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秋狭差点一脚踩上去,等瞧清地上是什么东西后,脸一僵,面无表情看向相重镜。
相重镜默不作声地弯腰将醉醺醺的顾从絮捡起来塞到袖子里,好似无事发生。
两人面面相觑。
满秋狭沉默半天,才一言难尽道:“你……在袖子里养龙?”
相重镜还以为满秋狭会追问那龙是怎么回事,没想到他竟然最先注意到这个,犹豫一下,点头道:“嗯,因为当年的封印,他离不了我太远。”
满秋狭想起来昨日相重镜说和真龙做交易能把床给“做”塌,脸上的神情更复杂了。
“恶龙性子高傲,你封印他这么多年,他竟不恨你?”
相重镜手轻轻摸了摸袖子里继续盘在手腕上的顾从絮,淡淡道:“谁舍得恨我?”
满秋狭:“……”
整个九州所有人都能反驳这句话,只有满秋狭不能。
六十年前相重镜被他纠缠得受不了,曾烧过他的楼、经常将人一脚踹河里去,甚至还一剑削了他最宝贝的药圃,据说里面还有一朵差三天就成熟的千年雪莲。
哪怕满秋狭气得要杀人,但只要一见相重镜那张脸,就能无条件地原谅他,还会殷勤地问他握剑的手疼不疼。
满秋狭盯着相重镜的袖子,拧眉道:“你确定他不会伤你的脸?”
相重镜:“……”
相重镜彻底对满秋狭服气,不想和他说话,快步走到无尽楼待客的厅堂,一脚将门踹开,面如沉水地走了进去。
除了相重镜的脸,满秋狭对所有事情都没兴趣,也没跟上去,扭头继续准备画纸去了。
云砚里已经等得不耐烦,正在翘着腿喝酒,听到踹门声凶狠地回过头去。
相重镜已经将面纱戴上,彬彬有礼地一颔首,道:“久等了。”
云砚里“啧”了一声,见面具拿下来,露出和相重镜相像的脸,不耐道:“这就是你们九州的待客之道?”
相重镜走上前在云砚里对面坐下,淡淡道:“还没过几个时辰你就来寻仇了,伤已经好了?”
云砚里冷笑:“再和你打一场都没问题。”
他长相虽然和相重镜极像,但神情却全然不同,张狂倨傲到了极点,若不是怕累,他都能把头仰到天上去用下巴看人。
云砚里一指相重镜的面纱:“遮遮掩掩的,我都摘了面具,你总该也已真面目示人吧。”
相重镜自顾自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心不在焉道:“我不。”
云砚里:“……”
云砚里冷冷道:“给我理由。”
相重镜给他理由:“我怕你瞧见我的脸长得太美,会羞愤而死。”
云砚里:“……”
云砚里拔出了剑,森然道:“来和我比一场,看谁先死。”
相重镜根本没把他的剑放在眼里,抿了一口酒,笑着道:“这也是你们云中州的待客之道?”
云砚里一惊:“你怎么知道?”
相重镜冲他一眨眼:“你姓云,自称本尊主,张口闭口‘你们九州’。十有八九来自那传说中的飞升者之城云中州。”
云砚里神色彻底变了。
“当然,这些只是我的胡乱猜测,我自己原本都没信。”相重镜将手中玉杯放在小案上,咔哒一声脆响,笑容幽深,“方才只是诈你一下,没想到你自己竟然承认了。”
云砚里:“……”
云砚里倒吸一口凉气,满脸“狡猾的九州人”,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被这么轻而易举套了话。
相重镜支着下颌,饶有兴致地问:“云中州早已脱离九州,自称世界,像你这种大人物,下九州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想了想,道:“为了龙骨?”
云砚里怕多说多错,冷笑道:“我为何要告诉你?”
相重镜笑了:“那你来寻我做什么?真的只是想比试?”
