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本是困倦,可长宁知道,遥生也疲惫,她们都累了,眼下,没什么比休息更重要。
在遥生离开的那段时间里,长宁特意找来了习音,并询问了遥生一天的动向。才知道,那人担惊受怕了一整天,不吃也不喝就守在营地里,还低声下气托许多女眷去打听过自己的踪迹,午时更是在苏家的帐子里起了争执。一想到遥生那副牵肠挂肚的模样,长宁不知道该高兴还是心疼。
其实,长宁能感觉到,遥生一直都是个没什么安全感的人,像是一只随时随刻都会应激的小猫。而此时,那人实在是筋疲力尽了,再没力气挣扎,才靠在长宁怀里,片刻安宁。长宁心疼,低了头轻轻吻了遥生的额头,那人心情低落,颓丧不已,没说什么责备的话,只钻进长宁的怀里,不肯再受长宁捉弄,两人之间沉默许久,遥生就这样苦熬不住,丢了瞌睡。
怀里有些湿意,长宁悄悄退开一些,见遥生的睫毛上还沾着泪意,她的脸色也不好,却怎么看都惹得长宁心里软。长宁眼中的遥生,脆弱,敏感,好像在记忆里,那人几乎都没有过笑意。
敛垂眉目,长宁望着怀里的人,长宁不禁想象,遥生倘若笑了,那定是极美的。可细细想了想,却好像记得书里的遥生总会对曾经的那个长宁温柔敛唇。
心中醋意大发,长宁垂了眼眸贪婪去索取怀里的气息。明明是近在咫尺的两个人,可思念依旧疯狂蚕食着长宁的理智,无以排解,长宁牵了遥生的指尖触在唇上,心中的渴才缓解了些微。出乎意料,许是被遥生感觉到了,怀里的人又不安地动了动,直到贴进了长宁的怀里,才有安稳睡去。这样的动作其实只是微弱。可放在长宁的眼中却不同了,遥生终于肯依靠她了,像是做梦一样。于是面上烧得滚烫,长宁面红耳赤替遥生拢了被衾,贪慕的人就在怀里,遥生不再抗拒她的接近,对于长宁来说这比什么都值得高兴。
痴痴傻傻笑着,长宁脸上的幸福怎么也藏不住。转念一想,才猛人意识到,遥生就快是自己的妻了,长宁看着遥生,目光里满满都是对遥生的爱意。好喜欢遥生啊,如
果可以,真想将一颗心都捧在手中送给她,到那时,也许她才会明白自己有多喜欢她…
长宁一个人偷偷傻乐了许久,可终究是太累了,便也随着遥生安稳地呼吸声睡了过去。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里,第一次,睡得安稳,没有再胡思乱想。
只可惜这样的幸福未持续到第二天,半夜里长宁起了烧,整个人烧得浑浑噩噩,如何也叫不醒。帐子里,乱了套,人们进进出出的侍奉,遥生便寸步不离地守着长宁。
就这样,断断续续烧了好几天,长宁的伤势才渐渐稳定下来,得了空,行队便火急火燎的往皇城里赶。
这之后,为了照料长宁,遥生暂时住进了长宁府里,皇上把宫里最好的几名太医都派了过来照料。可长宁依旧是时好时坏,这一歇养,便已是转到了冬日里。
……
“习音,你再把镜子举高些。”长宁扭着头,已是竭力,可习音的角度不对,只看见床榻上的一堆单褥。
“看不见,你再转些。”长宁伸手触了触受伤的肩胛骨,总是摸得狰狞,却没机会细看。
恰巧这时,遥生推门走了进来。
“这样么?”习音又转了转角度,却是刻意不对准那条伤疤,只一闪而过。
长宁隐约看见了一片狰狞疤痕,还不待看清,视线里便多了件藕荷色的霓裳。
“痒了么?”遥生拉起长宁挂在臂弯处的里衣重新披了肩头,在长宁目光不及的身后,遥生冷着脸与习音使了眼色。
“嗯,这几天痒得厉害。”长宁不太能藏得住心事,刚才那一眼,没来的及确认,却在脑海里添油加醋成了更加狰狞模样。
长宁瘦了许多,甚至有了些瘦骨嶙峋的感觉。遥生扭头看了看习音手中的铜镜,又抬眼看了看习音,那人心领神会,干脆将铜镜也抱出了寝殿。
长宁不放心,又要伸手去摸,遥生干脆握了长宁的手。岔开话题道:“家母介绍了一位很有名气的道士,听说去煞很有手段,你可要见见?”
“不见可以么?”长宁转过身子望着遥生,确认了一下遥生的脸色,忙补充道:“可会令你为难?”
