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磬之声悠悠,遥生跪在蒲团之上虔诚相拜。此时,一名道士口中低声念叨,手执法器在遥生的头顶悬了又悬,一段晦涩的吟诵戛然而止,那法器在肩头轻点落定,遥生缓缓睁了眼眸。
“谢大师。”敛着裙裾颔首,一旁习音和云芝已将王妃搀了起来。
出了宝殿,遥生摊开掌心,目光定在那枚新请的平安符上。似乎是失落,轻轻叹息一声,果然与那日云溪真人展示的不同,“可打听到下落了?”
习音摇了摇头,“回王妃,奇了怪了。此处仍叫云溪观不假,可奴处处打听,都没人知道云溪真人,这道观也变了模样…”
“那便不用找了。”握紧了手中那枚平安符,遥生沉寂而立。同样都是符咒,可握在手中的感觉截然不同,那日她未有预料,也不知符咒如何就跑到了长宁手中。再问起时,长宁便如何也不肯说了。
“小姐您别急,公主离京还要一段日子呢,咱再打听便是。”云芝看着王妃脸色不好,在一旁宽慰,却老是记不住改口。
掌中那符咒令遥生失望,捏在指尖又举起相看,她的心中出现了一个答案,“废纸一张。”
弃于林中,遥生失望至极。迈过道观的门槛,立于山顶之上,依旧是那山,重峦叠嶂,依旧是那石阶,遥遥不见首。却不是当初再遇见的人…
一步步走下山阶,长宁府的马车就在眼前。再回头往那山顶道观,遥生的目光冷了下来。
“王妃?咱们是要回府了么?”习音去抱了马凳给小姐垫脚。
“求人不如求己,去苏府。”是时候去看看父兄了,蠢材兄长那里,遥生还有一笔账未算。自从出事过后,每每问起宫中之事,长宁就会一副恹恹委屈的模样,不肯开口。可她不说,不等于遥生没有门路知道,苏家二哥那里的去信,有了回音,遥生看过,却气得难以安眠。
那书信反反复复看了几十遍,最后终于得出个结论——长宁是个傻子。
云芝搀扶,遥生弯腰提着裙摆上马车。只是那门帘之内突然有一支手相缠,轻车熟路,盘了遥生腰际相护,反倒将遥生吓了一跳。
“呀!”云芝也被
那只伸来的手吓了一跳。指节纤细,修长而白皙,倒是习音第一眼就反应了过来,抬了手肘撞了云芝,悄悄靠在云芝耳边,提了一句:“是公主。”
腰际被那人蛮横一扯,遥生顷刻间就摔进了柔软的怀抱里。诧异相望,见长宁精神正好,一双目炯炯有神,正翘着唇角相望。
“怎么偷跑出来的?不是要你在家好好休息?”遥生皱眉。
“家里没有遥生,我要出府,谁敢拦我?”长宁目中含着笑意,歪头看了看遥生的面色,低头又抱住了遥生黏腻。
“娘子不开心?”长宁贪慕遥生身上的味道,便如何也嗅不够。
“没有。”抬手揉了揉长宁的后颈,却还是对怀里的粘人怪毫无办法。
“来做什么?”
“求平安符。”不假思索,是话语比脑子更快答复。
“给我?”长宁开心,眸子里有光在闪耀,似乎是惊喜。
再想开口说什么,突然想起那张废符被遥生弃于山林中,面色一红,遥生躲过长宁的目光叹息,“途中丢了。”
“这样…”长宁的声音也跟着轻了一些,环臂抱紧遥生,也隐隐猜到,只怕是娘子在这云溪观里,没见到想见的人罢…因为自己暗地派来的人手同样也是搜寻无果,“没关系,有遥生保佑,我觉得比什么符咒都灵。”
“嗯。”搂着长宁后颈抱了一下,遥生拍拍长宁的肩头,示意她放手,便已转头与马车外得车夫安顿:“回府。”
“不是说要去苏府?”长宁纳闷,歪着头询问,却丝毫没有松开遥生的意思。
“你先放我下来再说。”又推了推长宁无奈,遥生刚要起身,那双手一紧,护在腰间正暖,不肯放遥生离开。
“就这样坐一会儿吧,没有旁的人…”长宁的爪子又攀了攀,死活不肯松开遥生。
“哪有你这般作公主的?”遥生训了一句,好大一个人了,总是黏黏腻腻。遥生本就是个清冷性子,哪里受得住长宁黏腻?却无奈只要被那爪子得逞,长宁就像只抱着肉骨头的小狗,死活不肯松手。
怀里得人一看挨训,脑袋又杵进了遥生怀里,手掌黏着遥生小腹不放,大有一副你说任你说,反正狗子不松手的架势,“
不是说去苏府?怎么不去了?”
“倘若是我一人,去也就去了。可带了你,伤着不说,我…”遥生止不住愁闷叹息一声,“我不喜欢他们对你那样,与其烦恼,不如不见。”
“安常侍!”长宁突然与马车外唤了一声。
“诶!诶,主儿!”马车外的人匆忙答应。
“去苏府。”长宁的声音坚定,不待遥生制止,长宁已封了遥生唇齿。静静的依偎,等着遥生冷静下来。
“做什么自作主张!”遥生生气,咬了长宁的唇。
疼的长宁鼻子发酸,捂了嘴,却不甘示弱,“嘴上不说,还不是惦念着要下人天天跑去看望岳母?想就去看,我又不是见不得人!”
