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风平浪静, 明月高悬。
程岩睡熟后,靠在马车车门上的吴拓睁开眼,嘴唇开合,向乐小义无声传递了一条消息:“有两拨人马从城里跟出来, 实力尚不明确。”
乐小义不动声色, 点头示意自己知晓。
一直等到丑时初刻, 后边跟来的尾巴也没有现身, 乐小义不再等了, 起身叫醒了靠坐在马车旁的程岩。
程岩睁眼, 看了眼天边的月亮,一边揉眼睛一边站起来, 和乐小义交换守夜。
吴拓看起来像彻底睡着了, 乐小义没上马车,而是回到石头后面,倚靠石面入睡。
天将亮时, 乐小义听见马匹打了个响鼻,自己也睁开眼睛, 掸了掸衣摆上的灰,见吴拓已起身, 开始清点行装,程岩也扶着湘悦下了马车, 拿了干粮出来。
看来这一夜很平静, 什么都没有发生。
程岩递了一块干粮过来, 乐小义摆摆手:“我还不饿,你们吃吧。”说完她就径自上了马车。
昨夜湘悦用过的毯子已经重新叠好,放在车壁旁的座位上。
又赶了半日路,到了下一座城, 听说他们要从城中取道,守城的卫兵不允他们进城,让他们从旁边的山路绕行。
程岩今天的状态不太好,态度很急,眼看还想争辩两句,乐小义拍了拍他的肩阻止了他的话头,转头对吴拓道:“走郊外山道吧。”
“可是走城外至少要多出一天的行程。”程岩脸色不太好看,他想尽快赶到岳州去。
乐小义:“既然他们不允,我等贸然闯入城中,如被官兵缉拿,耽搁的时间就不止一天了。”
程岩嘴唇动了动,最后没能开口,妥协地闭上嘴。
湘悦小声宽抚他几句,他的脸色才好看一些。
城外有一片深山,马车不好走,十分颠簸,吴拓在前面拉着缰绳,不时问候一两句,乐小义都说无妨。
忽然,车轮撵着个凸起的石块,猛地颠了一下,湘悦口中一声惊呼,从座位上狼狈跌了下来,眼看就要摔倒。
一只手从侧边斜伸过来,搂住她的腰,将她扶稳。
乐小义左手揽着湘悦的腰身,右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湘悦姑娘,没事吧?”
湘悦的脸蛋霎时通红一片,小声说了句没事,乐小义适时松开她的手,让她退回座位上坐好。
马车又朝前行了一段路,深入密林之中。
天光越来越暗,从枝叶缝隙间投下来的日光零零散散,风萧萧的,似乎再过不了多久就会下雨。
乐小义原本靠坐着休息,忽然耳尖动了动,听到了些古怪异样的声响。
她睁开眼,眉梢微蹙。
马车停下来,程岩不解:“为什么停了?不继续走吗?”
“前面有人拦路。”乐小义替他解惑,而后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莫吭声。
吴拓压低帽檐,冷静开口:“来者是何方高人?小老儿带自家少爷路过此地,若占了诸位的道,便给诸位赔不是了,求财的烦请开个价,让我等离去可好?”
“男人要走可以,但是车里的女人必须下来!”远处传来一声吆喝,听着像一波山匪。
程岩和湘悦也听见了匪徒的喝声,湘悦吓得打了个哆嗦,攥紧程岩的袖子缩成一团,后背抵着车壁瑟瑟发抖。
“别怕,我会保护你的。”程岩轻轻搂着湘悦小声说。
乐小义朝他们瞥了一眼,而后收回目光静观其变。
吴拓叹了一口气,再次劝道:“车里只有一个小丫鬟,我们少爷身子骨弱,得有人照看,还请诸位高抬贵手,放小姑娘一条生路。”
“废话少说,留下人你们就可以走,不听话的话,一个都走不了!”领头的匪贼举着把刀耀武扬威。
乐小义眉头越皱越紧,而后听见吴拓小声说了句:“少爷,他们这群人里恐怕有髓元境的高手。”
髓元境!
程岩立时慌了手脚,髓元境可是后天之极,对方不仅人多,还有髓元境修为的高手埋伏,他们是不是凶多吉少了?
心里着慌,程岩讷讷地问道:“易小哥,现在怎么办?可千万不能把湘悦放下去啊!”
乐小义脸上露出震惊的表情,意外道:“程大哥这是说的什么话?易某会是那种抛下同伴独自逃生的人吗?”
