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一大早,遥生便借了长宁的书房写下一封家信。
“安常侍。”遥生叠好信封,加盖了封口,吹了吹信封上的墨迹。
“安常侍!”长宁在坐在遥生身后的软塌上,不见安常侍进来,又催促了一声。这段时间里,长宁总是这样,不论遥生到哪去,她总喜欢黏着。
“诶诶诶!来了主儿!”安常侍手里捧着姜茶,正热气升腾。背身让过厚重的棉门帘,这才匆匆进了屋子里。
“安常侍帮我把信送去苏府,你亲去,送与家父,莫要过了他人的手。”说罢,遥生将信封递到了安常侍面前。
那安常侍余光望见公主未有阻挠,忙是点点头双手接过,这便退出了书房。
“遥生?”长宁看着遥生将毛笔沉入笔洗之中,忍不住唤了声。
“嗯?”那人只应着,也不肯回头看看,长宁闷闷不乐。
“写了什么?我看着像是要紧事。”长宁好奇。
遥生将盛放着姜茶的托盘端起,往长宁身旁走去。
“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让家父劝说皇帝,给长睿的饭菜里放些泻气血的药。”遥生倒了一盏姜茶放在长宁面前。
“泻气血的药?”长宁含笑,却也觉得这法子有趣,“让长睿以为自己已经病入膏肓?”
“若是皇上应得,到那时长睿病得虚脱,不由得他不胡思乱想。”遥生推了推长宁面前的盏子道:“趁热喝,生暖的。”
两相触碰的指尖,长宁的手冰凉。那人仍是故作轻松的样子,好像什么都不在意的模样,遥生却是心中焦急不已。
“手又冰了?”遥生皱眉。
“唔?”那呆子心虚,一口吞了盏子里的姜茶,忙将两只小爪子塞进毯子里暖着。
着实无奈,望着那人单薄,身上已经套了五六层衫子,却还是生不出暖,是因为那人太瘦了,存不住热量。
移开托盘,揪过那双手,遥生捂在掌心里暖着,呵了热气又搓了许久,仍是未见得回暖。
“难受么?”
“不难受。”长宁心虚的笑了笑,只可惜,她的敷衍遥生一眼就能看穿。
握着那双爪子,遥生眼中闪过一丝愧疚。长宁见了,莫名其妙添了句:“只要你肯陪我,
我还挺开心呢,再说了,最近身子不也一直都好好的么?老话怎么说来着?幸福到死而无憾吧。”
遥生诧异,皱了眉头责备地望着长宁,她不该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你再敢乱讲看看?”
长宁咧嘴傻乐,虽然连她自己都觉得傻气,可遥生看见自己笑,才会稍许安心,所以长宁便总是傻乐。
待安常侍回来时,遥生恰巧去了厨安顿午膳。寝殿无人,长宁却分外冷静,“安常侍。”
“主儿?”
“去给父皇递话儿,倘若失手,请准许儿臣入宫一趟。”长宁冷,趁着遥生不在,她才不必刻意去压制,身前就是烧得正旺的火盆,长宁却依旧是冷得发抖。
“主儿,不如相信苏卿一次?苏卿答应过奴说事必成。”安常侍望着公主的状态担忧不止,这样的身子骨,哪里禁得住冬冷寒天折磨?
“不必等,长睿没那么好糊弄,你去吧。”长宁无力催了一声,遥生恰巧推门而入,身后引着习音提了饭菜送进殿里。
“安常侍何时归的?”遥生问话。
“苏千金。”安常侍忙是行礼,“奴也才刚回来,苏卿已收到了家信,要奴哨话回来,说事必成,请苏千金放心。”
遥生去望长宁脸色,见那人还是傻乎乎的模样,却仍不敢掉以轻心。
本以为这件事很快就会决断,可转眼又是五天虚度而过,苏家二哥的家书迟迟未送到府上,眼下终于盼来了家书,遥生拆开时,彻底慌了。
“长宁,我们成婚吧。”苏遥生扭头望着长宁。
“怎么了?”长宁觉着遥生状态不对,放下手中的书卷走去遥生身旁比肩而坐。
“给你冲冲喜气,说不定就好了。”遥生慌乱将垂落的发丝别在耳后,那只手在微不可察的颤抖。
长宁望着遥生,不知还要拒绝还是答应,可长宁不愿意给遥生一个难以安定的未来。伸手接下遥生手中的家书,上边只有寥寥六个字:
长睿抵死不从。
原来是这样啊…长宁张开手臂将脸色苍白的苏遥生抱进了怀里。“没关系,你别害怕,我不还好好的么?”
可越说遥生的眼睛就越红,那个曾经看都不肯多看自己一眼的苏遥生真的慌了。
她不忍遥生煎熬
,忙捧了遥生的面庞去看,“我娶你,非是要十里红妆,风光大盛不可,你不信我?”
