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别扭相处

饭菜很香,后厨里,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烹炸之声。习音进进出出,菜肴被一道接一道端了上来。

“要…我啊…”云芝望着满桌菜肴吞了吞口水,她们才从皇城迁到沛州,肚子里的油水还没补上呢,又随着习音来到这隐秘的小山村里,早就馋得眼冒蓝光了,“要我啊,把公主怼墙角里,她不想听,往她耳朵里灌就是了,咋着,眼睛能闭上不看,耳朵也能闭上不听?”

遥生轻轻叹息了一声,她们已经将长宁逼在墙角里了,可是长宁害怕,她便也不忍心再强迫她了。

“云芝啊,你们先吃,凉了就不好吃了。”长宁掀开门帘,探出头瞧了瞧堂子里呆坐的两个人,随手将云芝也撵了出来,“我再给你们烤几串肉串子,快吃吧。”

“公主遇到事情习惯性就想着逃避,来到这小山村里是逃避,躲在那厨里也是逃避。王妃您就这样由着任着,几时才能说开?”习音摘了围裙,在对席坐下,两个人呆坐,变成了三个人沉默。

两年的乡野生活,习音和长宁一样,习惯了像普通人家那样吃饭,生活。看看那尊贵的二人规规矩矩坐着,杵着不动,习音主动布了菜肴在二人碗中,可主子不动筷,哪有下人先吃的道理?

“就是,小姐…”云芝实在饿的不行了,委屈吧啦看着满桌菜肴飘香,就是不能动筷,“以前也是,次次吵架了,不是夫人撮合,你们都要别扭很久,证明小姐您的做法不对,要改改的。”

“公主!”习音看着菜肴热气消散,郁闷不止,“您不出来,王妃也不肯动筷,好好的一桌子菜都放凉了。”

只见后厨许久不见动响,过了好半天,才有个脑袋可怜兮兮探了出来。搞得遥生也尴尬,还是云芝在一旁叫了屈,“好公主,求求公主了,真的饿不行了,只能看着闻着不能吃,哪有这样的酷刑啊!”

长宁红着脸扭扭捏捏出来,将手里滋滋冒油的大柳条串子递到云芝手里,“你们分,这个趁热最好吃。”

“去把围裙摘了吧。”习音在一旁提醒,比起主仆,已经更像家人,长宁“哦”了一声,摘了围裙,才万分艰难

的坐在了习音身旁。

“吃…吃啊…”长宁缩头缩脑,一副怪煎熬的模样,“我又不好吃,都盯着我干嘛?”

“这个,你不吃么?”遥生将手里的肉串递给对席的长宁。

“你吃,你吃。”说着抱了碗,将脑袋杵在碗里吃了起来。

“哇,好吃!”云芝惊叹,吃得满口肉香四溢,这一桌子菜肴解了禁,就她最吃得没心没肺。每吃上一小口,就要感叹好几声。

遥生只是强颜欢笑抿了抿唇,握着筷子,有一口没一口吃得勉强。并不是菜肴不好吃,而是那双眼从始至终都舍不得离开长宁,盯着长宁抱着碗白饭头也不抬,本想帮她添些菜的,却终究是没有鼓起勇气。

极其别扭的一顿饭,这两个人,一个将白饭吃个精光,连一筷子菜都没吃上。一个只顾着走神,碗里饭一粒都不曾入口。这样的一餐,大概是习音吃过最艰难的一顿饭了。

便是宠,也哪有这般不讲道理的?习音黑着脸,将筷子拍在桌上,实在难以下咽,受不了了,撤了碗筷自己进了后厨收拾。

“我…我…我帮你吧!”云芝见势不妙,又舍不得美味的菜肴,满满当当拨了一碗,也钻进厨里一去不回。

堂子里突然安静了下来,就好像错的人反倒成了长宁,深深埋着脑袋,不知如何是好。小店外突然传来一声闷雷炸响,阴了一天了,又闷又潮,看样子,这回终于要下雨了。

“收摊喽!”街外人们喧闹了起来,“王婆婆!你再不收摊,你家饼子就全糟蹋了!”

遥生收了收目光,将筷子整齐放回桌子上,“阿宁做饭很好吃。”

“吃得好么?”遥生望着长宁不敢抬头,那人偷偷扬了扬眉毛,许是也看见了遥生碗中的白饭未动,垂着脑袋没了下话。

“很好吃,不知不觉吃了许多菜,饭吃不下去了。”遥生很努力的克制这自己的情绪,可她一点都不喜欢这样的疏离感。

长宁抿了唇骄傲,这两年可不是白白虚耗的!似乎一瞬间很高兴的样子,抬了一下脑袋,又意识到如今两个人的身份,蔫蔫又垂下脑袋不肯动弹了。

“你过得还好么?”遥生小心翼翼的试探,她不知道什

么事长宁肯回答,什么事长宁不愿回答。

“很好。”从始至终,长宁都不敢抬头,因为她仍是从前那般没出息,永远也学不会说谎。以前每次被遥生看穿都会很没面子,可如今她们和离,分道扬镳,她不喜欢被另一个人看穿的感觉。长宁要脸,虽是输得一塌糊涂,长宁也还是想维护自己那一文不值的自尊心。

