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抬眼望去,对上的是遥生满目的担忧与不安。苏海潮将妹妹护在身侧,任由她如何挣扎也不肯放她靠近。长宁看见遥生那慌张的模样,心头又软了下来,只得故作轻松笑了笑,“遥生先去休息吧,这边煞气重,别让苏卿家担心。”
“公主。”苏母端来了一盆糯米水,放在长宁面前。
“谢伯母。”长宁抿了抿唇,伸手在糯米水中浸泡过片刻,揉去手上的血渍,早有一条帕子递到了面前。
是遥生不顾大哥的阻拦跑了过来,她的眼睛红红。令长宁又心疼不止,站起身望着遥生,却连她手里的帕子也不敢接过。“不是不准你过来么?你瞧,都好好的,你也要乖。”
“娘,柳条。”苏家的二哥苏墨池砍去多余的枝叶,从府上出来。
“公主,多有得罪。”苏母小心翼翼的一福身。
“有劳伯母。”长宁无奈,却也理解古人多少都是迷信这些的。可有些事连她也说不清楚,就像自己究竟是如何来到这个世界的?她想不明白,她不怕什么煞气,但是如果真的有这些东西会波及到遥生,她就不敢掉以轻心。
于是,在众目之下,长宁倦怠立在庭前,苏母挥着柳条轻轻拍在长宁身上,枝叶沙沙作响,苏母念念叨叨。收拾残局的下人已将那人头收敛了起来,炭灰撒在门前,糯米泼过街道,一切都做得井然有序。
长宁此时甚是疲倦,又累又饿,还在皇宫里跪了整整一个下午,此时是真的倦了。所有大脑自行选择了放空,长宁垂了眼眸,一声不响立着,由着苏母念念叨叨,举行着繁重的去煞仪式。眼前有人影闪过,长宁回神去望,是遥生。
“遥生?”长宁刚回应,遥生已冷着脸牵了她,在众目之下往府里拉去。
长宁只是怔怔望着那只牵着她的手,一路被拽去了遥生的闺房,房间漆黑一片,却有着遥生的气息纠缠。
合上门,终于将喧闹隔绝在了门外。遥生在漆黑中摸索了一阵,火石撞击之中,有微弱的火星在黑暗中稍纵即逝。丫鬟做的活儿,遥生不擅长,那火石擦了许久,都只有零星火花。
长宁走过去了,握了遥生的手巧力一施,烛心燃了起来,将一室漆黑映得暖意融融。
“遥生…”长宁累了,将下巴垫在遥生的肩头,软软的唤了一声,闭了眼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身后的人一动不动,遥生压了长宁缚在腰际的手臂只是象征性推了推,那人没肯动,遥生便望着烛光又陷入了沉寂。
“你不喜欢六哥。”长宁的声音糯糯在耳边低语。
“献平君不该自作主张。”遥生呼吸乱了一瞬,只因,身后的人更近了一些,颈侧有那人的呼吸撩过,“六皇子手上有你的把柄,招惹他,你是在自寻死路。”
“也好,如果六哥与我针锋相对,遥生便可以好过一些。”长宁松了一口气,今晚的遥生更沉默寡言了,她本来做好了再挨一巴掌的准备,没想到遥生竟然纵容了她的亲近。
“去坐下,你妨碍到我了。”遥生冰冷着语气。
长宁不舍,埋了额头紧紧缠了遥生一小会儿,还是恋恋不舍松开了遥生。不开心,如果时间可以再慢一些就好了。
离开了那人危险的气息,遥生看也未看便要出门。
“遥生!”长宁唤得急,“做什么去?”
“烧些水来用。”遥生合门而出,不免看起来心事重重,直至停了步子,遥生捂了捂心口,心中的烦闷不减,困惑凭添。
“公主呢?”正路过的苏母撞见了遥生,便又拉了遥生低低询问起来。
“在我房里,乏了。”遥生答道。“怎么不见云芝?我寻不得她。”
“我让她奉些茶水糕点送去你屋,估计在路上吧。”苏母答道。
“嗯。”遥生点点头又往回走。
“生儿。”苏母忍不住唤了一声。
“娘?”
“娘怎么觉得你最近心事重重?”苏母望着遥生有些担忧,“可别给公主使脸子,她对咱家有恩。”
“娘。”遥生也委屈,她比所有人的压力都大,回身走了几步,便垂头依进了苏母的怀里。
“怎么了?可是被惊到了?”苏母拍着遥生的后背,心疼不已。
“就是想娘了。”遥生作为家里的独女从小被宠大,如果不是经历了那么多无法言表的痛楚,她也还是娘的宝贝女儿。
“要不娘给你叫叫魂儿?
”
她这个娘什么都好,就是……太迷信了。
“咳…娘,我去看看公主。”遥生无奈道。
“生儿,生儿!把这个带上。”苏母往遥生怀里塞了个小瓷瓶。
“这是什么?”
“好东西,你哥哥们挨了爹的揍,用的就是这个,这药灵着呢!”说罢,苏母在脸颊上比划了比划,“多跟公主说说咱苏家的好话!听见没有!”
