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遥生之前突然昏倒,害长宁揪心不已,所以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这城衙中,最忙碌的人变成了安常侍。
所有长宁发布的公示告书要全部由安常侍经手通告,城衙的后院里,看似平静,其实沛城里的百姓已是热火朝天的大干特干起来。
几道令书一封封的在城中宣扬开来,却是件件惊天动地。献平王要收“两财”。其一,沛城要人才,老规矩,一应皆从百姓出,选任的朝臣武官统统要经过献平王的面试。这其二,献平王收建材,石头,木材,陶瓦,沙子,石灰。但凡是建筑上用的材料,大家只管运去皇宫之中。曾经是皇宫,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座仓库。
当即百姓们立马热火朝天的干了起来,因为只要干活就有钱赚,有了钱饥荒问题立马就得以解决。
这其三,就是沛城招女工,教授演算之道,要求这些女子勤学精明,负责着城中的工程结算和百姓们的支额。相互监督,相互过账,令女子也有生财道。
坐在书房之中,长宁正龇牙咧嘴对着一桌子废稿写写画画。这些天,长宁寸步不离守着遥生歇息,可休息却不能放心,人却还要在书房里废寝忘食的忙碌。
想休息,又没有多余的时间休息,说是陪着遥生相照料,其实却是遥生守候着长宁忙碌。就这么一天天干耗着也不是办法,后来遥生干脆陪着长宁挪到了书房。这样长宁既能处理公务,又可以陪伴自己,其他的不说,最起码吃睡都勉强可以按时按点,这样对身体来说,负担轻了许多。
只是这案前的人,似乎是遇到了难题,写写画画,不一会又把手中的宣纸废弃了。重新铺上一张宣纸继续较劲,倒是遥生坐在一旁着实看不下眼了。
牵了些许暴躁,焦头烂额的长宁,离开了书桌,看着那一团又一团的废纸,遥生无奈望着,引着长宁去榻上休息。
“怎么又较上劲了?”看长宁不自然用指节顶了顶太阳穴,揽着长宁躺在自己的大腿上,伸手替长宁疏解。
大多数时候,即便遥生不开口说话,长宁也能感觉到遥
生的关注和理解。就像现在,看着长宁脸色不好,遥生就知道长宁又在头疼了。
拆了长宁的发冠,遥生的指尖插入长宁的发丝之中按摩头皮,见那人皱着眉头正痛,既心疼又无奈。
长宁闭了眼静静享受着片刻的依偎,不自觉牵起遥生的袍子,嗅了嗅那之中思念的味道。深深皱起的眉宇,才在遥生的安抚之下,渐渐缓和下来。
“娘子…”长宁的声音哼哼唧唧,张开手臂将脑袋埋在小腹之下,显得楚楚可怜,“后边也疼…”
“头疼就歇着,你怎么老和自己较劲?”看着长宁情绪不佳,遥生又如何舍得那人憋闷。揉着后颈,交错的发丝之间,有一簇白显眼。雪白的发丝,两根变三根,看得遥生揪心。
“阿宁,白头发又添了一根…”遥生心里不安。
“老了呗,我都没注意到。”长宁闭着眼,享受着遥生的指尖亲近,可话语里,分明没把这件事看得有多重要。
“你才二十出头。”遥生皱着眉头翻找,语气又焦躁了起来。
“我要是三十而立,满头华发,你跟不跟我?”长宁无奈而笑,这不是她能左右的事情。
“不要。”遥生鲜少这般紧张,揉着长宁的后颈,“我说不要。”
“不要什么?不要长宁?”长宁不由着想笑。
“不要你先老。”遥生叹息一声,“我们说好了白头偕老,不是你先华发早生。”
“噗嗤…”长宁撑着身子,亲了遥生的唇,“那我努力老的慢一点?”
遥生皱着眉头无语相望,眼中还是难过。
“好了娘子,这没什么的。”长宁觉得遥生有点未雨先绸,起了身,坐在遥生的身旁,牵着娘子手安抚。
“阿宁,你还比我小两岁呢。”遥生惆怅,“下午我们找个郎中看看去,你定是你气血不够充盈。”
“只是头发而已。”长宁强调,遥生的性子里,其实有点完美主义。她总喜欢把自己的发丝梳得一丝不苟,也总喜欢将自己的袍子展得挺阔。就像这乌顶之中的白发,倒成了遥生心头的愁。“你瞧我,手脚都是好好的,脑子…咳…也还算好吧…”
长宁有些心
虚,脑子好么?反正遥生总是说她蠢笨,“头发而已,不然遥生帮我揪了吧?”
“不是,不仅仅是头发的问题。”娘子又不开心了,捏了长宁的面颊郁闷,狗脸被揉的扭曲,却惹得长宁发笑。
“好了我的娘子。”长宁环着遥生的腰际敛唇,“怕我先老?怕我先走?”
“你答应我的一生,少一天都算不得数。”遥生皱眉贴了长宁的下巴。
“噗…娘子你好斤斤计较啊…”长宁发笑,“好了,我答应你,少陪一天,还你一世好不好?”
