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附近的村落一派萧瑟景象,沿途赶赴京城,遥生已经亲眼见证了太多太多的灾民惨剧。
冬冷寒天里,百姓们的粮食皆被官府搜刮干净,这要人如何活命?没有粮食,许多人都被活活饿死,活着的人都艰难,更无力安葬死者,饿殍载道,尸体就丢弃在街边被冻得硬邦邦。
“好好看看吧,睁开眼看看这景象,公主。”并驾齐驱,将军满目疮痍,行队之前,士兵开路,将冻僵的尸体铲开,苏遥生望着百姓凄怨的场景,紧紧攥着缰绳沉默。
出了村子,派遣千骑先行探路,大将军面色凝重望着死气沉沉的大军郑重下令:“换旗。”
只见林立的战旗落下,边军特有的虎头旗纷落,一面面赤黑的宁字旗升起。
“忍辱十载,不负重托。混小子们,今日你们才算真真正正为我璟国子民除害!”将军手一抬,只见黑旗招展,被凌冽寒风撕扯怒卷,尤如无数冤魂哭嚎,“入皇城,除奸佞,伐暴君!”
“除奸佞!伐暴君!”
“除奸佞!伐暴君!”所有的将士们高举战旗,呼喊声震天响地,气贯天地。
将军扭头望向苏遥生打量,见她攥着缰绳敛眉沉寂,扶着马鞍转了转身子。要说这丫头,也真是个狠人,行军打仗的士兵,那都是过惯了苦日子的铁血汉子。这一路上缺觉少吃二十几天,就连他的部下也在抱怨军士们有些吃不消了,可这小丫头愣是没吭一声,一直熬到了皇城。
“小丫头片子,你可想好了?这一旦入了皇城,可不是你能控制的局面。我想,你应该明白会是什么代价。”大将军呛声。
遥生的视线垂下,停止了沉思,“想好了,怕就不会来了。”
转过头来,苏遥生也望着大将军目光幽深,她这个人好像心思极重。每每试探,都不见她犹豫闪躲。战甲沉重,本就不合身,为难她这一路严重体力透支,还要坚持挺直了腰板,丝毫不输那些猛将。
殊不知,休整时,严重不合身的战甲已经磨烂了几身衣裳,磨穿了几层血痂。曾经那些嘲笑她
,藐视她的战士们不知不觉都闭了嘴。一日日盼着那女子叫苦叫屈,但每天看着那女子与将军并驾齐驱,战甲重压之下,袍子浸血,谁也没再小看过这个“弱女子”,也再也没人敢拿她的身份开玩笑。
“很好。”日渐相处,将军也越来越中意这小丫头。原来他不明白,为何皇子们人人都要争苏遥生,为何就连长宁也要去蹚那趟浑水。可接触下来,这姑娘够狠,不光是对周围的人狠,对自己更狠,性子也比她那二哥苏墨池更为出色。
扭头与副将扬了扬手,那副将从马驮囊里抽出一把佩剑,丢了过来。
将军接下,转身长剑直劈,顿在苏遥生面前,没有丝毫闪躲,那少女眼中杀意更浓。她性子闷着隐忍不发,是任何人都无法驯服的坚韧,让将军倍感愉悦,“拿去,做将的,要有带军杀敌的觉悟,没有剑,靠兰花指可平不了奸佞。”
苏遥生接过,目光扫过将军腰间,那些扣带复杂,可她悟性更高,默默凭着感觉将宝剑的搭扣固定在战甲之上,却惹得将军与众将嘲笑。
“亏我还当你是个开窍的,哈哈哈…”将军自嘲摇了摇头。
“王妃,错了,剑配左,出鞘时才能不至于受限。”州令在后侧小声提醒。
“将军佩左,是因为您用右手拔剑。我佩右,是因我上次京变之后,惯用左手。”言尽于此,苏遥生拉起衣袖,近乎于残废的右手疤痕趋附,令将军的嘲笑戛然而止,“左手执剑,右手此生只牵着长宁,可够?”
苏遥生每一次都能抓住机会狠狠反击那些嘲笑。看着将军难堪收敛住笑意,苏遥生重新静默攥好缰绳,目视着前方,轻言淡语道:“该出发了,将军。”
“出发!”将军号令,只见黑骑奔涌,带着无尽的杀意气势汹汹直奔向京城。
……
当大军赶赴皇城的的时候,作为先锋疾行的副将仓促前来接应,“将军!”
“别冲着我说。”大将军用大拇指甩了甩身旁的苏遥生,“这里是京城,人家的地界儿,有情况,你要向公主汇报。”
“将…将军?!”副将震惊,当即变了脸
色。
“说呗,呵,小兔崽子,现在知道认怂了?”大将军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架势继续拱火,“你小子不挺能耐的?摔翻公主现在也知道怕了?”