程岩被乐小义一问,顿时面露尴尬之色,紧张地攥起拳头:“易小哥说的是,程某慌糊涂了。”
好在乐小义并未因他方才那句话动怒,只是不悦地转开脸去,掀起门帘走出马车。
出去之前,她留下一句:“你们不要担心,我若还有命在,自不会丢下你们不管。”
乐小义出去之后,程岩和湘悦对视一眼,湘悦很快低下头,双手交握于膝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湘悦,我……你放心,易少爷和吴老前辈很厉害,他说没事,应该不会有事的。”程岩说出这句话时莫名艰涩,胸口像压了块石头,堵得他有点喘不过气。
湘悦还是默不作声,只点了点头。
程岩还想说什么,但见湘悦情绪低落,他咬了咬牙,闷闷地坐在一边,不说话了。
乐小义出去之后不久,马车外面传来匪徒的怒骂声和刀剑交击时叮铃当啷的声音,间或有人受伤时发出的惨叫。
程岩将瑟瑟发抖的湘悦拉到自己身后,嘴里不断说着“别怕”,但他自己脸色也极为难看,按住刀柄的胳膊不住发颤。
外面的声音并未持续太久,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渐渐消停下来。
有人跳上马车,门帘被掀开的瞬间,程岩和湘悦同时打了个哆嗦,却见来人是刚刚出去的乐小义。
乐小义白色的衣服上沾了血,脸色发白,好像受了伤。
“易公子!”湘悦率先出声,惊呼道,“你受伤了?!”
乐小义扶着车壁坐下,摆手道:“不碍事,方才与人对招时不慎挨了一掌,好在吴老及时相救,那波人可能有所顾虑,没有全力出手,否则我可能就回不来了。”
湘悦泪眼盈眶,不知是被吓的还是别的原因,程岩也放下刀,感激道:“多谢易兄弟。”
乐小义坐好,简单检查了一下身上的伤势,遂对帘外的吴拓道:“吴老,此地不宜久留,怕待会儿他们再找了人来,我们就走不了了。”
“少爷说得是,请诸位坐稳了。”吴拓一鞭子挥在马背上,马车又摇摇晃晃地往前走,没一会儿就穿过树林,走上一条泥路。
乐小义闭眼调息,湘悦不时抬头看她一眼,程岩在旁看着,心里说不出的憋闷。
临近天黑,他们才绕过这座城,眼看着日暮将近,今夜看来又得露宿荒野了。
待日落西山,天光彻底暗下来,吴拓将马车停在一条小河边,一行人路上颠簸累了,下了马车在草地上坐下歇息,吃些干粮。
乐小义因伤之故留在马车上,湘悦吃完一块饼,突然开口:“易公子还没吃东西,我给他送过去。”
程岩想说什么,但湘悦已站起身来,拿了块饼朝马车走过去。
湘悦上了马车后,在里面待了一会儿才出来。
程岩铁脸色不好看,但还强自压着怒气,待湘悦走近,他拉住湘悦的胳膊将她带到一棵树旁,压低声怕被人听见似的说道:“你怎么在马车上待那么久?”
湘悦像被程岩的表情吓到了,不由自主后退一步,而后仿佛觉得不妥,方抿着唇道:“易公子胳膊上受了伤,便要我帮他包扎,他是为了保护我们才受伤的,我不好推辞……”
程岩听完解释,面色稍霁,他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才态度过激,许是把湘悦吓到了,方缓和了些语气:“此人修为高深,身份揣摩不透,防人之心不可无,你可要千万小心一些,不要主动靠近他。”
湘悦忙不迭地点头:“岩哥哥说得是,我会注意的。”
他们回到马车旁,乐小义已从车上下来,正在水边清洗染了血的衣物,她胳膊上扎着几根布条,印证了方才湘悦的话。
乐小义洗尽衣服上的血渍,起身后用内力蒸干水汽,衣服上有一道明显的破口,口子很大,应该是被利器划伤的。
“这衣服坏了,想必不能再穿。”乐小义叹了一口气。
湘悦却一脸惋惜:“若有针线,这破洞之处补一补应该还能再穿。”
乐小义意外:“湘悦姑娘还会针线活呢?”
“易公子这话说的,哪个姑娘家不会做女红?”湘悦脸颊微红,神态间隐有两分娇嗔之意。
乐小义笑了笑:“这衣服扔了怪可惜的,要不就麻烦湘悦姑娘替我修补一番?针线到下个城池去买。”
程岩在旁听着,视线从乐小义身上收回来,看向一旁低头的湘悦。
湘悦扫见了程岩的眼神,她揪着衣角低下头,好像对乐小义突如其来的要求有些意外和抗拒,片刻后才勉强答应:“易公子若不嫌湘悦手艺差,湘悦自是愿意的。”
黑暗中,程岩拢在袖子里的拳头死死攥着,额角青筋若隐若现。
众人闲聊两句,正待说要休息,突然吴拓站了起来,猛地掀起地上的火堆,将一摊烧得通红的柴火朝远处扔去。
随着啪嗒几声响,几道黑影自林中穿出来,程岩看清其中一人,立时变了脸色,连对乐小义的敌意都散了个一干二净。
程海!
为了找到湘悦,他竟然亲自追出数十里路。
“程岩,果然是你!”程海脸上神态惊怒无比,“枉我一直把你当兄弟,你却觊觎我的人,还把她从临水城里偷出来,一对奸夫淫.妇,找死!”
湘悦脸上立时煞白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