自从秋猎时的那一场意外,长宁总会在半夜里惊醒。起先时,还是好的,可后来
,当长宁得知她忠心耿耿的八个侍卫里,最后只活下两人,那山洞里的一场,就成了她的噩梦。睡梦之中,她总会梦见一头棕熊在黑暗里咀嚼着血肉,将骨头嚼的咯咯作响,她的侍卫们就一个接一个鲜血淋漓地倒下。
不论遥生怎么开导,怎么安抚都没用,其实遥生也明白,许多事急不得。可只有长宁知道,那不是什么怪力乱神,更无关什么煞气道士。那是心理的应激反应,是心生了病。
“不会为难,你不想做法事,就不做了。”遥生知道长宁不信这些。
“只要有遥生守着我,就比什么都管用。”长宁依旧是温柔地笑,可那笑容却没了以往的纯粹,她眼中璀璨的星辰也跟着日渐寥落。
“你要好好吃饭,好好休息。”遥生看着长宁消瘦的模样心疼,长宁垂着脑袋,去够地上的鞋履,后颈上的椎骨一颗颗分明,似乎只剩下薄薄一层皮包裹,遥生抬手揉了揉长宁地颈子忍不住劝她。
“你是不是要回苏家?”长宁忙是抬起头去看遥生,本就不好的脸色又沉了下去,面上忐忑,柔软的目光里慌乱如何也掩饰不住。
“我不可能一直住在府上。”遥生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可在长宁的身边呆得越久,遥生就越能感觉到长宁的依赖。这段时间里长宁难眠,夜夜发着噩梦,身边离不开人。后来,苏遥生干脆在寝殿里多添了一张床铺,就这样寸步不离守着长宁,那人才算安稳了些许。
已是入了冬,结果自秋猎那一场闹,皇上再没提过长宁和遥生的婚事。算是耽搁了下来,既然长宁提了婚约之事,那两个人之间就不能算是友谊,这样不明不白住在一处,有违伦常道德,家中已是下了许多封书信催促,遥生就这样住下,于情于理都说不通。
如果不是长宁的身子时好时坏离不开照料,遥生也许早就归了家。
“再容我一段时间吧…”长宁面色苍白又沉寂了下去,“我可能还需要些时间振作。”
遥生看着长宁又消沉了下去,心却不由自主随着那个人一起难过了起来,默声环着那可怜兮兮的小狗,容她依靠片刻。长宁的变化,是遥生不可理喻的。如果不是记忆里的那些残忍,也
许遥生会爱上长宁,可遥生心中的那些痛楚就像长宁夜夜发起的噩梦那般,许多事,没那么容易淡忘。于是,遥生每天做的最多的一件事,便是一遍遍地麻木自己,选一人能扶持苏家很好,她可以让步,可以伪装得很好,她只争最后一朝,她只抢长宁的帝位,其他她可以什么都不争。
“长宁,关于侍从的事,府上都安排妥当了。他们的家人也都得到了优待,吃穿用度皆不会愁。”遥生知道怎么安慰长宁,伸手扶了长宁的后颈揽在怀里,长宁很好懂,就像眼下这样,只要稍稍亲近,长宁就会松懈。
“如果不是遥生替我操持,我可能什么都做不好。”长宁贴在遥生的身前,倦怠地合上眸子,才觉得心中的惶恐渐退。
片刻依偎,本来令长宁冷静了不少,却不想这个时候,有一人打断了两人的相处。
“主儿…”安常侍在门外通报了一声。
“等等等、等下!”长宁的声音有些慌乱。她的衣衫还敞着,遥生先弯下腰替长宁整理了衣衫。
长宁与遥生相处越久,就越能感觉到那个人的温柔。虽然她总是不苟言笑,待自己也时常一副冰冷模样,可她不言不语的背后,却总会默默无闻地做许多事。像这样替自己整理衣衫,替自己穿鞋,替自己上药,也会夜夜不厌其烦地将自己从噩梦中推醒。遥生从会刻意在言语上表达,可她举止上的温柔细腻却总是和她面皮上冰冷疏离截然相反。
“进来。”长宁坐得端正。
“主儿,苏千金。”安常侍躬身行了一礼,面色之中露出一丝为难。望着长宁欲言又止,又看看苏遥生低下了头。
“我先回避下。”苏遥生看出了安常侍的为难。
“不用。”长宁拉了遥生的腕子,柔柔望了遥生一眼,“以后,遥生会是长宁府的女主人,府上的事不必避讳遥生。”
遥生一愣,扭头望着长宁,目光里却是复杂,长宁…是在交权么?她那么渴望权利的一个人?
“主儿…”安常侍为难的挠了挠脑袋,开口道:“六皇子,登门拜访。”
“就说我病着,起不来床。”长宁明显得感觉到遥生的手冰了下去,所以也明白遥生大概是不想让自己见六皇
子的,于是长宁决定不见。
“六皇子说…说…”安常侍看了眼苏遥生,艰难开口道:“说事关苏千金,您一定会见。”
“让六哥去殿里稍坐。”长宁果然松了口。
“诶!奴这就去传话!”安常侍又急急忙忙跑了出去。
“抱歉,遥生…”长宁歉意地暖了遥生的手,她能感觉到遥生的不对劲,但是她害怕遥生是不是被六皇子捏了什么把柄,也害怕那个把柄终有一天会变成对准遥生的利刃。
“别去。”
“遥生?”长宁皱了眉头,站起身望着遥生,“你在怕什么?”
“六皇子他为人狡黠,他来,只可能为一件事,就是离间我们。”遥生不安的望着长宁。
长宁却笑了,牵了遥生的小指软软地望着她,“你是不信长宁么?”
遥生语塞,可还是无法放心,六皇子知道太多不好的秘密,她甚至可以预见到六皇子会说些什么。
“你信我。”长宁不知道该如何安抚遥生,可她明白,眼下的事不解决,六皇子就永远是遥生的一个威胁。
无法排解遥生心中的担忧,长宁决定先见过六皇子再回来安抚遥生,眼下说再多都无法令那人放心,干脆心一横,长宁独自一个人前往了迎客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