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月竹的话音飘然坠地,像一个黑洞顷刻间就将周遭所有的声音都抹灭吞没,只剩下一片死寂。
温时雪凝望着面前的母亲,孟月竹亦在紧紧地注视着她,那视线分明只聚在她身上,却让她觉得自己身处天罗地网之间,在这双眼睛之下无路可逃,只能如她所愿乖乖地交出答案。
说实在话,她没想到孟月竹居然发现得这么快,从秦蓁上门拜访到现在,甚至连二十四小时都不到。
但她想想,又觉得一切都是情理之中。她今天当着他们的面对秦蓁既不疏离也不过分亲密,而喜欢是藏不住的,不论是捂住了眼睛还是捂住了嘴,它也能千方百计地泄露在每一个细节里。
“是啊。”她应得很坦荡,就像向秦蓁告白的那天一往无前,“我喜欢她。”
小孩子在父母面前耍心眼是没有用的,而且她也不想瞒了,就像小时候考了满分想骄傲地告诉父母,她现在也想骄傲地告诉他们,她有一个满分女友,让他们不必再为自己的另一半忧心,她已经找到了自己的正确答案。
再者说,在她混世小魔王的字典里就没有“慌”这个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这么简单。
饶是孟月竹在进来之前已经做过心理准备,在亲耳听见她承认的时候,心中依旧感受到了错愕与震惊。
这是他们始料未及的。温时雪是他们二人唯一的孩子,在她出生之后,他们也设想过她的未来,猜想她是会像孟月竹一样喜欢做手工,还是会像温连昌一样喜欢挣钱,也曾想过她长大以后会喜欢上什么样的男孩子,活泼的、温文尔雅的、又或者是内敛容易害羞的……
独独忘了她也可能会喜欢上女孩子,甚至这个女孩子还是他们为她选出来的老师,也是他们亲手把她送到她身边去的。
孟月竹默然了片刻。
温时雪望着她,缓声问了一句:“我不可以喜欢她吗?”
孟月竹顿了顿。
温时雪又问:“还是我不可以喜欢女人?应该像大众认知里的那样,和男人在一起?”
孟月竹抿了抿唇,启声道:“时雪,你这是第一次喜欢人,真的明白什么叫喜欢吗?”
且不说
女儿改变了性取向这件事,关于女儿是否认真地面对这件事,她有权了解清楚。如果只是因为觉得对方是同性很新奇才去喜欢,那她必须纠正她这个玩乐的心态。
“或许……”她试探着说,“你只是对秦蓁感到好奇?”
温时雪闻言突然笑了起来:“妈,你怎么跟她说的话都一样啊。”
孟月竹听得一怔,不禁好奇道:“她还说了什么?”
温时雪一边回忆自己向秦蓁告白的那一天,一边掰着手指头数:“她说我喜欢她只是好奇跟比自己大七岁的人在一起是什么感觉,让我想清楚了,还觉得……唉,还觉得自己配不上我。”
“所以,妈,那个时候我就分得清喜欢和好奇是什么感觉了,我可以肯定我喜欢她,就是想跟她在一起,做她生命里不可或缺的那一个人,并且让她知道我和她才是最般配的。”
她不能否认当初听见秦蓁说觉得自己配不上她时心里的错愕和无奈,原来那么优秀耀眼的一个人也会有如此自卑的时候。
好在那都已经过去了,她的秦蓁现在拥有了充足的安全感,不会再担心自己随时会被她抛下。她们会一辈子在一起,任何人都不能把她们分开,包括温连昌和孟月竹。
孟月竹没想到温时雪不仅喜欢秦蓁,还已经和秦蓁在一起了,但更让她没想到的是秦蓁对温时雪说的那些话,理智又卑微,清醒又克制,和她印象里那个永远冷静出色,好似永远都不会自卑的孩子截然不同。
她心里,一定很在意自己被父母抛弃的事情吧……
温时雪见孟月竹不说话了,便倾身过去抱着她的腰撒娇:“妈,我是真的喜欢她,她也是真的喜欢我,我们都是很认真地想跟对方在一起一辈子,而且她就像你们说得那样,是真的一心一意地对我好呀。”
“哪里好?”孟月竹问。
温时雪立马打开了话匣子,脱口而出:“人家每天下班再累,只要我有想吃的,都一定会亲自下厨。知道我喜欢喝可乐,但会管着我不让我多喝,跟你们一样念着我身体好呢。”
“还有每次在外头,只要看见我忘记戴围巾就会第一时间把自己的给我,生怕我冻着了。因为医生说我免疫力
低,现在每天都有在监督我跑步锻炼呢。”
孟月竹又道:“你不是不喜欢跑步吗?”
温时雪厚颜无耻地说:“嗯,所以她哄了我很久,并提出了一个我无法拒绝的无伤大雅的小条件,然后我就答应了。”
孟月竹没追究她这个无伤大雅的小条件是什么,温时雪见状,祭出杀手锏:“妈,你猜猜她今天送了我什么新年礼物?”
孟月竹猜不到:“什么?”
温时雪笑眼弯弯:“工资卡。老孟你一定能猜到这代表着什么吧?”