“知了。”遥生无奈又朝自己的院里行去,扭头望了母亲一眼,苏母又笑盈盈扬了扬手,催促她快行。
遥生慢吞吞回了院子里,已看见云芝侯在了门外。
“小姐。”云芝忙福身行礼。
“备些热水,公主今夜就歇在府上,哦,对了,路过府前去知会安常侍一声,别让大家久等了,尽心些。”
“是,小姐。”云芝退下,遥生推门而入,见长宁真是累了,趴在桌上丢着盹儿,青青肿肿的脸颊被压着,也不知道个疼的。遥生摇了摇头,拉开衣柜取了件披盖在那人背后。
屋子里又安静了下来。
庆睿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如今大皇子因为长宁搅局怀恨在心,现在连六皇子也视长宁为眼中钉,这个长宁…
遥生一想到她心就烦闷,无以疏解,望着那人又陷入沉思之中。
长宁有长宁的固执,而自己竟然是她的底线,一想到今日发生的种种,遥生仍是心惊胆战。不知那人如何说服了皇上,禁了六皇子的足,可三个月之后呢?长睿的报复令遥生心焦,其实对于她来说不论是长睿落败,还是长宁落败都无所谓,可为什么心却止不住得替她担忧?
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小姐,安常侍求见。”是云芝的声音。
长宁被吵了起来,低着头,还懵懵傻傻的模样,不知发生了什么。遥生望了一眼,推门走了出去。
“苏千金。”安常侍作揖行礼。
“安常侍。”遥生回礼。
“公主…”
“公主倦了,夜深了,来回折腾也甚是乏累,打算就在府上歇息一夜。”遥生答道。
“诶诶!”安常侍点了点头,双手奉上一个行囊。“是公主的行装,那奴先告退了。”
“有劳。”遥生望着安常侍退下,推门而入,却撞在了一片柔软的胸膛
上。
那人伸手一揽,将险些被门槛绊倒的遥生护进了怀里。
“长宁。”遥生责备,伸手隔开眼前的粘人怪,撵着她进了屋子里。
“我可以在府上歇息么?”长宁的目光闪着光彩,明明上一秒还是倦怠。
“去床上歇息吧。”遥生将行囊放在桌上。
“不…不洗漱么?”长宁红着脸。
“累了就歇下,明早起来洗漱便是。”遥生将苏母送来的小药瓶放在桌上。
“一…一起?”长宁红着脸,目光不知该看向何处。
“不,公主尊贵就睡这里吧,客房简陋我去那边。”
长宁的目光一垂,眉宇间抽抽巴巴,像只满腹委屈的小奶狗。“那…我去客房。”
耷拉着脑袋,抱了行囊,长宁恋恋不舍看了看遥生的床榻,推门出了屋子。那一眼,被遥生瞧了正着,真不知道该拿那个人如何是好。
“公主。”侯在门外的云芝行礼。
“敢问,沐浴该去哪间?”长宁转身合上房门,随着云芝一路走远。
遥生望了望空落落的屋子,安静了下来,望了眼自己的床榻,不禁头疼。长宁想什么,遥生怎么会不清楚?可上一世她给过,长宁可曾珍惜?
心中酸楚,遥生强迫自己压下胸口的不适,目光又冻成了一泓冰泉。
洗漱过后,皓月已是高升,遥生没来接她,长宁的心中难免失落。云芝行了礼,一路带着长宁往客房去了,直至躺在陌生的软榻之上,遥生都没有再来。
长宁不开心,明明今天已是得寸进尺了许多,可仍是觉得不够,遥生的抗拒长宁不是不知道,可比起长睿,长宁决定鼓足勇气去求一个遥不可及的结果。长睿绝不会是珍惜遥生的人,既然不珍惜,长宁便不肯去让。
翻来覆去,睡在陌生的环境里,长宁难以适应,也不知过了多久。门被推了开,长宁忙闭了眼,鼻息之间,已辨别清楚来的人是她心心念的遥生。
眼前有烛光照映,漆黑渐渐染成一片暖光。遥生的指尖触在受伤的面颊上,她的气息便更近了一些,添着暖意的指尖在面颊上将药膏推开,痒,一直痒到了心尖。长宁又想遥生了,想看看她,想抱抱她,却害怕吓到遥生。
被子被掀开,遥
生抱了自己的腿放在她的腿上,裤管挽起,露出肿得青紫的膝盖,长宁听见了遥生的一声叹息。
遥生的手暖,捂化了药膏,替她轻轻揉着膝盖,舒缓许久,那暖是长宁梦寐以求的甜滋味。可长宁不敢动,怕这美梦散了,怕遥生压根就不曾来过。于是,浸在这甜里,神经一放松,人便睡了过去。
“遥生…”身旁的人甜甜的抿着唇,抱着被衾在烛光暖映之下,似乎就要融化。
真够呆的。
遥生无奈摇了摇头,直至膝盖上的肿胀散开,遥生悄然去触了长宁腿肚子上的一道伤疤,弯弯曲曲,摸着狰狞。那个时候,长宁会不会很痛?将长宁的腿塞进被衾里裹好。
沉默望了那人许久,直至有些情感横冲直撞到难以抑制时,遥生惊醒,有些情绪戛然而止。遥生敛眉吹灭了烛火,她怎么可以对仇人松懈?即便是今日她解了苏府的困楚,也只不过是骗自己罢了。这一世的长宁未有什么不同。得到,再碾碎,长宁就是这样残忍的人。
遥生推门而出,渐暖的心又是苦寒,哪怕已是迫在眉睫,她竟会一反常态地举棋不定,明明已是为了今天准备了两年的时间,可此时,她竟然又忍不住的想回头去依靠长宁。一室月光,门缝微敞,长宁卷着被子正睡得香甜,遥生握了门环,却怎么也不忍合上那道门,连同一并坏掉的,还有心中的那道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