“不是见不得人!”遥生生气,忙扶着长宁下巴相看,松了口气,才抬手圈了长宁的颈子安抚,“你不喜欢父兄,我也没办法原谅他们的所作所为…”
“去了,又见不得你受他们冷遇,去不去那都是我娘家,自然有我打典。”遥生扶着长宁的后脑,容她将唇贴在颈窝舒缓,“大哥最近耀武扬威,正是得势,这势怎么来的,我也清楚。至此往后,我嫁给什么人,过得如何,都不需要那种人来评判口舌。不想你去,是再见不得你陪着我受他们眼色…”
“有我在,谁都不能给你眼色。”长宁心软,只要遥生在乎她,疼她,受什么委屈她都不怕。原来遥生一直都害怕自己在苏府再受冷遇,殊不知,自己却也不放心遥生被娘家看轻,才盯得她那么紧。
无奈笑了笑,“想岳母了就去看,我陪着你,反正我也是个闲散公主,没什么用处了。这一别,不知此生还有没有机会回京,你要好好陪陪母亲。”长宁抿了抿唇,“再说了…”
“再说什么?”遥生抬手触了触长宁唇上微红的印子。
“我回门礼都送去了,哪有不见的道理?”长宁扶着遥生的手,吻了吻指尖,喜欢不过,捂在心窝子里傻笑。
总是拿长宁没有半点办法,看着那人明明不喜欢苏家,却还是勉强着自己相伴。遥生心里很不是滋味,越是相处,就越是心中酸涩,长宁她…性子似乎真的很简单,也很好懂…
马车在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中,停
在了苏府门前。
“主儿,苏府到了。”安常侍与众人执礼,才走到马车旁提醒。
见长宁似乎紧张,遥生抿唇替长宁拂去袍子上的褶皱。
“开开心心的。”长宁望着遥生满脸忧心忡忡,忍不住皱眉,“你这样,苏母见了,还以为我苛待了娘子…”
依恋之间,长宁吻过遥生眉心容她不致于慌乱,才起了身。
“我先下去,好搀你。”遥生忙跟着起身。
“在说什么呀?”长宁笑了笑,“那肯定是我搀你,你可是我娘子…”
长宁下了马车,正看见一大家子人跪身相迎,而苏府的侧旁,家丁还在源源不断搬腾着长宁府送来的回门礼。
纤纤玉手一伸,长宁忙抬手接了住,另一条手臂还是不能使力,可长宁却不在乎似的。仍是抱着遥生腰际将她抱下了马车。肩膀传来一阵刺痛,惹得长宁皱眉。遥生见了,责备扫了长宁一眼,两人身后,遥生却牵着那只手心疼。
“岳丈岳母快快请起,逾了日子,怪长宁疏忽。”长宁上前执礼与苏令卿问候,忙陪着遥生将泪眼婆娑的苏母扶了起来。
“我儿瘦了…”苏母一生只得这一女,一辈子都宝贝得紧。此时见了遥生,已经是一副人妇般地稳重模样,抬手摸了摸遥生的脸颊心疼。京中出了那样大的事,吓得苏母几次昏厥,整日以泪洗面,天天就这么盼啊盼,盼着遥生回门,却迟迟不得见。
“娘,没瘦…”遥生安抚,可看着苏母满目疼惜,一副天塌了般的愁苦模样,忍不住红了眼眶依进了苏母怀里,“娘,生儿好好的呢,你要好好吃饭好好休息…”
长宁正看着母女情深柔笑,身旁,有人执礼相拜,“公主。”
“二哥。”长宁忙是扶起。
“数日不见,公主伤势可曾见好?”苏墨池的关切解了府前众人尴尬。
“快别站着了,请公主王妃入府相坐。”苏令卿尴尬,赶忙跟着上前招呼,倒也是少了许多生分。
点点头,长宁便跟随遥生一起陪着苏母进了客殿。其实长宁心中不屑,丝毫不为苏令卿的服软感到意外。那苏令卿面上是个忠的,可心却黑,摇摆不定的墙头草扶摇直上,他苏令卿便是做梦也没想
到苏家会沾上长宁的光。可京中备受瞩目的新贵,苏家长子,此时竟然未有现身,该是何等傲慢?不过,不来也好,倒也省得扎眼。
一大家子人面上其乐融融,长宁陪着遥生,却只沉默寡言,目光融融望着遥生与苏母。
坐了好一阵,苏令卿左右无人搭理,也觉得无趣,便借了政务繁忙的由头先行告退。
一行人瞬间松快了下来,干脆跑去苏苑赏春。苏母忍不住好奇的目光打量,今日再看,也觉得这娶了自己宝贝女儿的献平君,不似以往那般冷脸威严。
“公主,去封地道阻且长,不如墨池相送,倒也让妹妹安心些。”花苑里,四妹妹陪着苏母两人言谈正欢,苏墨池便也得空感激长宁高抬贵手。
“不必。”目光黏着遥生相望,见苏母偷偷扭过头来打望,长宁含笑与苏母执礼。“只待我走,京中自然有人按奈不住,待父皇重新拨定人手,你若是不在京城,会错过良机。”
“臣…也觉留在京中无趣。”苏墨池垂着目光,小心翼翼言语,生怕惹得长宁不悦。“母亲惦念小妹,又想公主和小妹去了封地孤苦,臣想随行,里外也能帮衬些。”
轻轻一笑,长宁摇了摇头,“你去,苏卿会恨我葬送了好儿的前程。留在京中,苏海潮顶不起家业你也该心里有数,别让遥生再替你们忧心,去面对你该面对的,我自会相助。”
“生儿啊……”苏母偷偷转回目光,忍不住相问,“和公主一起,会不会觉得不自在?”
“娘…”遥生无奈而笑,“为什么您总觉得长宁凶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