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不速之客

大婚当日一早。

云芝手中执着妆笔,沾了胭脂,在遥生的眉心绘了一朵桃花。铜镜之中,那个人眼眸微垂,是前所未有的雍容华贵,柔媚倾城,却像一具毫无感情的陶偶,不悲不喜,一动不动。

“好了小姐。”云芝合上胭脂盖,低眉顺眼退到一边。却依旧可以听见苏府深处,苏母哭得伤心。

遥生抬了一下眼皮,镜中的人满目悲怆,太过软弱了。正在此时,苏令卿不顾喜婆阻拦,在门外骂骂咧咧一通,闯进了遥生的闺阁。

“生儿…”自己的孩子,说不心疼是假的。

“爹,出去吧,不吉利。”遥生勉强自己抿了抿唇,试图让父亲不要担忧。

“生儿你要机灵些,爹不能陪你左右,你一定…”话到嘴边苏令卿才发现,这样的事,该要叫一个姑娘家如何规避?

“爹,嫁谁都是要嫁的,不妨事,遥生知了。”苏遥生回头对父亲温婉而笑,故作轻松又催促了一声,苏令卿才一步三回头出了遥生的闺阁。

却听得屋外,苏海潮与父亲喋喋不休道:“儿早就说过,跟着那个献平君会有什么好结果?当初要是嫁给了太子,哪里还会有这么多麻烦?”

苦笑不止,在长宁府住下的这段时光里,遥生几乎忘记了哪里才是她的家。父亲和兄长对她各有各的谋算。在他们的眼中,似乎嫁的好不好不是用幸不幸福来衡量,而是用她能换取多少地位来决断,只有长宁…

苏遥生没敢再想下去,摇了摇头,强迫着自己清空脑袋里的胡思乱想。

“苏千金,该出发了。”屋外的喜婆催促。

云芝赶忙在自己腰间绑了一条大红的吉祥带,就走去了门边。

“你绑个什么吉祥带?”遥生无奈。

“云芝陪小姐一起。”

“不必了,留在家里,多陪陪我娘。”苏遥生手执合欢扇起身出了闺房。

一路上喜轿摇摇晃晃,苏家送嫁的队伍连个仪仗也未请。因为这嫁,不光彩,更是因为秋猎之时,献平君求娶遥生人尽皆知。可即便是不光彩,也引得众人重重叠叠的围观。

“不是说献平君求亲了么?”

“苏家势利眼呗!公主哪能和皇子比?”

“瞎说什么呀!本来就是献平君一厢情愿!”

“哪有两个姑娘家成亲的?那不成了笑话了?嫁给皇子就对了!”

因为没有仪仗的吹吹打打,街上的议论声便越发刺耳。连送嫁的大哥苏海潮也黑了脸色。

这边送嫁的队伍冷冷清清,那边迎娶的行队却热闹得喧天。几个随行的伴郎,正往人群里丢着些囍包。六皇子风光无限,坐在高头大马之上,洋洋得意,趾高气昂。

所有的人都在为这场盛典忙碌,而遥生坐在喜轿里,却好像这些事都与她无关。她一直在想长宁,也不知道她的身体好些没有,一个月的时间,自己不在长宁的身边,她夜里如何安睡?

只是,这摇摇晃晃的路途终究是走到了尽头。苏遥生深深叹息了一声,将合欢扇遮在面前。大红的轿门,有一条红绸子递了进来,“新娘,抓好喽。”

遥生挽指握了绸缎的一端,那红缎就被拉了出去。

“遥生!”六皇子目光里的贪婪外露,手里的红绸绕了一圈又一圈,为得是将那纤纤玉手拉到面前。

“六皇子,可快些吧,皇上已经久等了。”卫司宫贺喜一声,一招手,陪侍们搀着两位新人就往礼殿里行去。行道两旁,尽是宫人接引,逢了新人,一句句道着吉祥话儿。从始至终,遥生像是没有思维能力的人偶,叫她行她就行,叫她福礼便福礼。

礼节繁重,在遥生的余光里,父亲仍然是那个疼惜她的父亲,大哥的脸色阴沉,却也算事事办得体贴周到。她仅仅是走神间对着父亲安抚一笑,六皇子却见不得了,手腕上一阵锐意刺痛,遥生被迫着垂下了眼帘。因为众臣之前,是废太子长铭为首,而父亲就立在长铭之后,六皇子以为遥生在与长铭献媚,这才狠劲掐了遥生的腕子。

“请六王妃食黍稷。”身旁一个跪在同心案边的妾室,又捧了捧手中的托盘提醒。

“苏遥生!”六皇子咬牙切齿,用只能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警告了一句。

遥生忙敛神,却见长睿的手在袖口里摸出一样东西,刻意地一闪而过,是个小药瓶。苏遥生忙沉下眉目,捏了些黍稷提袖掩面食入口中。

“请六皇子六王妃饮合卺酒。”六

皇子的妾室将酒汤舀入预先对半剖开匏瓜内。苏遥生正待伸手接下,大殿之内,突然有人打破了宁静。

“六哥大婚,如何独独长宁未接到喜帖?”

“宁儿?!”就连坐在高堂之上的皇帝也诧异起了身。她明明被自己困在了长宁府中,重兵把守,怎么就跑了出来?