“说什么狗话?”遥生叹息,瞪着长宁气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的每一天和生生世世,都是我的。”
“那我不是永远也逃不出你的掌心?”长宁温柔而笑。
“不然呢?”
“好好好,求之不得…”长宁低头吻了遥生的鬓角安抚,心里也知道,遥生不总这般惆怅的。抬头望了望书房四周,定是把娘子憋闷着了。起身推开窗户,屋外的阳光照应,天已经是秋凉。
“娘子,等我忙完了,陪你出去走走可好?”整理著书桌上的一团团废纸,回过头时,见遥生也已站在了书桌旁。
走上前轻轻环了长宁的腰际,扭头看著书桌上那一团一团废纸,遥生想着刚刚长宁抓耳挠腮的模样,“阿宁,我能看看么?”
“能啊,我们之前什么都不用分,你不要把你我分得那么清楚。。”长宁觉得遥生会在某些地方分得特别清楚,就像是一条界限一般,奏书和公文之类,她从不会轻易去碰。有时候讨论事情,也总习惯着独自走开,这次却难得提出主动去看。
见遥生将一张张皱皱巴巴团着的宣纸重新铺平,那纸上,画着长宁对这座城未来的期许,只是那笔运歪歪斜斜,扭扭曲曲,总是画得不尽如人意。
“我只想知道是什么难为我家长宁不得休息?”遥生皱着眉头,捡起丢在地上的图纸,也一张张翻看。看了好一阵,遥生指着那边图纸辨认,“是星芒?”
遥生所指,见图纸中央,长宁开辟了好大一片区域,算着四周城墙的距离,这四角星芒一样的图案占据了城中最好最大的位置
。
“是贸区。”长宁指着那星芒解释,“四门,直通东南西北四方出入城门的官道,道路宽阔,进出皆要容纳四辆马车并驾齐驱,贸区之内,店铺齐聚,这贸区余下的空地,是百姓居所,围绕着贸区,采买便捷,工作出入也更加方便。”
“对,也不对…”遥生皱眉望着图纸,“满城皆拆,阿宁,你知道建一座城需要多久么?拆皇宫,拆城衙,这么拆,等于是毁了百姓根本。”
“不,现在富人区的房子皆空,等我们把各家财物清算之后,运往皇宫,城西的百姓就可以搬来富人区短住,沛城,从城西的贫民区往东拆,边拆边建。拆到富人区之前,百姓自己的家也就建成了。以后拆城东,富人区,城衙,皇宫,都不剩多少人,多少物了,慢慢建着,也不妨碍谁。”
“料呢?物呢?工匠呢?”遥生皱眉,老实说长宁想法太过天真,很不切实际,就算满城皆兵皆匠,建这样一座城,只怕没有几十年都不可能完成,“阿宁,木头需要一颗颗的砍,瓦片需要一片片的烧,这样一座城,你是打算毕生都耗在此处?”
“我们可以拆东墙补西墙,只要我们拆,就不缺木头沙土,我们缺人,我只是暂时还没想到好的办法招纳足够多的工匠,等我想出方法了,我们可以更快。”长宁解释。
“钱呢?你要建贸区,这么大的贸区,要多少商人才能填满,四车并驾的宽路,就算是工匠们撑得住,钱也撑不住。”遥生本不想打击长宁,可如果这么干下去,一定是困难重重,甚至会以失败告终。
“钱的事不用怕,我自有方法去谈。总之,总之……”长宁的心里也没底,挠了挠头,又不胜烦躁,气势转眼弱了下去,“连娘子也不信长宁了么?”
“不是。”遥生咬了咬唇,目光黯淡,阿宁说她此生只属于自己一人,看着眼前如此,只怕她要余生都拴在这事业上?“长宁是沛城百姓的长宁,不是我的…”
“娘子?”长宁皱了眉头纠正道:“是你的,我说是你的就一定是你的。”
苦涩摇了摇头,遥生坐在书桌前,选了笔尖最细的
毛笔运墨,只匆匆画了草图,确定了各项大小,和长宁描绘之中的道路,区域。细细在干净的宣纸上勾勒,转眼一座城,尽显于眼前。
长宁看着震撼,遥生却是愁苦。顿了笔尖,在图纸顶额处,落了两字:“沛城。”
将毛笔沉入笔洗之中,见长宁抱着图纸激动万分,遥生却惆怅。长宁的个性是这样的,做事勇往直前,不拘泥小节是好的。但长宁的性子也有弊端,凡事只想三分,不论做什么都是岌岌可危的事成,这样的性格次次侥幸,可要说拼着运气行事……
摇了摇头,遥生笔过一遍,已经将图纸里所有的细节都记在了心中。长宁靠运气,遥生却从不信运气。做事务必稳妥的她,比起靠运气,她宁愿依靠自己。
愁眉不展的起身,遥生终于能理解长宁为什么这么迫切,朝夕想争的时间,不是留给她,而是留给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