孟月竹微讶,但很快又陷入了沉默。
温时雪枕在她的肩膀上,声音温柔地说:“妈,是你教我的,喜欢或者不喜欢都要直接说出来,也是你们说过的,只要我能找到一个我喜欢的,又一心一意喜欢我对我好的,你们就别无所求。”
“我现在就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们,那个人就是秦蓁。”
“我喜欢她,不论她是男是女,我都喜欢她,也只要她。”
孟月竹看着身边温顺又坚定的女儿,恍然发现自己此时此刻竟然没有什么话可以对现在她的说。
秦蓁是个成熟又理智的孩子,他们做父母会想到的问题,她几乎都已经提前预想到了,并且已经一一向温时雪罗列清楚,共同解决之后才选择在一起。而且秦蓁还主动把自己的工资卡给了他们的女儿,这足以说明她对这段感情是认真还是玩闹了。
但孟月竹依旧觉得心乱如麻,内心充满了对女儿未来预想被推翻的惆怅与纠结,让她一时之间无法做到真正坦然地接受这件事。
她抬起手,轻轻地摸了摸温时雪的头发,在她身边说:“给妈一点时间,让妈好好想想,好吗?”
这个时间是长是短她也不知道,她只是需要一个消耗的时间而已。
能不能接受,会不会祝福,这个答案只有在冷静之后才能负责任地给她们。
……
温连昌夫妇之间向来没有秘密,所以温连昌早已经知道了这件事。雪夜无声,两人难得晚睡,孟月竹靠在床头想着温时雪的那些话,久久难眠。
温连昌看着挂在天花板上的灯,缓慢地消化着这个突如其来的现实,他自己选出来的人,成为了他女儿的女朋友。这一
时之间,他竟不知道是这个更让他震惊,还是女儿喜欢女人更让他震惊。
但仔细想想,他又发觉自己并没有那么反感这件事,就连孟月竹也是。他们现在会觉得心情复杂,其实更多是对于女儿已经彻底长大的事实的无奈与空虚。
在父母的眼里,孩子哪怕到了五十岁对他们来说也是需要他们疼爱的孩子,很多父母甚至没有想过孩子终有一天也会独自振翅飞向天空,寻求自己的人生。
温家家底殷实,有足够的资本庇护温时雪一辈子只做个无忧无虑的孩子,他们也的确这么想过,所以一开始才会想要将她往后的人生都安排妥当。但温时雪用行动一次又一次地冲破了这层枷锁,跳出他们的手心,牵着她自己选择的爱人站在他们面前,果敢地告诉他们她已经长大,可以决定自己的人生,不再是个需要保护的孩子了。
这让他们不得不直视岁月的流逝,孩子长大了,他们也跟着老了,心中难免怅然空落。
不过他心里还是感到了安慰,至少他亲眼见证了小公主长成一位小女王的过程,哪怕她身边需要的不是一个王子或者骑士。
其实……那也没什么不好啊。他如此想。
“老温,”孟月竹轻轻地开口,“你怎么想的?”
温连昌闻言坐起身来,笑了笑,十分轻松地说道:“只要秦蓁那孩子对时雪是真的好,我就努力消化这件事,坦然地接受这个事实。毕竟我们才说过只要她找到喜欢的人,对方又对她一心一意的好就别无所求了,做父母的不能言而无信嘛。”
“再说了,时雪那孩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分得清好赖,骨子里倔,又有自己的主见,我们说不行她就真的会跟对方分开吗?而且这么多年了,你见过她为了谁这么拼命地说好话?”
孟月竹缓缓叹了口气:“倒也是……我们也是想她好好的。”
温连昌握住她的手安抚道:“要实在不放心,那抽空去小秦家里一趟看看嘛。那孩子心诚不会撒谎,我们有什么问题直接问就好了,别堆在心里。”
孟月竹点了点头,又道:“过几天再去,我先缓个两天。”
养了二十来年的女儿原来喜欢女人,这件事换哪对父母
都需要冷静期。孟月竹觉得这件事要怪就只能怪他们自己当初没把这个可能性算进去,以致于突然被撬开认知加注这个新结果时才会如此措手不及,茫然无措。
温连昌拍着拍她的手背,轻声细语的:“嗯,你不做东西的时候不是最不喜欢熬夜了吗,快先睡吧。”
……
温时雪等了两天都没等来温连昌和孟月竹的答案,再等下去,年都要过完了。不过她最担心的还是秦蓁的心态,生怕她会因此又产生愧疚,觉得自己愧对她的父母。
结果等着等着,她等来了孟月竹去秦蓁家里的消息,这反而让她紧张起来了。
二楼会客厅内,温连昌给她添了杯茶:“你看起来怎么这么紧张?”
温时雪不禁抖了抖腿:“因为老孟去我女朋友家里了。”
温连昌十分淡定地捧起茶:“那怎么了?还不能去呀?”
温时雪:“那倒不是,我主要是担心老孟会说一些经典台词。”
温连昌:“什么经典台词?”
温时雪声情并茂地演示了一下:“——给你五百万,离开我的女儿!”
温连昌:“???”
还有这种经典台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