遥生不肯去看长宁,眼前那人的衣衫模糊渐生,眼前滚烫,遥生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去斡旋。
“我同你讲讲我的看法,你先别哭。”长宁将遥生抱进怀里,一遍遍抚着遥生的后背,容她释放掉心中的压力。
“估计再过不久,父皇要我去面圣。我都想好了一个计谋,定能斗过长睿,你信我。”长宁紧紧环着遥生,红着脸亲了亲遥生的鬓角,“我还没娶你呢,不会出事的。拖着也只是因为时机不够成熟,眼下有苏卿相助,时机正好了。”
遥生听之,忙是抬头与那人相望,长宁的笑仍是柔软,望着遥生的目光里有疼爱不止。
“苦肉计,这次一定成的。”长宁红着脸吻去遥生睫毛上的泪珠,安抚了许久,苏遥生才渐渐冷静了下来。
……
长宁的预见确实是准确的,第二日一大早,卫司宫就已侯在了府外,皇上果然急召献平君。得了消息,安常侍请卫司宫去迎客殿少等,可其实,长宁的寝殿里已忙得团团转。
“遥生,要再青些。”长宁指着自己的额头道:“都说将死之人,印堂发黑,这里一定要黑青黑青那种颜色。”
遥生皱眉,取来了墨锭切下一小块研磨成粉末掺在妆粉里,不忘叮嘱道:“可千万别沾了水,会流黑汤儿的。”
望着铜镜里的人,面色与将死之人无异,当真是那么回事儿了。
“嘴唇?”长宁冲遥生撅了撅嘴。
遥生又扑了扑粉,这下好了,嘴唇也是惨白惨白的颜色。“别舔,舔了就没了。”
这时,安常侍走了进来,手中捏着个小瓷瓶唤了主子,“主儿,现杀鸡血,还热乎着呢。”
“成了,这次一定成。”长宁顶着一张死人脸傻乐,那张毫无生气的面庞上,唯有一双目光仍是炯炯有神。
“走,去见见卫司宫,且看看能不能骗得那人。”长宁起身,这就出了寝殿。
正逢上习音在门外侍奉,为之一愣,“主儿?”
那呆子傻愣愣一扭头,“昂?”
“嗯……脖子,不用施粉么?”
“……”众人皆是呆傻,一群人又闹闹哄哄重新回
了寝殿,这下不敢遗漏,干脆连脖子耳朵手背都施了一遍粉。
当长宁萎靡不振被掺着面见卫司宫时,直把那人也吓了一跳,左右也才是二十来天的功夫,怎么献平君就病成了这般模样,这可吓坏了奉迎的众人,谨小慎微的侍奉,生怕稍有不慎,献平君就这么去了。
进宫时,长宁不想遥生牵连其中,左右不肯让遥生同行,便只带了安常侍随行。直到进了皇宫中,当真无人能看出破绽,其实就算不化妆,长宁也已经十分虚弱了,这苦肉计里,七分真,三分假,就连皇上见了,也看得焦心不止。
“父皇恕儿臣不孝。”长宁面观皇帝的唇边也生了几颗烂疮,心知那老人家也为了此事上火,虽然他们并非真的亲近,长宁也明白皇帝对自己的好,全是因为她的利用价值,可看着龙座上的人目中生痛,长宁还是愧疚了。
“长宁!你……”皇帝指着长宁气得犯不上话来,自秋猎起的一桩桩一件件皆是糊涂,如今混成了这幅鬼样子,还不是这丫头咎由自取?!
“父皇,容儿臣见见六哥吧,本是同根血脉,六哥兴许心一软…”长宁求道。
“你见那个孽子,还不是要被他好一通羞辱?!”皇帝咬牙切齿道。
“就见见罢,便是最后一丝希望,宁儿也想搏一搏。”长宁红了眼眶,却生怕有泪溢出,倘若流出两道泥印子,那可真不是闹着玩的。
“允。”皇帝头疼不已,压了胀痛的太阳穴,倦怠挥了挥手。
一路由卫司宫带引,坐在公主撵里的长宁,忙将瓷瓶里的鸡血倒在了手帕上,正好仍是鲜红,确定万无一失,只待让那人正中下怀。
穿过重兵把守,再是往前,任何人不得靠近,就是连卫司宫也不能前往。安常侍掺着长宁,这一路是刻意的走走歇歇,短短几十米,硬生生耗了许久。
缓入大殿,长睿也憔悴了许多,可当那人看见长宁时,开怀至极,拍着大腿捧腹大笑,“长宁啊长宁,看看你这个死样子!”
“皇兄,兄妹一场,不至于吧?”长宁无奈苦笑。
“不致于?长宁,等你死了以后,我定能安然无恙,到那时,我带苏遥生去给你烧纸如何?”长睿一开口就已
经是咄咄逼人,因为他最清楚那毒的药理,人越是怒,那毒扩散越快,所以长睿才不断激怒长宁。
长宁踉跄倚了门边,看也是气得够呛,止不住咳嗽了几声,“我活不了,你一样也活不了,你这又是何苦?”
“你指定是活不了了,我可未必。长宁,你以为你用饭菜里下药的小伎俩能吓到本王?”长睿越笑越狰狞,“长宁,黔驴技穷,命不久矣了吧?现在才想来打亲情牌?你太蠢了,哈哈哈哈!”
长宁的脸色难看至极,当场也不顾端庄稳重,与长睿两个人争执了起来。只是吵着吵着。长宁又是一阵猛烈咳嗽,当下忙掏出怀里的帕子去掩唇。
待移开手帕,且见一片猩红刺目,长宁被吓了一跳,当下人竟然直接昏了过去。
“主儿?!主儿?!”安常侍忙是呼救,一行人哭嚎着就抬了长宁往外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