云砚里没吭声。
他来九州本就不情愿,根本不想和那些卑微的蝼蚁有任何交流,之所以来寻相重镜,大概是觉得九州遍地,只有这个可恶的相重镜能让他高看一眼。
云砚里还在犹疑,相重镜就看出了他的为难,主动道:“你有难处?”
云砚里性子太高傲了,哪里听得了这种话,冷声反驳:“我怎么可能会有难处?!我可是云中州尊主!”
相重镜挑眉,此人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竟然是云中州尊主了?
看来云中州也式微。
正在这时,站在云砚里肩上的小凤凰发出奶声奶气的声音:“少尊,尊主还未陨落,您这个自称太早了些。”
云砚里一下将凤凰从他肩上弹下去,傲慢道:“反正这尊主之位迟早是我的,我提前自称一下又有何错?”
相重镜:“……”
小凤凰:“……”
小凤凰叼着他的衣摆,眼泪汪汪劝道:“可是如果在九州找到他,您就做不成尊主了啊。”
云砚里目露凶光,就要伸手去抓凤凰把它揉搓蹂躏一番,小凤凰大概受他荼毒多年,连忙吓得“叽”的一声往旁边飞。
相重镜一伸手将它护在怀里,挥开云砚里的手,道:“别总是欺负人。”
云砚里:“那是我的凤凰,我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还给我!”
小凤凰被相重镜护住,之前本和主人一样看不起任何九州人的它竟然意外地觉得这人的怀抱很舒服,“啾叽”了一声,往相重镜怀里钻得更厉害了。
云砚里都要被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气笑了,默默磨着牙,打算回去就做一盘红烧凤凰。
相重镜一边给吓得瑟瑟发抖的凤凰抚毛,一边状似无意地问道:“你来九州是来寻人的?”
云砚里见那凤凰都要把自己老底掀了,也懒得再隐瞒,毕竟他也不是心思深沉的人。
“嗯。”云砚里说起这个就满脸烦躁,“我父尊硬要我来寻,说寻不到就不给我开落川之路回云中州。”
他已经在九州转了一个月,愣是没有那人的丝毫线索。
相重镜眼眸更加幽深。
从九州到云中州原来要从落川开路才能去。
那当年相重镜流落在落川,身世似乎更有说服性了。
相重镜看着暗自苦恼的云砚里,突然露出了一个笑容。
若是顾从絮还醒着就能一眼认出来,这是相重镜在每次算计他时所露出的神情。
“找人啊。”相重镜笑吟吟地道,“我很拿手,只要你给我一张画像,不如半月我就能帮你寻到。”
云砚里吃了一惊,眼睛微亮:“你真的能……咳咳。”
他刚说出口就察觉到自己的语气太迫切了,这样极其容易被人瞧出来弱点,逮着坑他。
云砚里将方才欢喜的神情收得一干二净,拧着眉头道:“你哪来的这么大的本事?”
“我的本事虽然不大……”相重镜似笑非笑道,“但是总比你想靠着打架出名等那人来找你要快得多。”
云砚里:“……”
不知为何,被看破的云砚里突然脸颊一红,生平头一回知道窘迫是什么感觉。
云砚里去参加御兽大典根本不是为了龙骨,他只是看参与之人那么多,若是胜了后,在万众瞩目中把面具摘下来,到时那人从这张脸上就能看出端倪,定会自会主动寻他。
他干咳一声,狂妄自大道:“那你帮我,我必定给你花不完的玉石。”
相重镜没对这句话有什么评价,反而不紧不慢地将琼廿一召来。
琼廿一背着相重镜又回了双衔城,正赌得热火朝天突然被召过来,扫见相重镜立刻将手中的烟杆往背后藏。
他嘴里还叼着半块没啃完的玉石,想要开口求饶只能飞快将玉石当成小鱼干似的,咔咔咔嚼吧嚼吧吞了。
相重镜用实际行动像云砚里证明,自己根本不差玉石。
云砚里:“……”
云砚里匪夷所思道:“那你想要我做什么?”
