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小义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印无极说的小姑娘就是她自己。
众目睽睽之下, 她咽了口唾沫,又四下看了看,找不出第二个能被称作“小姑娘”的人, 只得小心翼翼地起身,犹犹豫豫地朝印无极靠近, 还在五步开外就停下步子, 一脸惊惶无措的表情。
“站这么远做什么?老夫还能把你个小丫头片子如何?”老者看着她这副样子, 嘴角勾起的笑容显出两分讥诮, 乐小义瞥见了, 心里一咯噔, 暗想此人不寻常, 恐怕已经看出了她的伪装。
但她拿不准此人到底有没有认出她的身份,倘若对方探到她真实的修为,再测一测她的年纪,她多半藏不住。
因此, 乐小义越发谨慎, 甚至有些后悔方才犹疑,若总归要暴露身份,就该第一时间叫吴拓出手,还省去这些麻烦。
不过眼下来看,这老头子好像没有要针对她的意思,乐小义暂且把心放回肚子里, 克制着不多想,又朝前走了两步,与青衫老者相距三步,不肯再近了。
老头子也不在意,没逼着她继续上前, 反而朝她扬眉,笑问:“你手里拿的什么东西?”
乐小义收紧抱剑的双臂,一脸警惕,顿了片刻才答:“……剑。”
“剑?”
印无极嗤笑一声,忽而招手,手中之物被大力吸扯,乐小义根本无法阻止,被布包裹了一圈又一圈的剑转瞬间落入此人手中。
再须臾,剑鞘上的布匹被无形的劲气割裂,唰唰落了一地,那把三品剑落入老者之手,他沉吟着,翻来覆去看了片刻。
乐小义抿唇立着,见其专注于那把三品剑,暗想此人不知能从剑上看出什么。
不远处的吴拓和剑十六比她更紧张,生怕这老家伙一言不合对乐小义不利,两人各自寻了个好出手的位置,只待乐小义一个暗示,他们就会立即冲上去。
数息之后,老者倏然抬头:“此剑,从何而得?”
乐小义回答得一本正经:“家传之物,从不离身。”
“呵。”老者笑了,嘲讽讥诮的眼神仿佛看穿了一切,乐小义为此头皮发麻。
但印无极没有为难她,把剑扔回去时说:“坐。”
乐小义不敢违抗,立即席地坐下,规规矩矩地盘好腿,挺直背。
之后老者不再说话,也没叫乐小义回去,周围看客惊疑不定,皆在心中暗道,这女子手中之剑果然古怪,连溯源境的大能都为之侧目,先前她被人路过相救似乎也变得不那么难以理解了。
这种尴尬的气氛持续了足足半个时辰,乐小义如坐针毡,吴拓与剑十六也好不到那儿去,直至船只行入墨海海域,前方出现了寻仙岛的轮廓。
印无极毫无预兆地出手,一把抓住乐小义的衣领子。
吴拓和剑十六一直仔细注意着此人动向,他动手的瞬间,两人也同时自人群中蹿出拦截。
但印无极好似早已料到他们的埋伏,未走境界稍弱几分的剑十六拦路的方向,反而与吴拓从容对了一掌。
他占着修为稍长一些,强横地破开围堵,逼退吴拓,拎着乐小义一跃而起,飞身落入海中,踏着碧波粼粼的海面几个起落便踏至寻仙岛岸,直入岛上茂密的山林,扬长而去。
眼看此人即将钻进郁郁葱葱的山野,吴拓与剑十六二人追之不及,慌忙跃入海中追击,将一众惊诧疑惑的江湖人留在船上面面相觑。
乐小义此刻也是一头雾水,她从未听过此人姓名,更不曾与之结怨,除了被认出身份,她想不到自己为什么会被刻意针对。
临海的树林空气潮湿,不过一小会儿,乐小义的衣服便沾了层薄薄的水汽。
这古怪的老头拽着她的衣领子一路朝丛林深处走,乐小义看到吴拓和剑十六被远远甩在后面,待会儿此人随便设个拦路的阵法,她今天就危险了。
照理说她现在应该立马采取行动,趁吴拓和剑十六还没被甩到看不见的地方,弄出点动静,让他们知晓自己的所在,稍微拖个一招半式,吴拓就能赶来,虽然也存在极高的风险,却比继续深入林中要好一些。
既然先前的判断失误,就应及时止损。
乐小义这么想着,心头已然开始默念口诀。
却在此时,老头突然开口:“小娃娃,在做什么打算?”
乐小义面上不动声色,内里却暗暗心惊,装作无害懵懂的样子缩了缩脖子,一副担惊受怕的模样,没应他的话。
印无极瞥了她一眼,喉咙里溢出声古怪的笑,脚下速度更快了。
受到警告,乐小义不敢再轻举妄动,同时心里也很纳闷,这人究竟有什么神通,竟如此厉害,好似她的想法都被对方提前洞悉,在她有所行动之前便打乱她的计划。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位老前辈暂时还未对她产生杀意,否则凭刚才她想逃走的意图被人发现,就够她死上好几回了。
乐小义又被拎着往前行了一段路,耳边忽的响起老前辈低哑古怪的笑声:“怎么又不想跑了?”
