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了摸长宁的额头没有出汗,想着刚刚安常侍来道喜,开门时,那雪花像鹅毛一样大,外边应是凉了吧?遥生想着,又伸手探了探长宁的颈子,也是干干的未有出汗,含笑拍了拍长宁的后背,“饿了,我们回家吃饭吧。”
“嗯?可…我今天还没忙完…”长宁挠了挠脑袋,一抬眼,见娘子展开了手臂伸了个懒腰。忍不住,又探着头凑去,贴了贴遥生。
“回家。”遥生看起来心情甚好,虽是陪的累了,却也仍是那个一丝不苟的好娘子。拍了拍案前,整理得方方正正的几沓文书,遥生含笑与长宁对望,“该吃饭吃饭,该休息休息。”
“你…你都做了?!”长宁吃惊。
“坐着也是坐着,你又睡下,我无事可做便顺手处理了,就按照你说的那样。”遥生望着长宁,目光暗了一下,“当然,再检查一遍也是应当,明天吧,先吃饭。”
“娘子真好!”长宁张开手臂抱住了遥生,奶声奶气的,惹得遥生不得反抗,“有什么好检查的,沛城娘子管了那么久,也没出过差错。”
“嗯。”遥生推了推那凑近的面颊,若是什么都信,又为何隐藏,又为何堤防…
“晚上我想吃面,好饿啊。”长宁站了起来,并没有发现遥生一瞬间的小小失落。
牵了娘子,离了桌案,两个人才走了几步,遥生不声不响地停了下来。
“娘子?”长宁疑惑。
“开门瞧瞧。”
“什么?”边纳闷,长宁边打开殿门相看,毫无防备一阵风哄入殿中,烛火呼呼摇晃着闪烁起来。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大白的一片在长宁眼前落下,恰巧挂在的了睫毛之上。长宁眨巴眨巴眼睛,那睫毛上的白片子也跟着晃荡晃荡,“雪?娘子,下雪了!”
长宁开心,将殿门大展而开,风随之渐弱。空间被切割成了两个天地,一边是暖黄的大殿,一边是冰暗的院落。长宁就站在这两方天地之间,兴致勃勃跨了一步,转过头,立在纷飞的大雪之中,将她与遥生分与这一暖一冷之中。
眼前一晃
,遥生记得,哪一日,长宁也是立在凌冽的风雪之中。那时,因着六皇子挑拨,长宁被气到呕血昏厥,那一天还是历历在目,刻苦铭心。就仿佛,那时长宁极力克制的幽怨之声仍在耳边回想:
“安常侍,送苏千金归家。”
“走时记得给遥生添件氅,如果遥生没带,把我的那件送她。”
“娘子?”
“娘子!”长宁望着遥生,便也知道她走神了。
眼前突然晃了一瞬,遥生的目光有了聚焦,长宁不大放心,披着零星的雪花凑了过来,“走吧,回家。”
那人的手伸来,小心翼翼牵了遥生,带着她离开了烛火通明的大殿,跨过门槛,进了雪花纷飞的夜晚之中。不是记忆之中刺骨的冰寒,也没有宫人们吓坏了的尖叫。这风,只卷得雪花飞舞,却很温暖,暖得甚至不像是冬天里的风。
“你走神了?”长宁牵着遥生的手暖在掌心之中。
“嗯。”遥生与长宁比肩,夜色朦胧,却被白雪映得宛如银河流泻于脚下。新雪松软,被两人踩得嘎吱嘎吱作响,安静极了。
“在想什么?”长宁转腕子扯了扯遥生,让她离自己更近了一些。
“想起了从前…”遥生像是又忆起了很久远的事情。
“你的从前,还是我们的?”长宁追问。
遥生转过头,望了望长宁,又继续注视着远方,“我们的。”
长宁侧头静静望着遥生,眼前有顽皮地雪花飞舞,长宁的睫毛颤了一瞬,可眼中的遥生却好像很忧伤。
“那个时候也落了雪…”遥生垂着眼眸,与长宁十指紧扣,在厚厚的雪里留下一排脚印。
长宁记得,却十分不喜欢那回忆,因为她真的听信了挑唆,伤了遥生的心。干脆装了傻,打断了遥生的回忆,“那个时候,长宁是不是也很爱遥生?”
遥生一愣,随之含笑无奈,只牵着长宁同行,步子又轻快了些许。
“爱…”
……
狼吞虎咽吃了晚饭,长宁还不等遥生落筷,就匆匆糊弄了借口要出门,遥生皱了眉头不悦,“那么大的雪,做什么去?”
“就…就出去一小下!”长宁头也不回,就着急忙慌推了门
跑出了书房。
“安常侍!安常侍!”长宁跑得着急,没耐心的样子,安常侍其实也习惯了,赶忙上前奉侯。
“哎呦,我的好公主,刚吃了饭,你就不要闹腾了,万一吸了凉气,闹了肚子王妃又该心疼您了!”安常侍匆匆撑开油纸伞,替长宁挡去落雪。
就看见长宁神秘兮兮的样子,将安常侍拉得老远,又劫了正送茶水来的习音求助。
“我要灯笼!”长宁没头没尾的来了这么一句。
“什么灯笼?大晚上的,集都关了,您要什么样式的,奴才明天一早就去办,好不好?”安常侍叫苦。
“就现在,哎呀!你看!”长宁蹲在雪地里,伸了指头在雪地上绘画着什么。习音见了也是纳闷,不过她一向善解人意,正正好举了灯笼照亮,由着长宁解释。
“你们瞧,咱后院书房和寝殿之间不是有一条笔直的大道么?”长宁边说边在地上画着潦草的图样。
“这两旁的是啥啊?”
