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生皱了眉头起身,伸手从长宁面前执起那文书相看,长宁的字体,每一横一竖,她都了然于心,可眼前那字,很丑……
“遥生!”手中的文书猛然被抽回,长宁像是如临大敌,目光警惕将那文书掩在身后。
“事…事关机密…”长宁在扯慌,那人不擅长说谎,只要说了假话,总会分外心虚。
“你的字。”遥生望着长宁,“你的字是怎么回事?”
“我的字没什么。”长宁的手掌传来一阵刺痛,忙低了脑袋去看。自己太紧张了,相背的两只手不知所措,将自己的掌心掐得钝痛。过分地紧张害她的手些许发抖,长宁忙松了力道抬手相看,见掌心被另一只手掐得发白。
“你以前的字很漂亮。”遥生能感觉到长宁在隐瞒着什么。
“啊…啊哈哈,你说字啊。”长宁的目光不敢与遥生对视,抬手挠了挠后脑勺,僵硬的笑容挂在脸上,十分不自然。
遥生看着长宁半天回答不上来,往前迈了半步,伸手去抢长宁手中的文书,长宁忙举过头顶闪躲。两个人目光对峙着,长宁结结巴巴开口:“这…这个不能给你看。”
遥生望着长宁,却觉得那个人的掩饰实在笨拙。想要知道答案的方法有许多,那一份文书并不能阻止遥生探究真相。随手铺开一张素白的宣纸,将毛笔提起,横在长宁的面前,“写,我的名字。”
“遥生…”长宁再编不出什么别的理由。
握了长宁的手,遥生将毛笔放在她的掌心蜷紧,“苏遥生,你写给我看。”
“我……”长宁知道,这一切的掩饰都是徒劳,将毛笔重新落在砚台边,“我不能,抱歉。”
“所以究竟是怎么回事?”
“手…还,还有肩膀!”这样的话,就不能算做是说谎了吧?长宁没办法将这种光怪离陆的事情告诉遥生,遥生会怎么看待她?觉得自己是被鬼附身了?不,她确实是个已经死了的人了,说是鬼附身也确实不为过。可她要怎么和遥生解释这一切?遥生会不会觉得自己发了癫病?她不敢说,她就是长宁,这是不争的事实,“肩膀受伤之后,手不能像以
前那样运笔了…”
遥生望着长宁,反复确认她的目光。可这一刻,长宁的目光仍是闪躲,她没有说实话…
没有再逼问下去的价值,因为长宁不愿意说。即使再执着相问,长宁也会编造一个又一个的谎言来掩盖真相。戳穿谎言,继续争执,会令自己和长宁的关系进一步破裂。更何况,她们才刚刚和好,遥生觉得自己不应该再逼迫长宁。两个人莫名陷入了沉默之中。
又是疏离抗拒的陌生感,长宁望着遥生,分明见遥生目光幽深,似乎是在算计什么,她们之间,坦诚地相处很难。
不愿意再次重蹈覆辙,长宁看着遥生面色凝重,正要黯然转身离开。心中一揪,长宁慌乱握了遥生的手腕扯进怀里,你是不是又要疏远我?
“是你疏远我,还是我疏远你…”遥生无奈的声音没办法掩盖心中的失望情绪。她难道真的不值得长宁依赖么?彼此拥有的两个人,又为什么非要如此堤防?
“夜深了!我们还没吃晚饭呢!哦,对了,还没与岳母请晚!”长宁绞尽脑汁想要遥生忽略眼前的尴尬,“我们去见岳母!”
“长宁。”撑开眼前慌乱的少女,遥生沉寂而笑,那笑意冰冷,不见丝毫温度,却也是遥生竭尽全力维护长宁的面子了,“母亲她赶路劳累,想来今日会早早睡下补精神,你不要费心这些。你忙吧,我去叫安常侍送饭来,今天我们都累了,吃了饭也该早早歇下了。”
“遥生?”长宁不放心,紧紧攥了遥生的手不肯分开,可遥生却更加坚决,推开长宁的指尖,她沉默着出了书房。
长宁有事情瞒着自己,遥生暂时猜不透那件事的究竟影响有多大。可依照长宁做事滴水不漏的风格来说,只怕过了今日,这件事就再不会有半点披露。
“安常侍,备饭。”遥生出了书房,转身合上门扉。目光望着安常侍,作为服侍长宁最久的人,有些事,安常侍一定比自己知道的更多。
“诶,知道了,奴这就去厨。”安常侍躬身行礼。
“一起吧。”苏遥生抬头环视了一眼院落寂静,夜幕星垂,迈步向前走去。
“我母亲那里,用了晚没有?”