“是献平君?!”

“我就说献平君一定会来吧?”

大殿里顷刻间喧闹了起来,众人指点着长宁窃窃私语不止,只是,有些人似是惊讶,有些人则望之生忧。

“七妹来得正是时候。”此时的长铭,已经被废去了太子之位,众皇子之中,他位排老五,眼见长宁来着不善,五皇子却似乎并不意外。

“先饮合卺酒!”六皇子也不管殿外如何混乱,忙是催促遥生。

“急什么?”长宁寒眸冷笑,她的脸毫无血色,可那倾城一笑,仍旧是英气逼人,“六哥就连这一会儿也忍不得了?”

“苏遥生!”六皇子咬牙催促一声,又去掐遥生的手腕。

却不知,一个月的相别,苏遥生此时望着倚在殿门外的献平君,早已面色煞白,一双美目千愁万绪,怎么也吐不尽心头的酸涩。未来得及开口,泪眼已是婆娑,日夜思念不止的人,就在面前,苏遥生痴痴望着长宁,她的眼中心里也只容得下那一人。

“遥生,背过身去。”长宁的声音缥缈,她的气息变得短而急促,才是一个月间,原来挺拔的身姿变得些许佝偻,她的身体,更差了。

“长宁…”苏遥生恨不能现在就起身冲去她的身边,好好地问问她,为什么不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为什么不安生在宅邸里呆着?

“听话,不叫你不准回身。”长宁含笑,那温柔的话语却与她的霸道形成了两个极端。

遥生望着那个有气无力的长宁,默声攥紧了袖口,却还是听了长宁的话,背身跪坐在席间,竖耳聆听着身后的动静。

很快,随着长宁一步步进了主殿,却似乎拖着什么东西,引得殿内众人倒抽冷气。

“长宁!今日是本王大婚!如何由得你胡闹?”六皇子拍案而起,指着长宁却紧张的破了音。

可此时的长宁,却像是一位地狱里走来的无常,面色苍白得不

见一丝血色,连步伐也深一脚,浅一脚提不起精神。在她的手里,此时攥着一段脖颈,有个鲜血淋漓的男人,眼看就要咽气,如果不是那双还在滴溜溜抽动的眼珠子,没人会意识到他还是活人。长宁就这般拎着那个人,重重磕过殿门高槛,拖过殿内的汉白玉石地板,留下一路鲜血淋漓,一直停在了同心案前。

“六哥的新婚大礼,可否惊喜?”长宁脸上的笑意幽深,一双桃花眼正蕴着盛怒杀机,让长睿倍感压抑,如临深渊。

“长宁!你当这是什么场合能由得你胡来?”皇帝终于发了话,人活脸树活皮,皇族的孩儿们一个个将朝廷大事当做儿戏,小打小闹便也算了,如今却当着众臣的面互相撕咬,岂不成了天下的笑话?

“哦,父皇!”长宁敛袍一拜,“儿臣给父皇,母后请安。”却不待皇帝开口,长宁擅自起身,又提了那血淋淋的后颈一扼,质问那人:“秋猎当晚,有人意图行刺,你说,是何人所为?”

“六…六皇子…”那男人只剩一丝神智尚存。

“你胡说!长宁!你陷害本王!”六皇子转身就要去拔护殿侍卫的刀,只可惜追了一人,却被那人躲了开。

“我胡说?”长宁脚踩同心案,目光之中有锋芒咄咄逼人望向手下的血人,“那你说,秋猎那晚究竟发生了何事?”

见血人眼看即将断气,神情恍惚,又被长宁扼着重重在几案上磕了一下!

“六皇子…安排我与另一人混入猎场值守中。制毒箭,以…威慑苏卿之女,事成…毒可从箭伤处慢慢侵袭,待发病,唯有皇子手中药可解……”那男子艰难答复。

“胡说!是长宁!父皇,是长宁她构陷孩儿!”六皇子赶忙辩解,声泪俱下,言辞皆是苦不堪言。欲泣而诉,长宁在他的口中,变成了不择手段的卑鄙小人。

谁也没想到,当殿中众人还是听得云里雾里,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时,最消沉不住气的人,竟然是皇帝,“来人!给我押住长睿!”

“父皇?!”六皇子诧异这眼前的一幕,是非还未有断定,如何父皇就先押了人?

“陛下!他身上带着解药!”苏遥生急冲冲求了一声。

“搜他的身!”皇帝

当即一声令下。

顷刻,七八个壮汉死死压着六皇子,让他没有半点挣扎的余地,一身大红的喜袍被众人扯得凌乱,终究,在袖兜里,有侍卫搜到了一个小药瓶。

长宁诧异看着眼前的一幕,自己已经预料到长睿绝对是个狡猾的狐狸,可她也准备了足够多的证据,只是话都未说完,皇帝就已经动了手,所有人的默契,就像是事先演练好的预谋,可长宁却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太医!且看看!”苏令卿忙是把解药送与早就立在一旁的医官手中。

“父皇!她们构陷儿臣!父皇!!!”六皇子被人按在地上,竭力挣扎不止。此时眼看着长宁冷笑望着自己,长睿气急败坏,破口大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