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里,长宁忙碌,再没了机会长吁短叹,可这长宁府里…
习音望着院子里支起的大大小小篷子,直摇头。提了裙摆,悄悄绕过流民熙攘,将绢报送了出去。
“宁日渐忙碌,脚不沾地。凡有穷苦所求,皆纳之庇护,府上日渐拥挤,所见尽是难民,有口皆要食,宁难以承受。”遥生望着绢报不禁又忧愁了起来。
长宁的性子大大咧咧,虽然她看人看事一向精准,可在细枝末节上却总做得吃力。她已经下定决心要培植自己的力量,除夕时也答应了流民在武选之前,想办法让大家吃饱饭,可这么多张嘴都要她一人供养,又岂是说说那么容易的?
遥生揉了揉眉心,已经预见到了长宁府乱糟糟的样子。长宁她把事情想的太过简单了,祖宗留下的规矩,贵族是占尽一切天时地利人和的,不论是教习涵养,见识谋略,那根本不是穷人能够能够触及的层次。
那些流民,整日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活着都是奢望,又有什么精力去学习君臣道和谋略?只怕识字的人都没有几个,要培植这样一帮人,要么千金散尽,换得人心;要么就是长宁被拖下水,受世人嘲讽,遥生摇了摇头。
心事重重展开桌上的另一册文书细看。遥生提笔圈了许多人,这些人,是辅佐六皇子时撤下的人手,打算这利用这次武选送入宫中。一些明面上的人,是送去辅佐长宁,另一些人则是要隐在暗处,揪出别府上派来的奸细,而更深层的作用,便是提防长宁登帝,有些事,她不得不防。
“云芝,请了二哥哥来。”遥生燃了绢报,触了触中指上的那枚戒指,心思已经是千回百转。
不一会,苏墨池随着云芝入了遥生的院落。
“四妹?听说你找我?”苏墨池有些意外,自从上次去宫中强出头过后,遥生就被父亲下了足禁,令她终日反省,不得出院。
“哥,帮帮我…”遥生满脸愁容,望着苏墨池忧心忡忡,“长宁她…”
“不急,进屋里慢慢说。”苏墨池望着妹妹满目疼惜,想着爹爹的戒尺前段时间将妹妹伤个不轻,
赶忙扶着遥生又回了屋子里。坐与遥生对面,替她稳了稳心神。
“长宁被那些流民拖累,困得寸步难行,哥替我去趟镖局,请了镖师押一批箱子送去长宁府,定要大张旗鼓,足足绕着皇城走上一圈。”遥生望着苏墨池不安嘱托。
“镖局?箱子?”苏墨池面上疑惑,更是不知道妹妹要做些什么。于是,两人在屋中合计了半天,到了下午,苏墨池急急忙忙出府办事,直到了夜深时,才悄悄归府。
且说第二天,恰巧是赶集的日子,皇城里人群熙熙攘攘,是每个月中最热闹的一天。莫名其妙,突然间听得街道锣鼓喧天,还不知又发生了什么事,百姓们纷纷凑上前去围观。
只见有一支壮观的押镖队伍,不见首尾,正隔开熙攘的人群穿梭。锣鼓开道,镖师们手举大刀各个精神抖擞。一眼望不到头的马车之上,驮着无数的箱子,贴着封条,插着苏家的棋子。
“看看那车印子!”懂些门道的人指着马车过后的车印,只见平整的土地上,那印子破开土路,深陷其中,马拉的费劲,也不知是有多沉。
“哎呀,你说多少黄金才能有这么重?”
“都让开!是献平君的镖,闲人免近!!!”镖师一路敲着巨锣,一面驱赶着看热闹的众人。
“听说最近献平君接济穷人,把自己家底也花了个干干净净!”人群中,隔三差五就有人似是知情,与众人说道着,“瞧瞧这架势,苏家,可是把家都搬空了来支应献平君?”
且看着行队浩浩荡荡,又是这样大的阵仗,不一会已经轰动了整个皇城,就连寻常里步履蹒跚,嫌少出门的老婆子,也挤在人群里,想要看看这一辈子也没见过的黄金。
前路的车将路面撵得坑洼,后边的车便崎岖难行。人群正是相望,只见排在队尾的马车,有一口大箱子翻了下来,金银珠宝翻了一地,是遥生曾经买给长宁的那一堆钗珠,还有自己与二哥的所有家当。还这还了得?人群之中瞬间就炸了窝!
“哎呀!快看!真是金银珠宝!”人群推推搡搡,都是伸长了脖子相望,且看压镖的师傅们,到底也是熟练的老手,手
中提刀片刻已经控制住了人群,将金银珠宝重新捡回箱子中,又继续朝着长宁府进发。
终于,在皇城的沸沸扬扬中,镖师将苏家的镖押到了长宁府。
“主儿!主儿!!”安常侍推开了寝殿的大门,见公主还在愁眉苦脸,也来不及解释就拽了长宁出殿,“哎呀!主儿您快去瞧瞧吧!苏家送了趟镖到府上,闹得满城沸沸扬扬,只怕是把家都掏空送来了呢!”