相重镜淡淡道:“你们云中州的人,无论什么事都需要付出代价的吗?”
云砚里听到这话,还以为相重镜要无偿帮助自己,忙摇头:“不,也有不求代价的。”
“哦。”相重镜冲他温柔一笑,“我们九州可不这样,你想让我帮你,就要付出代价。”
云砚里:“……”
狡猾的九州人啊啊啊!
云砚里对九州之事丝毫不通,他甚至连玲珑塔都不知要如何坐,一个月了还在无尽道打转,想要去询问别人又觉得那些低微的蝼蚁不配同自己说话,目下无尘到了极点。
云砚里犹豫半晌,最终下了决心,咬牙道:“你想让我帮你什么?”
相重镜懒洋洋托着下颌,语不惊人死不休:“事成之后,你带我去云中州一趟。”
云砚里一惊,立刻道:“不可,只有飞升大能才可入云中州。”
相重镜道:“那好吧,你自个儿继续找去吧。”
云砚里:“……”
云砚里脸色铁青,咬牙切齿道:“你这不是趁火打劫吗?你们九州人都是如此卑鄙?”
相重镜淡淡道:“你若因为一人便对整个九州产生误解,那我是不是也能和你一样,觉得云中州之人也皆是你这种蠢……狂妄之人?”
云砚里:“……”
云砚里面无表情:“你刚才是想说蠢货吧?”
相重镜眼睛眨都不眨:“没有,你听错了。”
云砚里瞪了他一眼,有求于人也没有追着这点不放,他深吸一口气:“让我再想想。”
相重镜道:“好,快些想,否则我便要离开无尽道了。”
云砚里追问:“你什么时候离开?”
“就这几日吧。”
相重镜既然答应了顾从絮要替他寻龙骨,就不会在无尽道耽于享乐,还是尽快寻到,也能给自己对付三门那些老不死的多些胜算。
“好。”云砚里道,“我明日再来寻你。”
相重镜点头。
云砚里沉着脸将桌子上的酒一饮而尽,起身离开了。
相重镜知晓云砚里十有八九会答应,伸了个懒腰,心情大好地去寻满秋狭,让他画了个爽。
顾从絮三杯酒就醉到了入夜,等到他迷迷糊糊变成人形,在柔软的榻上滚了两圈后,才后知后觉周围有一道微弱的呼吸声。
顾从絮吓了一激灵,立刻睁开眼睛去看。
柔软床榻上,床幔洒下,烛火通明,相重镜懒洋洋地侧躺在榻上,枕着一只手臂,眸光温柔地看着他,唇角还嗔着笑,看模样似乎看了许久。
顾从絮浑身一僵。
自己刚才……清醒后翻来翻去的蠢样子,被相重镜看到了?!
顾从絮差点羞愤欲死,恨不得钻到被子里去。
就在这时,相重镜缓缓欺身上前,顾从絮吓了一跳,立刻蹬着脚往后退。
但床就算再大,也只有那些地方,顾从絮退了没两下后背就撞到了墙上,他惊慌失措地去看相重镜,艰难道:“你……你想做什么?”
“嗯?”相重镜低声笑着,凑上前伸手轻轻在顾从絮的手臂上点了两下,只是这么微小的触碰,都让顾从絮浑身一颤,如临大敌。
一旁小案上的烛火倒映在相重镜眸中,仿佛星河倾泻着流入波光粼粼的河川,他看到顾从絮这副模样,心下好笑,脸上却没露出端倪来。
他轻声道:“我想做什么,这是哪里的话?难道不是你想做什么吗?”
顾从絮:“什、什么?”
相重镜扒开脖颈上的衣裳,露出锁骨脖颈处被顾从絮缠在身上时磨蹭出的一道红色痕迹,话里有话:“方才真龙大人醉酒时那般热情,怎么醒来就不认账了?”
顾从絮:“……”
顾从絮:“!!!”
顾从絮盯着那痕迹,震惊地倒吸一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