遥生往厨房的方
向走去,又问了问母亲哪里的情况。
“一早就吃了的,晚上习音还端了些糕点送去的。”安常侍赶忙又汇报了一些情况与遥生。
“嗯。”遥生望着夜幕里的院落,四处漆黑,今天显得心事重重,分外沉默。
进了厨,奉候在厨里的师傅们正端着茶碗聊天歇闲,一见是王妃进厨,忙放下茶碗排排站好。遥生与下人聊了几句,特地点了几样补气血的养生菜肴,厨子们得令忙碌,刚刚还是热闹的院落里安静了下来。
低头敛了裙子,在石桌前坐下。遥生望着那擅长识人颜色的安常侍眼眸低垂甚是安静,主动开了口。
“安常侍。”
“诶,奴才在。”石桌前,安常侍双手叠在身前,躬腰点了点头。
“以后阿宁废弃的手稿不要随意处置,统一焚烧了,要是让别有用心的人知道了阿宁那件事,后果不堪设想。”遥生假装出一副很了解的模样试探。
“是…”这眼前的状况令安常侍犯懵。
“以前的手稿呢?可是被什么人碰过?”遥生故弄玄虚,依照长宁的性子,她不可能疏忽这样的弱点,“长宁怎么不继续练字了?”
“以前?多久以前?”安常侍伸着脖子问了一句,安常侍觉得王妃这样说,莫不是公主的事,被别人利用了?“公主她练了,练了有一段时间呢,怎么也写不出原来那个韵味,没开窍,干脆就放弃了。”
“你仔细说与我,现在我也不好确定。”遥生望着院子里叠放木炭,面上假装困扰,心中既激动又害怕。她迫切需要那个答案,只要是关乎于长宁的事,她都想要知道。
“就自打从长宁别苑回来,那时候公主练习的手稿都烧了啊,后来去了边城倒是疏忽了,请了几个农妇在院子里帮忙,也不至于偷走啊,再后来就是归京…”
“对了,归京各家府上不是都派了细作入府么?!公主还坚持练了一段时间的字。”安常侍笃定,“要是手稿出了事,定是那个时候了!”
“除了你还有谁知道阿宁的事。”遥生追问。
“没了!”安常侍很肯定,“公主失忆以后,谁也没告诉,只奴才一人知道,医师都不曾请过!”安常侍不会主动说些什
么,可若是王妃已经知道的事,安常侍再掩藏倒是没有必要了。
失忆…安常侍说长宁失忆了?!从别苑回来就开始练字,那也就是在自己重生前后脚的事。遥生沉了眉在心里细细推论,嘴上不经意问了句,“现在请医看看还来得及么?”
“奴才觉得公主除了失忆,现在都挺正常的。现在?这么些年过去了,再请医……”安常侍看了看王妃的脸色。
“是在长宁别苑时伤着的?”遥生觉得安常侍的话里,追溯到最久远的时间,也只在长宁别苑了,也就是她和长宁最不齿的那一场。
“就…就您生气时,打了公主那一陶枕。”安常侍小心翼翼地说。
遥生却总说不上哪里怪异,“安常侍,你等着饭菜罢,我回去看看长宁。”
“诶!诶!”安常侍挠了挠头,还是纳闷,究竟这件事被谁撞破了?殊不知撞破的人就是眼前心事重重的王妃。
总觉得哪里还是不对,长宁失忆…长宁失忆……
遥生不断在心中回忆着与长宁的一点一滴。有些事还是说不通,如果长宁是因为被自己砸了一下,导致失忆。遥生却又感觉更早,长宁骗自己去别苑是为了对自己用强,争夺苏家的扶持。可那一夜长宁像是突然陌生,做出的举止是救不是强,回忆上一世的记忆里,长宁的个性确实是从那一天开始,就种种的和从前举止违背。
所以说,如果长宁失忆,也许不是用陶枕砸她那日,而是,更早?
自己是在被辱的那一夜醒来,那长宁会不会也是在那个时候失忆的?遥生回忆着当时长宁也吓坏了的模样,仓促惶恐替自己松绑,诧然捂了捂心口。
长宁很有可能是和自己前后脚,再那一夜出现变故的。
面前就是书房的门扉,可遥生心头正乱,没有推门而入,而是站在门前沉思推测。
那为什么自己什么都记得,长宁却不记得?自己的灵魂可以贯穿两世,长宁的记忆却像是被彻底清空,甚至连自己的字也忘了怎么写?长宁…她是长宁么?
面前的门突然被拉开,长宁莫名撞了出来,见遥生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长宁快要难受死了。她竖着耳朵,明明听见遥生走
到门前,却又许久不肯进来,害怕那人再与自己生了隔阂,长宁生气拉了门,就看见遥生皱眉沉思,她的心思依旧沉重。
将遥生拉进书房,长宁随之合了门扉,像一头狂躁的小兽,恶狠狠抱了苏遥生,两人失衡,遥生被那气力一冲,后背撞在门上,才彻底回了神。
长宁满脸受伤的神情紧张,两只手缠了遥生的腰际,困得她窒息,“阿宁…”
长宁闷闷不乐躲开了遥生探究的目光,将脑袋埋在了遥生颈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