“想也没用啊。”乐小义坦然开口,“前辈修为高深,又能洞悉晚辈的意图,妄图在前辈面前脱身,不过班门弄斧。”
她摸不清此人性情,既然想法都会被预判,且对方十有八.九已经知晓她的身份,继续藏着掖着在此人眼中仿若一个笑话,不如开诚布公,也好叫她死个明白。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确如传言中说,是个有胆识的姑娘。”印无极笑声肆意,这话说出来,便算是承认,他已认出乐小义的真实身份。
眼前视野骤然开阔,乐小义望见远处有一面陡峭的山崖悬在半空,周遭怪石嶙峋,坚韧的松木从石缝间蜿蜒着生长出来,斜斜插入夜空,凌乱的枝叶将天空中那轮清朗的月亮切割成不规整的形状。
此人步子一顿,随手将乐小义扔在一块空地上。
乐小义抬眼,望见远处之境,骤然瞳孔一缩。
但见方才来时的树林竟然开始震动,扭曲,树木堆叠交错,移形换影,没一会儿就改换了样貌,再也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
吴拓和剑十六被困在大阵之中,以他们的实力,性命应当无碍,可没点时间也出不来。
这等规模的巨阵,乐小义还没有眼力看出端倪,更遑论破解。
正迷糊震惊着,其人手掌一翻,露出颗湛蓝的珠子,递到她眼前。
珠子在月色下散着蓝蒙蒙的光晕,周遭似有冰晶凝结又消散,闪烁着时隐时现的华光,以及……她先前感应到的次六品法宝的气息。
定海珠,东龙宫至宝,堪比当初残损的君澜剑,丢失此物,足以令东龙宫元气大伤。
这老头走了奇运,今日追击而来的那位前辈没下死手,可从东龙宫偷走这东西,消息已然暴露,他往后必将面临东龙宫无休止的追杀,就算如他说的,十年八年后会将至宝归还,也无法平息东龙宫被羞辱的愤怒。
乐小义心绪忐忑不宁,但同时也越发惶惑这位老前辈将她抓来此处的目的。
“漂亮吗?”怪老头问她。
她喉咙动了动,如实点头:“漂亮。”
意料之中的回答,老头脸上露出诱哄孩童似的古怪笑容,又问:“想不想要?”
乐小义抿唇,无奈回答:“不想。”
次六品法宝再吸引人,也不如性命要紧,若她与此事沾上半点关系,往后都将被东龙宫视若仇敌,宇内四海,寸步难行。
老头子嘴里啧了声,眼神不屑又轻蔑,仿佛在嘲笑乐小义小家子气。
正当乐小义再一次思索着该如何脱身之时,老头又问了句:“那你知道这宝物是做什么的吗?”
乐小义摇头。
“嘿。”老头子一声怪笑,“东龙宫的海岛下有一条岩浆地脉,极不稳定,隔个几百年就要爆发一次,全靠这珠子镇压地底暴戾的天地灵气。”
乐小义睁大眼:“那前辈取走此物,若地脉爆发,东龙宫岂不凶险?”
怪老头看向乐小义,哼道:“东龙宫死活,与老头子有何相干?”
乐小义:“……”她盯着印无极手上的定海珠,总觉得有什么地方颇为蹊跷。
“不对。”她开口,“若这珠子如此要紧,怎地能那么轻易叫前辈拿走?”
既然是关乎整个东龙宫存亡的重宝,东龙宫内部必定严加看管,就乐小义所知,东龙宫内亦有涅槃境高手坐镇,何能叫印无极来去自如?
“你倒是机灵。”老头子没有半分被拆穿的尴尬,笑呵呵地将定海珠从左手抛到右手,“定海珠分阴阳,东龙宫镇压地脉的那颗是阳珠,这一枚则是阴珠,东龙宫内无人知阴珠效用,使其蒙尘,落于地库多年,不见天日。”
“他们如此暴殄天物,老头子借来一用,有什么打紧?”
乐小义恍然大悟,原来印无极手里这枚珠子对东龙宫而言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看管并不严格,才让印无极钻了他们的空子,事发之后,也没有及时派人来追。
然而,即便如此,印无极将珠子拿给她看作甚?总不至于是炫耀吧?
印无极从乐小义眼中看出她的疑惑,沟壑纵横的脸上露出一抹诡异的笑,突然凑近乐小义,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话。
乐小义平静的脸色在听到一个人的名字时瞬间崩塌,露出掩饰不住的震惊与错愕。
——这定海珠,是乐剑岚老前辈送给东龙宫的小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