长宁一听,这还了得?久久震惊不得回神,提着袍摆匆匆往府前行去,就见镖队壮观,那马车一眼望不到尽头。
府上清出一条道路,镖师们就抬着那些金银珠宝,尽数入了长宁府上的库。搬了整整一个时辰,长宁咋舌,只留了几名可信的家臣,将其余人等一律支出了库外相守。
“打开。”长宁只觉着头晕,眼前壮观,令人窒息。就算她是公主,也从未见过这么多的金银,从未想过,苏府原来这么有钱?!
当箱子打开时,所有人都傻了眼。
“石…石头?!”安常侍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又使劲揉了揉眼睛,那不是石头是什么?!
“都打开!快!”箱子依次而开,可不装的都是些石头?
堆了满满一屋子的“金银财宝”,最后只有打翻的那一箱是真金白银。在箱子里,还黏着一封书信,点明了献平君亲启,大意上说:这一箱是遥生和苏墨池的所有身家,希望能够暂放几日,送还府上。还说长宁所需,不日便能凑齐。
众人皆是云里雾里,唯有长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是我娘子,是我娘子心疼我,救我来着!”笑着笑着,闪了泪花,长宁抱着那封书信,宝贝得不行,亲了亲,又掖在怀里傻笑,不一会又拿出来亲亲。众人望着,面面相觑,只以为是公主疯了。
“爹!爹!苏遥生又闯祸了!”苏海潮被吓得脸色大变,一路叫嚷着闯了苏令卿的书房,“爹!苏遥生背着您把咱家的库都搬去长宁府了!”
急得上蹿下跳,苏海潮将外边的见闻说与了父亲。苏令卿这一听还了得?!可钥匙在自己手中,心中纳闷那个不省心的苏遥生怎么就神不知鬼不觉搬
空了家当?
钱银都捐去了长宁府,这一家老小吃什么喝什么?苏令卿一路上火急火燎跑去库房,又忙叫来管家对账,又惊又吓,对了许久,丝毫不差,哪里如苏海潮说的那般?!
苏令卿叫苦不迭,也明白过来,定是那丫头不省心想出来的计谋。扶着胸口,被气了半死。
这皇城之中,得了消息的,不光苏氏,各家各户都是打问,消息便也越传越广。
“你亲眼看见的?!”却说此时,听了府上的小厮来报,张参军猛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不可思议望着跪在地上的小厮。
“千真万确!不光小人看见了,全皇城的百姓都看见了,一车车俱是真金白银,苏家是拿了自己所有的本钱以表忠心。”那小厮将今天所见所听都一一汇报给了张参军。
张参军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朝堂之上,老夫已言明会与献平君鼎力相助,新春时的罚俸公主未收,说是还了老夫人情,这…这一次岂能不助?!”张参军一脸沉痛拍着桌子,“真是得了小的,失了大的!”
才是将将过了半日,这皇城里又喧闹了起来,一样的镖队,一样的锣鼓喧天,虽然镖车不及苏府那样壮观,却也是出了不小的数目,张家的镖旗招摇,人群中那些口舌又变了风向。
“献平君爱民,苏家有婚约在先,鼎力相助那是自然。张参军深明大义,不愧为军中表率!”
“是呀是呀!”人群中又是议论纷纷,一直围观着镖队送往长宁府。
愁眉苦脸望着陆续离府的镖车,这张家的钱银就要入了长宁府,说不心疼是假的。虽然这钱银是非送不可的,可送了,也不能白送,只得私下派遣了家臣伪装成百姓,替张家博取个好名声,可还是又心疼又肉疼。
魏家此时的境遇就更加艰难了。且说这苏氏,张氏两家皆送,皇城之中,百姓的风评大变,世人都知道,接济贫苦,那是惠民济民的大事,此时苏张两家都在名利场中下了水。魏家不送,便是要受万民唾弃,是要背负骂名的;魏家送吧,这些钱都是送去了给长宁培植军队用的,送去给敌人助长威风,这…这叫人
如何抉择?!
魏监使愁闷难当,可听着宫中消息传报,张参军那一份可不打算白交,就又要求着长皇子长泓府也送了一份去,虽然长泓长宁两人不对付,可现在最重要的是将拉魏家下水,一损俱损。
有人牵头,就会有人跟随,朝中的局势瞬息万变,长宁府前张贴起了万民信。信中将接济长宁府的众家一一挂名感谢,这一点名,哪些人捐了,哪些人没捐,一目了然,百姓的心中自然有个计较。而这封信中一改往日措辞,张口闭口就是感谢皇恩浩荡,长宁很聪明,知道壮大自己的队伍犯忌,可替皇帝壮大队伍,却是不一样了。
魏家最终也没能逃过送捐的命运,可这领头捐赠和这不情不愿的捐赠,在百姓心中便是不同了。皇帝白白落下个明君的美名,岂能不宽心?坐在堂上将众家表扬了一番,这朝堂之争,长宁成了最大的赢家,赚了名声,筹齐了钱银,可空手套白狼的苏遥生,却是被罚着在宗祠里关了三天三夜。
“苏遥生!你太以为是吧!”三日禁解,狠的牙痒痒的苏海潮,倚在门外呵斥,“嘲弄君主,惹得朝堂大动!这哪一件不是连坐的重罪!”
苏遥生在云芝的搀扶之下,淡然一笑,她很困很疲惫,宁愿早些回房休息,也懒得与苏海潮计较。对于帮助长宁这件事,她不后悔,至少,在绢报中,那个捧着信件亲了又亲的长宁值得她如此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