,现在不方便让你进去。”

关如慧扯着嘴角笑了下,“那婶婶不进去,来,这汤你拿着,自己记得喝哦,熬了几个钟头哪,很补身体。”

秦宁没接,说:“婶婶,医生让我忌油腻。”

言下之意,这汤就喝不了了。

关如慧端汤的手微微一颤,嘴唇蠕动,差点就骂娘,但她牢记自己“温柔和善”的人设,面上依旧维持笑容。

她额角青筋一抽,把保温桶收回,强扯笑脸,“宁宁,你身体恢复得如何了?”

秦宁见她那笑脸都快气到崩裂,却强行装不在意,实在可笑。

他客气道:“多谢关心,我好多了。”

关如慧心底冷嗤,好个屁,脸白得跟鬼一样,一看就是个短命的病秧子,指不定什么时候咽气。

她嘴上却说得好听。

“那你跟婶婶说想吃什么,婶婶下次给你带。”

秦宁当真沉思,说:“想吃爷爷做的长寿面。”

关如慧:“……”

秦老爷子入土快七年,骨灰怕是都化了,能做哪门子长寿面。

关如慧嘴角的弧度明显下跌。

她快笑不出来了。

秦宁浅淡一笑,黑眸直直看她,笑容中透着一丝天真,好像依然是那个容易拿捏的孩子。

“婶婶,你能做么?”

关如慧僵笑,“恐怕做得不好。”

哪是做的不好,她连擀面都不会。

秦老爷子是炊事兵出身,祖上皆是大厨,手艺好得没话说,一碗高汤长寿面喷香诱人。

秦宁没吃过,但原主对其过于深刻,多番回忆,他也在过去的记忆中见过。

这长寿面看似普通,实则制作繁琐,一般人真不会,就算做,也得费时几天做高汤。

秦宁微笑说:“没关系。”

关如慧硬着头皮答应,又寒暄几句话,就匆匆离去。

秦宁望着她逃离般的身影,不禁抿着唇角笑了下。

他回病房呆了会儿,又披上外套去医院正门口的保安室。

周叔说有他的快递,他得去看看。

几分钟后,到了保安室。

周叔边找快递边说:“你那快递里不知装的什么,纸箱底部都湿透了,好在最近温度低,倒也没渗出来。”

秦宁也奇怪,因为他没有买过任何东西,也不存在给他寄东西的朋友或亲戚。

很快,周叔在里间找出秦宁的快递,给他搬出来。

秦宁盯着那洇湿后软嗒嗒的纸箱,地面上也沾染几滴不明暗色液体。

他心中涌起一阵强烈的不安。

周叔看他脸色不好,关心问了句,秦宁表示无碍。

周叔在保安室后方有片闲置空间,平时喜欢积赞不要的纸盒,通过废品回收站换点零钱。

秦宁想顺便给他留下,周叔便主动拿美工刀,帮秦宁拆了外包装。

秦宁掀开外层纸盖,霎时涌出一股很浓的腥臭味。

像铁锈混合着腐烂的气味,让人作呕。

周叔捏着鼻子,咕囔一声“好臭”。

秦宁放下手,没有继续掀下一层纸盖,医学生的常识让他不禁蹙眉,有了很不好的预感。

周叔纳闷的问:“秦先生,怎么不拆了?”

秦宁转过头,面容严肃。

“周叔,麻烦你报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