“柴火堆?”安常侍和习音对着那草图研究。
“是树!树!”长宁不服气。
三个人蹲在地上争论了许久,长宁打算给遥生一个惊喜,就今晚,就要在这大雪纷飞之中。遥生仍在意过去那一场奸人挑唆。只怕以后每次每年下起雪时,都会想起曾经那一场噩梦般的回忆。长宁却不喜欢,如果每次下雪都要娘子难过,那不如,趁着这样的机会,给遥生一个惊喜,让温暖的回忆覆盖曾经的忧伤。
不一会三个人各自忙碌了起来,安常侍去叫家臣们出来帮忙,习音则是去各房里借了统一制式的灯笼,而长宁,便指挥着下人们忙忙碌碌。一时间除了遥生还被蒙在鼓里,大家都忙碌了起来。就连躲在房檐下观雪的大嫂,也被大晚上蹑手蹑脚集结的下人们勾起了好奇心。
“别踩喽中间的雪道!”安常侍费心,看着家臣们蹬了梯子忙碌。眼看着差不多了,见长宁屁颠屁颠去请王妃观雪。
“娘子!娘子!”长宁激动的敲了敲门。
一听是长宁回来了,遥生赶忙去开了门。却见长宁冻得鼻尖通红,头顶肩头盖了白
雪,就连眉毛上,也沾着雪花。抬手去长宁拍去雪花,却发现那袍子已湿,“怎么不打伞?”
长宁却是不在意,跨了一步,靠近遥生,歪着脑袋望了娘子许久,才伸手将遥生抱在了怀里,“观雪,娘子陪我…”
“好。”遥生被长宁蹭得心里发软,“不过,你要换了袍子去,都湿了,你说你怎么总也不注意这些?”
“我不管,就要你陪我。”长宁通红的鼻尖贴了遥生的颈侧,激得遥生打了个颤,却伸手揉了长宁后颈安抚,才发现长宁汗津津的,“怎么出汗了?”
“哎呀!”长宁心虚,又拉了遥生一下,“你…你跟我走嘛!”
“好好好。”遥生无奈,撑开了粘人怪,回屋子里取了件披风,长宁非但没有穿,还将遥生裹了个严严实实。
两个人正出了书房,遥生又回了屋子随手提了把油纸伞。
红色的伞撑开,遥生举过长宁头顶,在冰天雪地之中,分外显眼,挡去了风雪,也挡住了月光流泻。就像这沛城一样,是遥生为长宁撑起的一小片天地,只为保护她免受烦扰。
遥生是个很体贴人的妻子,方方面面,边边角角都会将长宁照料得很好。可体贴,却多少随了苏令卿的恪守成规,她有古代女子该具备的所有美德:贤淑,温婉,端方,细腻,知书达理,却少了一样——浪漫。
长宁是个马马虎虎的人,大大小小的缺点一堆。像所有皇族人家那般,性子里带着狂放不羁,却又不是皇族里的那般事事锱铢必较。离不得遥生的照料,这生活艰难也无趣,可总会因为长宁的存在,而变得有滋有味,惊喜不断。
“娘子!”长宁似乎很兴奋,“给你个惊喜,你要把眼睛闭起来!”
遥生含笑,却又说不出什么感觉,为何总会觉得长宁傻傻笨笨,哪怕她并没有做什么。眼前一黑,长宁红着脸,将遥生的眼睛遮了起来。
“你别怕,我带着你,定是保护你不会磕着摔着。”长宁的另一只手环在遥生腰际,给了遥生安全感,步子已带着那人向前。
直到走去了那大道前,长宁紧张望了望,见眼前那美
景叫人叹为观止,开了极了。低头轻轻吻了遥生的颈侧,“我们到了。”
眼前冰凉的指尖离去,遥生茫然睁了眼,见眼前有光,抬了眼眸四望,却在一瞬间屏住了呼吸。
宽敞的大道笔直,不是冰冷凄凉的夜色,却是暖暖的昏黄。干枯的枝桠上,高高低低挂满了灯笼,雪白的地上,便映出沟沟壑壑的崎岖暗影。此生从未见过冬色温暖。天漆黑黑一片,枝桠僵冷披了银装,这天地本该白茫茫沧桑,此时却被灯笼映得发暖,像是不真实的世界。那道路的正中央,摆着一张几,青梅煮酒,雾霭升腾,小菜几样,色彩鲜艳。在大伞遮掩的小几上,放着高低两只灯笼,燃着一盆碳火,看着暖,暖得融了遥生眼中的世界。
遥生望着美景感动,长宁望着遥生痴醉。看得遥生难堪,转回身抱了长宁,躲在她怀里,心情平复了许久才好。长宁却抱着娘子忐忑,像是初恋时的小鹿乱撞,爱总会让人变得柔软…
“娘子,你喜不喜欢?”
怀里的遥生点了点头。
心头那么痒,那么甜。长宁不由得咧嘴傻笑,“我娘子又哭唧唧了,你怎么那么软?”
喉头一紧,长宁咬了唇,也是哽咽,“从前待你不够好,以后补上…”
却不知那树后众人的目光是多么羡慕,“我就说天作之合吧?”
众人蹑手蹑脚退开,习音回了头相望,见那两个人携着手,走去小几,那双背影哪怕是幸福至极,也仍是让人心疼不已。
两个人对坐在酒几前,柔声相谈,初时对坐,再后来就坐在了一起,会偷偷尝彼此唇上的酒香,也会尽兴撞盏畅饮。
这夜色朦胧,飘雪,暖光,梅酒伴佳人。香得是热气腾腾的酒浆,醉得是彼此深爱,谁也离不开谁的一对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