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冷眼望着那臭道士,虽然与他水火不容,可她也无法反驳云溪的话。这样的君王,这么昏庸无道的做法,她也确实明白皇帝积恶多端。可若是要她平白无故杀死一人,特别是从未对自己下过杀念的人,长宁还是不愿意的。既然臭道士说他是天道,那…就由天道去左右天命吧。
只听得殿中,此时大臣们忙着溜须拍马,长宁并不感兴趣,只垂着眼帘望着盛满酒汤的盏。想起下午时,皇帝那憔悴的模样,在吞噬金丹之后,变化如神,长宁厌恶推开了酒盏。
她想遥生了,想遥生温暖的指尖,会在她满头大汗时,像抚摸小猫一样抚摸着自己的额头。怕是遇上这样的事,遥生也会视若无睹的镇静端坐吧?
边想着,耳边似乎真的有遥生的柔声斥责声传来:“安生坐好。”
长宁便又挺直了腰板,整理好袍摆,端正坐稳。殿中的官人,又在龙席次位添了一座,与长宁同阶。在长宁不悦时,云溪甚至有意与她点了点头。
这样的人,分不清敌我,长宁讨厌他,更畏惧他身上那股子未知的力量。他说自己进京,就要失去遥生了,怎么可能?遥生现在还好好的呢,长宁不悦,就连眼角余光看见那长袍也觉得碍眼,甚至想搬了桌子另坐他处去。
“这第二件事…”走思之间,皇帝的声音自背后响起,长宁忙收拾起了心中的不悦,伪装出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继续听着皇帝发言。
“献平君啊,我救你一命你竟然讨厌我?”云溪颇为无奈的声音闯入脑海,盖过了皇帝的声音,惹得长宁攥紧了拳头。
这个混账,尽使些个妖术!非是要自己在大殿上颜面丢尽么?长宁在心中怒骂,扭头不悦地瞪了眼臭道士,见那人坐得端正,分明就没有开过口。
“若是丢了颜面,那殿中众人的表情一定很精彩。”云溪的声音再次闯入遥生的脑中。
“朕与真人修行,这国事万不能耽搁。故而,朕决定立十三皇子为
太子,命献平王辅助太子协理朝政。”长宁专心与皇帝的声音。
“父皇!”长泓怒而起身,“十三他乳臭未干,您怎可以国事相托?!”
“请陛下三思!”群臣纳谏。在看那被提到的十三皇子,此时小小年纪,瑟瑟发抖,看着就像是快被吓哭了一般。
大殿中乱成了一锅粥,皇帝却刻意无视群臣请命,举起手中的酒盏,与真人,长宁示意,丝毫不在乎其他人的想法。
“等这丫头替朕理顺了朝中纷争,再拉下长皇子势力。朕就废了太子,将她罚出皇城,今后稳坐江山,长生不死,再无后顾之忧!”有声音闯入了长宁的脑袋里,长宁抬眼望了望皇帝,见他面色慈祥对着自己笑,举起酒盏时,还不忘垂下眼帘紧紧盯着自己。长宁的心中更冷,再看那臭道士,坐得安然,仿佛不关心殿中发生的任何事,可他却又刻意将暴君的心思展现在了自己面前。
长宁突然邪魅一笑,与陛下点点头,便也淡定坐于席间。本应该怒,可长宁却总会想起遥生,想起遥生劝自己时,会多说上几遍“冷静”,长宁不敢忘,模仿着回忆之中遥生的样子不喜不怒。
直到宴会散场,长宁与陛下拜礼告退,那臭道士,自然是不肯走寻常人之路的。潇洒与陛下点点头,手中拂尘一挥,人如雾水消散,消失的无影无踪。
“三年!老子蛰伏三年!他昏了头竟将太子位给个毛头小子!十三他知道个屁!”长皇子生闷饮酒上了头,在侍从搀扶下,歪歪斜斜出了大殿,还不忘骂骂咧咧!“我熬过了长睿,熬过了长铭!这太子位就算轮也该轮到我头上了!父亲!父亲!你就是看长泓不顺眼是不是!”
长泓的话若放在三年之前,那是会直接定了大不敬之罪的。可此时,仅仅是跨过了一道门槛,长泓就敢放肆言语,丝毫不在乎皇帝是否听得见。看到此处,长宁摇摇头,远远绕开那个疯子,也能从这片刻言语之间看得出长泓在京中所拥有的权势与支持。
那人不肯走,骂骂咧咧在门外闹腾不停
,长宁不想与人起争执,便埋头领了安常侍匆匆离宫。哪怕已经是如此低调了,长宁却仍是抵不过众人对她的指指点点,特别是目光一扫,她竟然看见苏令卿拉着他那个宝贝大儿,暂避偏道的模样,忍不住冷笑。
这两个缩头乌龟,从前就等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现在啊,却仍是改不掉这个臭毛病。冷笑一声,长宁庆幸遥生的性子随了苏母,身上多了几分人情味,才不至于活得如此卑鄙。一想起娶娘子前,苏家那两个混账东西,日日刁难遥生,现在看来,不是一路人,也确实无法安然相处…
出了宫门,长宁的脚步慢了下来,换做是以前,遥生会在城门外等着自己的。不论多晚多冷,只要出了宫门,就总能看见她的身影。
叹了一声气,现在,长宁终于有时间自己冷静一下了。背后有皇子撵擦身而过。
“三年!老子忍辱负重等了三年!他拖了我三年,却压根连看都不多看我一眼!我才是太子,我才是这璟唯一的太子!!!”长泓咆哮,浩浩荡荡的侍从跟在那撵车后匆匆离去。
“主儿…”安常侍小心翼翼提醒了一句。
“嗯?”长宁转了目光,见安常侍颔首低声询问:“今晚您要不要暂时先住去客栈?”
