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深沉,皓月当空,在苏府之中,有一间小屋即便是深夜也仍是灯火通明。
屋子里渐渐起了鼾声,两名负责看守遥生的侍卫脚踩锁链,在寂静无人之时,睡得东倒西歪。人睡了,却不敢放松警惕,趁着深夜,再次将苏遥生的双臂吊起。所有人都在这场滔天变故之中,精疲力尽,唯有遥生双眼布满了血丝,仍然不肯合眼。
坐在冰凉的地板之上,遥生的神情冷漠。她只是静静盯着那两名守卫,不急不躁的等待,等待他们放松警惕,等待着他们睡得迷迷糊糊。
眼前有长宁战意高昂的模样闪过,遥生晃了神,目光追逐着那身影痴迷。她在想,如果当时长宁不撵她走该有多好?就算是战死,她们两个共赴黄泉,也要好过眼下,受两地分隔,无法相见受人利用要好得多。
可阿宁从不肯听自己的意见,她做什么都是对的,所以当她下定决心要撵自己出宫时,自己根本没有半点权利选择。
仿佛怎么做都是错,遥生仍记得长宁与长睿在城楼上那一战时,长宁受自己拖累,险些惨遭斩首。所以当长宁再次命令自己不要留下害她分心时,遥生犹豫了,不敢再留在她的身边拖累。就仿佛她连存在都是过错一般,不论留下还是离开,她自始至终都是长宁的累赘。
遥生轻轻叹息一声,仰起头望了望自己被高高吊起的手腕,试着转了一下手臂,腕子处的刺痛感立刻传来,被铁铐扣住的地方磨了一下午一晚上,哪怕只是动一动都疼,遥生却仍是静静地盯着看,与白天时的慌乱判若两人。
皱了眉头,遥生又沉下手臂上了些力道,手腕费力弯曲,在铁铐接合口处,有些细微的粗糙倒刺,不很平滑,磨在血肉之上,令人煎熬。换做是平常女子,细皮嫩肉,只怕是挨一挨也要喊疼了。可遥生却不会,刻意转动着腕子来回摩擦,哪怕是疼,遥生也一声不吭。
铁链子哗啦啦响了一声,遥生忙止了动作,那侍卫受惊,直起了脑袋,可实在太困了,翻了一
下白眼,吧唧吧唧嘴就又睡了过去。
她必须万分小心,足够有耐心,也须要学会承受。再一次施加力道将铁链绷直,转动着手腕,那痛楚,越来越清晰,遥生是在折磨自己,她也在这折磨之中,越发冷静沉着。
长宁和她的命,就像是拴在扁担两头的木桶,她们互相成了彼此的把柄。长宁可以压制援军,苏遥生也同样可以压制援军。她们都有利用的价值,只可惜这份价值重合了。
遥生明白,她万是不能撤下援军的,可苏海潮在用长宁威胁她。她毫无办法,两根手指,哪怕是两根头发丝,遥生也绝不能眼睁睁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
苏海潮之所以要来威胁自己,是因为自己可以退军。自己却不是唯一的人选,这场博弈之中,有第三个选项。除了折磨长宁,除了喝退援军,遥生找到了更好的选择。
只要她死。
唯有苏遥生死了,这世上才只剩下长宁一人能够调遣援军。
让长宁成为苏家唯一的选择,长宁可活,苏家只能臣服。这个世界上,只要苏遥生一死,所有的难题都会迎刃而解。仇人就是仇人,长宁不需要再顾及自己的感受左右为难。不能痴心妄想的奢望,就是幻想,苏家想活命,就必须乖乖跪在长宁的面前摇尾乞怜。
她也确实拖延到了苏海潮放弃折磨长宁,剩下的时间,她只需要专心致志完成一件事,就是让长宁成为能够号令千军的唯一,让苏遥生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寂静的烛光照映之中,苏遥生的目光越来越凶狠。屋子里除了舒缓的鼾声和烛火偶尔地噼啪炸响,只剩下了一个声音,就是听之令人毛骨悚然的,摩擦血肉的声音。噌噌作响,有时候铁铐上的毛糙挂住皮肉,遥生疼的倒抽冷气,也会毅然决然的沉腕转动,时间是她的命,时间也是长宁的命…
遥生知道这样做的效率很低,彻夜不眠,有时候小臂实在麻木地失去了气力,遥生才会满头大汗的停下歇息。她像是疯了一样,疼到麻木,又疼到瑟瑟发抖。可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就
是转动手腕,越深越好,以血肉去蹭铁铐上的倒刺。
直到后来,长宁的笑容在眼前越来越清晰,遥生的目光渐渐柔软。干涩的眼皮抵挡不住排山倒海而来的困意。身上的霓裳越来越湿,袖口湿的是血,领口湿的汗。终究是抵不过昏沉,遥生失去了意识。