“将…将军…”副将一时不好言语,偷偷抬了目光望了苏遥生一眼,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皇城什么情况。”苏遥生还竟然接了招。
副将仓促握拳行了礼,“探子没白抓,苏海潮和他的部下以为我们没这么快入京,正谋划逃跑呢!结果出城时被埋伏的将士往城门射了几箭吓得缩了回去,现在,正各个城门乱撞呢。”
“郑副将辛苦了。”苏遥生望着高耸的城墙惆怅,随即又望了望那名副将满头冷汗直冒,跪在地上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为难。苏遥生继续说道:“哦,对了,那日你将我摔在地上,我也把你推倒在地,两清,郑副将大可不必忧虑。”
郑副将这才松了一口气,倒是一旁看热闹的大将军隐晦笑了起来。这姑娘确实和长宁对路,大将军越看越喜欢。没了秋后算账的隐忧,在苏遥生发现之前,将军又板起了表情,“摆阵,叫门!”
随即骑兵们拉开阵势压在城门外,由副将带了人手撞门叫骂,可那城死寂,哪怕是守将级别也算,竟然都没个人敢来应声。
“报——殿殿殿下!”皇城之中,东南西北皆是闯不出去,苏海潮吓得惊慌失措,城门的镇守匆匆跑来传话,“戍边大将军叫门!殿下,我们如何是好?”
“不能开!千万不能开!”苏海潮吓破了胆,唾沫星子直飞,此时,完全顾不得皇子身份得体了,像个闯了大祸的孩子傻愣,就差还没吓哭了。
为首的将慌成这副模样,底下追随的兵自然也不是傻子,十二谋臣,砍了七个,逃跑三个,剩下两个。底下的兵早就想着逃跑了,只是局势不明,消息不够灵通,还想着观望犹豫。
现在一听戍边的神将直杀到了城门之外,自己的群首又是那么个德行,当下就有人默默隐去人群之后,悄悄将武器放在地下转身逃跑!
几千人等着发号施令,这一两人跑了看不见,周围的人一个接一
个恐慌传播,苏海潮也不是个傻子,听到隆隆跑声,转身登上就近的台阶,见队尾有人逃跑急了眼。
“杀!叛逃者杀无赦!!!”苏海潮突然指向大军后方谩骂,许多人都没反应过来,见苏海潮气急败坏,夺下将领手中的弓箭,毫不犹豫将逃走的小兵射杀。
“你们以为你们能逃?还天真觉得藏起来那帮人就会放过你们?守不住皇城,你们个个都要给本王陪葬!”苏海潮狂怒。
这跟着苏海潮的人本来都是些吃喝等死的混混,花钱攀关系买个小职,从前就在皇城里作威作福来着,真要打仗,全是一群废物,那还有不害怕的?怕被戍军冲死了,更怕被苏海潮先杀死,一群人,犹如天塌下来,瑟瑟缩缩,简直就乱成了一锅粥。
“殿下,苏遥生和戍边将军在一起。”那名镇守附在苏海潮耳边提醒。
“你看见了?!”苏海潮转过头诧然。
“臣看得清清楚楚!”
“好啊好啊,苏遥生,你这个反贼!连血亲也不放过的小贱种。”苏海潮嘴上骂的狠毒,可这些话套在他自己身上一点也不违和。
带着军队前往城楼上叫阵,苏海潮从观口往外望去,还真见到了穿着战甲的苏遥生。平日里伪装出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狐狸相,现在竟然敢带着大军冲宫,“狼子野心的东西!”
城楼下叫骂声不断,苏海潮仔细观察一圈,发现尽是骑兵,没有重骑在手,可不就剩下叫骂的份了?算了算步兵脚程更慢,没个一月光景,是不可能冲到皇城的。
“殿下,他们想要这么快赶到京城,那除非弃了粮车了。”身旁有人提醒,“这皇城以外全都被咱的人洗劫过一次了,没有粮食,他们会被全部拖死。”
“对啊!”苏海潮的眼睛里有了神采,“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到时候不饿死也冻死,等他们步兵来了,咱们早就跑了!”
“哈哈哈哈,对啊!”苏海潮又亢奋了起来,从观口探出身子,转眼就叫骂了起来,“苏遥生!你的良心让狗吃了!敢带兵谋反!”
“现身了!”副将一听,
翻身驾马,又重新退回阵里。
“苏海潮,把城门打开!”时至今日,再看见她所谓的兄长,心中的恶火烧得苏遥生恨不能马上就撕碎那个人。
“小贱人,你说开就开?”苏海潮叫骂的声音越来越难听,什么有的没的都敢泼出口。
如果不是他,安常侍就不会死,长宁也不至于变成今日那番模样。苏遥生冷眼盯着城楼,反倒是身旁的大将军看着她面目狰狞,伸手拦了一把。
“副将,叫骂!”大将军既下了令,副将也只管怎么难听怎么喷,这样的对骂场景,于苏遥生来说,无疑是处于劣势的,一辈子都没说过几句粗话,对上了,真的不知该如何反击。
“丫头,这是阵前,不是小孩子过家家。”在你来我往的叫骂声中,大将军提醒苏遥生,“当真了你就输了。”
苏遥生冷静了一下,与将军点点头,表示自己无事,“谢谢将军点播。”
“你看看这城楼上有多少人?”顺着将军指引,苏遥生举目四望,见也同样战旗弓箭手林立,眉头皱了一下,大将军叹息一声,拉住躁动的坐骑,“你猜猜这城中,长宁给你留了多少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