“习音不是先回了长宁府?”长宁疑惑。
“主儿,就咱三个人,习音哪收拾得过来啊?”安常侍提醒,“再说了,空荡荡的长宁府,连个看门人都没有,这万一什么歹人起了贼心…”
“先回去看看再说。”长宁迈了步子,“三年不见,我也想回去再看看。若是真的没地儿休息,就带了习音一起出来住店。”
“诶!”安常侍应下,便随着公主一路往长宁府行去。其实这些年相处下来,安常侍也十分了解长宁的性子了,偷偷抬眼观察了一下。见长宁又皱起了眉头,似是愁什么,却又觉得长宁浮躁,不知道今天又是遇上了什么事,才这般愁闷。
本来想打探上几句,眼看前路有火把灯笼照亮,安常侍叫了长宁两声,那人还是走思。安
常侍干脆伸手了偷偷扯了扯长宁的袖口,“主儿。”
“嗯?”长宁终于回神,她心中还是为那个云溪而愁,摸不清所图,也摸不清究竟是敌是友。在长宁的心中,如果云溪是敌,那将是个很麻烦的劲敌。
“您瞧。”安常侍轻声提醒了一句。
长宁抬起头,就看见通往长宁府的方向,百姓们手举灯笼火把,皆是相迎。
“看呐!真是献平君!”有个小姑娘激动了起来。
“瞎叫!现在,公主是封地王了,你啊,应该改口叫献平王!”一旁有个男人,高声纠正。
“你看!我没说错吧!我今天给宫里送菜,看着就像咱的公主!可不真是回来了!”有位老伯也激动坏了。
“公主殿下!”路边人声熙攘,见长宁走近了人群,百姓们围了上来。
“这么晚了,大家还没休息?”长宁虽然疲倦,却忍不住想与百姓们多呆一会儿,亲切,离开了三年再见,像邻居,像好友,像家人。
“公主!王妃呢?”
“对啊对啊,以前总也寸步不离的,今天怎么没见?”百姓们倒是见了长宁也亲昵不少,本该是身份地位带来的巨大隔阂,可长宁在百姓眼中就偏偏是不同。
“这路上太辛苦,风吹日晒的,我没让阿生她跟着,就自己回来了。”长宁的回答,一点都没有皇族架子。
“没变没变!”路旁一名壮汉哈哈大笑,“咱们这位公主呀,也是个婆娘奴,哈哈哈哈…”
“别瞎说!人家王妃,那是天上的仙,你就是狗嘴吐不出象牙来!”一旁的老妇,看似是那壮汉母亲。也知道儿子说话越了规矩,这话休说是用在了国之公主身上,便是说到了哪位官老爷头上,也是吃不了兜着走的。
长宁却不在意,一副憨厚的样子,挠了挠脑袋,倒是丝毫不介意百姓们打趣,“快别提了,一月不曾见着,想得紧…”
“哈哈哈哈…”百姓们被长宁那平易近人的样子逗笑了。
“公主呀,还不回府上看看去?”不知是哪位提了一嘴。众
人忙也跟着应和,手中火把灯笼想送,一路的明灯,直延续到了长宁府的门口。
“公主回家喽!”百姓们的呼声此起彼伏,长宁便也随着这相送的目光,一路前行。
走到长宁府门前,长宁有些愣神,上一次她们走时,还是开春不久。因着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年节带着“宁”字的大红灯笼都没来得及摘下。三年了,还是那红彤彤的大灯笼崭新,又怎么可能是原先那两支?
长宁望着灯笼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扭了头去看百姓们,就见大家挥挥手,催着长宁回家。
“公主!今天要睡个好觉啊!”
“恭迎献平王归家!”百姓们还是最淳朴的百姓,长宁感动深深作揖,谢了又谢。非是撵着要先目送了百姓们回家歇息。
终于回府,跨过门槛,走在熟悉的宅道上。府上很干净,青石的路面干净得连一块青苔也看不见。府上灯火通明,长宁记得,那时离开,长宁安顿过下人,说只要是没带走的,百姓们都可搬走自用。本也以为,这府定是空空如也,被搬得什么都不剩了,也该是尘土飞扬的凄凉样子。
可长宁绝对料不到,她走时长宁府什么样,三年之后回了家仍是什么样子。穿过主堂,那是曾经和遥生相谈时坐过的凳用过的桌,指尖滑过,干干净净不见有一粒灰尘。她能想象得出,百姓们每日前来洒扫庭厨,是做的多么认真虔诚。
路过院子,草木茂盛,繁花盛开,植物都有被精心照料地甚好,不见荒草丛生。曾经因为冲突被烧坏的房屋如今也都恢复了原样,再熟悉不过,看着就能想起从前的种种。
迫不及待一路穿梭,停步在寝殿之外,有个背影窈窕,长宁晃了神,“娘子!”
那门前的人影绰绰,闻声转过头来,可惜却不是遥生,而是习音。看花了眼,长宁窘迫揉了揉眼睛,“抱…抱歉习音,我看错了人。”
众人皆是尴尬,将公主请入了大殿。触景生情,许久之前不肯回忆的曾经,现在正一幕幕在眼前重现,每一个
角落,都有遥生的影子在晃。娘子会威严的训斥,会无奈的安抚,也会发起小脾气来背着身不肯搭理自己。越是看着熟悉的环境,长宁的心就疯了一样思念遥生,明明两个人在一起那么久了,还是不够么?才分开一月,就像是要了命般的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