直至第二日清晨,前来送饭的小丫鬟的进了遥生的闺阁。侍卫睡得正沉,烛火已经燃到了尽头而熄灭。苏遥生,苏家唯一的女儿,跪在血泊之中,被前来送早的丫鬟撞见,一声尖叫滑过了黎明,府上,还沉浸在梦乡中的家臣家主惊起,顷刻,苏府乱做一团。
而那个跪在血泊之中的苏家女儿,此时被吊着,面上竟然挂着诡异的笑容,既温暖,又安宁…
……
“报——”一名探子,快马奔驰,冲着苏墨池冲了过来。
“大人!前方另有一支大军赶赴皇城,目前尚不知其目的,也不知其阵营,看人数,约有近万,在前方五里处行进!”探子将自己一一查探到的信息呈报。
“将军!时间紧迫,我们不能再绕道拖延了!”苏墨池乱蓬蓬着头发,浓重黑眼圈使人看起来分外憔悴,看着也是筋疲力尽。灰头土脸的样子,完全看不出之前满身的文弱书生气质。他已经快要急疯了,京中如何形式,他再清楚不过,长宁能撑多久?三地叛军碾压之下,皇宫又能撑多久?苏墨池心急如焚,望眼欲穿。
急的人不光是苏墨池,戍边大将军更急。可行军打仗,自然是要有个章法的,不哪怕再是兵贵神速,却也不能像个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撞。本来应该绞杀掉敌军再入皇城最为稳妥,可对方的行军速度也是奇快,戍边大将军只能紧紧咬着前方的军队穷追猛赶。期望在达皇城之后,血战不迟。
军队就是如此,骑马的永远是少数,步兵更多,在队伍的中间,粮草,重器,甚至是帐篷,都要由马车拉着艰难前行。
这些人都急了眼,常常是一天一天的不睡觉。可无奈从边城赶赴皇城,路途太过遥远,想要支援献平王,他们已经是竭尽
全力了,也还是太慢。
都是长宁带出来的兵,戍边大将军发现了沛州的兵,沛州州令也自然察觉身后那支猛赶的大军。紧紧咬着队尾,撵的众军士人心惶惶。
眼前局势纷乱,谁人也不敢挂起军旗招摇,也生怕被查明了底细遭到暗算。后军数量巨大,州令怕自己来不及救下献平王和王妃就被歼灭,只能没命的赶路。
可这两只军队焦灼,到底也是常年面临战事的边城驻军更有优势。相逢的路途中,边城驻军急急追了两日,在眼看抵达皇城时,终于咬住了前军的尾巴。
“州令!后边的军队杀上来了!”传令兵,驾马冲刺!
“上山头,命尾部的军士拖延!我们必须要赶赴皇城救驾!”州令并没有经历过战争洗礼,显然也有些慌了。
“喂!前者何人!”不想到底还是边城将军老道。沛州军后,只拉开阵势压军摆阵,戍边的将士们已经绕到军前合围。最先发起进攻的队尾处将士们,其实是最后才咬死前队的兵卒。
如果是敌军,满山漫野的边军顷刻就能吞噬掉敌军的部队,这才派了人,先来查明底细。
州令甚慌,此时一副要拉开阵势英勇突围的样子,但是对面山头有人先自报了家门,“吾乃戍边长宁郡神将!尔等再不表明身份,便要做这战前的祭刀鬼!”
“沛州!献平王封地驻军!”州令在重重将领护卫之后激动了起来。
可不险些打到了自己人?山头上,边城驻军,委派了几名战将下山,携带了边城文书将印前来查验身份。州令赶忙施礼,命人去来官印查验,这一查,可不当真是自己人?
两军歇战,将领汇合,此时距离皇城已不过半天路程。待中途休整不过半个时辰,众军已再不敢耽搁,就两军合作一军,风火向皇城冲杀而去。
“令卿大人!不好了!”一名风尘仆仆的传令兵通报:“有军队浩荡赶赴皇城,看体量,应是边城驻军也到了,只让再有半日将杀至皇城。”
“糟了!”苏令卿狠狠锤了桌子,坏消息接连不断,先是遥
生自了,又是沛州军队压战,现在那两军汇合,情况危矣,“速速关闭城门!不准任何人出入,严防死守!”
“爹!苏遥生醒来了!”苏海潮匆匆闯进屋子里来报!这父子二人又急忙跑去另一间房查看。
苏遥生只觉得冷,冷的浑身打颤,眼皮就像是挂了秤砣子,不论大脑如何发号施令,也沉重的睁开眼。
“爹,这屋呢!”苏海潮人未到,就急匆匆的叫嚷起来。
苏遥生却一瞬间像是坠入了冰窟,她只是想睁开眼看看地狱是如何模样,可耳边那个声音在提醒她,自己又一次失败了。
“生儿!你…你这是做什么!”苏令卿恨得咬牙切齿,也不管女儿的脸色如何灰败,医师如何焦头烂额,他只是气到发疯,气到咆哮:“苏家到底哪点对不起你了!好吃好喝养着你,让你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你还有没有良心?你是不是非要搞得苏家家破人亡才肯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