不想再被她伤害,也不想伤害她。长宁不知道遥生为什么找她,可如果利用过后,又来伪善求和,长宁是无法接受的。宁愿她高傲一点,宁愿她什么也不说,也总比败坏最后那一点好感要强。

“长宁…”遥生觉得习音说得对,两个人你不说我不说,这误会永远也解不开,下定了决心,遥生开了口。

“时候也不早了!”长宁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寂静的大厅里,桌子与碗碟被哗啦啦撞了一下。还好不需要她煞费苦心的编造理由,天公作美,“就要下雨了。”

不想看遥生低声下气的祈求原谅,长宁宁愿继续逃避,“你该回你的住处了,不然被雨截住就麻烦了。”

看着长宁,遥生艰难吞声。她不想听,也不需要任何解释。她和百姓,和习音一样,误会了,生了气,固执得不肯听半句解释。

后厨里,两道偷听的人影映在门帘之上。连连摇头,像是云芝,被气得直跺脚。

“我们…”遥生想要争取。

“我是我,你是你!”长宁不容遥生开口,“长宁早就死了,死在皇城里,和安常侍一起。今日来时我只当你是客,也只有今日。”

句句杀人不见血,遥生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可这样的时候,她和她都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一个固执的要命,一个不懂示弱。

“小…小店打烊了。”长宁背了身,看也不肯多看,那样毫不留情的抗拒,便是最亲近的人,也会难以开口。

“好。”遥生只是痛,泪眼朦胧,望着一桌子丰盛的佳肴变成残羹冷菜。才意识到,长宁用心炸的芋头片,她还未尝上一口。执起筷子,夹了一片入口,酥酥脆脆是香咸的味道。只是喉咙里像是哽了根鱼刺,遥生难过,努力了还是咽不下去。

规矩放好筷子,遥生

依依不舍望着那道背影,声音抑制不住,颤了一下:“炸芋头,真的很好吃。”

长宁屏息,就像是被天落巨石狠狠砸晕了脑袋,不得动弹。无能为力,便也只能听得那个人,推开小店的破门,走了出去。

“小姐!小姐!!!”云芝焦急追了出去。

屋子外大雨瓢泼,下午是最应该阳光灿烂的时候,此时却乌云密密,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公主,外边下着雨呢,您不该…”习音最看不得长宁难过。

长宁抬起袖子在脸上蹭了蹭,去柜台里翻出一把油纸伞,递给习音,“你去伞送,别留她。”

遥生立在雨中,很难受,一切的盼望成空,那种无力感悲上心头。她不怪长宁,她知道长宁更委屈,什么都没了,最亲近的人也被自己的兄父杀死了。所以她根本没资格去要求什么,曾经坚定不移的信念动摇,脑子里突然就被嘈杂的声音淹没。

骗子!小偷!强盗!不要脸!脑海之中,百姓们对着她指手画脚,高声谩骂。遥生捂了捂耳朵,很吵,可真正令她心痛的是长宁的话。

“长宁死了。”那个深爱苏遥生的长宁,死了…

时光倒退,曾经的过往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王妃,伞!”习音冒雨将伞递到遥生的手中,遥生未接,这个人好像只剩下一具躯壳,失去了所有的反应。习音没办法,将雨伞撑开,聚过头顶,又扶着遥生的手握住伞柄,才行了礼离开。

长宁的小店合了门,“嘭”得之声,随之合上的还有长宁心扉。

“是我做下的孽,该要如此。”记忆之中,她们初见。曾经被百般提防仇视的长宁百口莫辩。挨了一陶枕,那个一瘸一拐的背影在遥生心里烙成了一道疤。要是那个时候,她克制一下自己的愤怒该有多好?

长宁归京,那一晚马儿受惊,踢掉了长宁的簪,那个小小又委屈的身影,就坐在她家门口的石阶上,她傻兮兮地问安常侍,“你说遥生是不是没那么讨厌我了?”如果那个时候,她告诉长宁并不讨厌她该有多好?

没有如果。

遥生垂着脑袋,她盯着垂在脚边的油纸伞被雨水淋湿。滂沱雨水顺着鼻尖滴落,长长的

睫毛上,有水珠将睫毛打湿成缕,顺着眼眶滑落,又随着众多的水珠一并湿在土里,遥生只是静静站着,不吵不闹。

这大概就是天道轮回,曾经她曲解长宁,那么深爱自己的人她不珍惜。现在她受人污蔑,却百口莫辩,就连她的长宁也不要她了,追得回来么?她能不能像曾经那个孤身落寞的长宁一样,无私而执着的追求,她做得到么?

“公主。”习音偷偷趴在门缝望得焦心,“王妃不肯走,这么淋是要生病的。”

下一秒,习音再想着劝劝,头顶有一只手已经将门推了开。长宁仍是长宁,她小小的世界里,不容遥生有半点闪失。那人很生气,急急冲进雨幕里,牵着遥生就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