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程岩还是一大早就出门,待其走后,乐小义和吴拓也一同离开小院。
他们在一家茶馆约见剑神宗的线人,吴拓与来人对了暗号, 那人便在乐小义对面的座位上坐下, 头上的斗笠一掀, 乐小义得以看清此人面貌, 竟是个年轻姑娘。
此人容貌平平, 衣着寻常, 是没入人群中很快就能消失不见的那种。
但若细看,又会有所发现, 她的普通不是真的普通, 而是一种常年游走于各个场所的伪装,她脸上像罩了一层雾,旁人看过, 很快就会忘记她的长相,因为她呈现在人前的一切都是不真实的。
“易公子。”女人微微一笑, 开门见山,“向我打探消息需要收取一定费用, 不知易公子能拿出什么与我交换?”
她的声音外面包裹了一层内力,只有与她同桌的乐小义和吴拓能听清。
之所以这样说, 是因为吴拓在联系剑神宗的线人时并未表明乐小义的身份, 只说是一位贵客, 让他们不要轻易得罪。
乐小义早有预料,当即取出一把刀放在桌上,不声不响地推到女人面前。
这把刀外是牛革所制的刀鞘,藏住刀刃的锋芒, 看起来普普通通。
女人按住刀柄,拉开半寸。
刀刃锃一声响,寒芒乍现,冷冽的刀气劈在一侧静置的茶壶上,啪的一声掀掉了生铁茶壶的盖子,在那壶身上留下一道浅浅的印痕。
女人平静的面容不动声色,但乐小义敏锐地觉察她眼瞳微微一缩,唇线收紧,神态开始变得凝重。
四品宝刀,不是谁都能轻易拿出来的,无疑印证了先前吴拓的说法,面前这位公子,是个不能得罪的贵客。
“好,成交。”女人脸上浮现一抹微笑,对乐小义拿出来的东西很满意,“公子想问什么?但凡值这个价的消息,小女子知无不言。”
她唇角勾起,将宝刀拨向桌面一侧,仿佛此物并不特殊。
乐小义同样没有情绪起伏,平平淡淡地问道:“轩辕极背后的军师,是何修为?”
这是第一个问题。
“溯源境九层。”女人回答得很从容。
“他是轩辕极身边修为最高的人吗?”乐小义又问。
“不是。”
“那他身后的高手都有谁?我要具体的势力分布情况。”
女人没有立即回答,她偏了偏头,好像在认真思量,而后开口:“这个问题超过了这把刀的价值,要加价。”
吴拓掀了掀眼皮,嘴唇动了动。
乐小义抬手制止他说话,而后又摸出一把刀来:“现在可以说了吗?”
女人验过货,眉毛微不可察地挑了挑,对乐小义的身份更加疑惑,同时也充满好奇。
“可以。”她说。
在她开口之前,乐小义取出一枚空白玉简:“用这个。”
女人惊讶于乐小义的细致,但也没有拒绝,她接过玉简,将乐小义想知道的信息刻进去。
这个过程中,乐小义一直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她,然而从她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并未看出什么破绽。
女人交还玉简,笑问:“公子还有什么疑问?”
乐小义没应声,将玉简贴在额头,获悉里面的内容,末了,方道:“正事谈完,我还想问一个不相关的问题。”
女人微笑:“公子但说无妨。”
“姑娘可知程氏有个人叫程岩?此人因何故离开程家,他与程氏少家主填房的丫鬟叫湘悦又是什么关系?”
乐小义问出这个问题,女人眼里的笑立即变得意味深长起来:“没想到易公子也对这些事情感兴趣。”
“怎么,不能说吗?”乐小义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神态平静从容。
女人道:“哪里,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程家的确有这么个人,资质平平,三十来岁才突破体元境,在家中遭到同辈嗤笑,长辈也对他不太关注,久而久之,不堪忍受,便离开家中去外面闯荡。”
“此人头一年出来遇上点事儿,差点性命不保,好在他运气不错,遇见了当今岳州南阳镖局的管事林言寿,被林言寿搭救,顺带拜了把子认了大哥,这已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至于湘悦,此女当初是程岩的丫鬟,两人应该有那么点儿私情,湘悦样貌生得极好,但性子柔弱,程岩离家第二年,她就做了程海的填房。”
“林言寿曾邀请过程岩去岳州,但程岩一直没走,想必与这姑娘多多少少有些关系。”
女人娓娓道来,乐小义细细听她说,心中细细思量这程岩的打算。
他既然因为湘悦那么多年没有离开临水,怎么战事一发,他就要去岳州找林言寿呢?还有一点值得注意,既然十多年前程岩才突破体元境,如果他的资质当真不好,何故竟然在十年间就突破到脉元境五层?
是奇遇,还是另有原因?
乐小义曲起两指,指节在桌面有节奏地轻轻敲,这本是姬玉泫陷入思考时的习惯,不知什么时候竟叫她学了来。
“昨夜有人看到程岩和程海在酒馆大打出手,你可知道缘由?”乐小义问。
女人闻言,挑起桌上两枚花生扔进嘴里,笑道:“那多半是程岩触了程海的霉头。”
乐小义意外,追问道:“此话怎讲?”
女人不紧不慢地说:“前阵子九皇子的人去了一趟程府,不知怎么的就看中了湘悦,再之后湘悦和府里一位么么就一起失踪了。”
“九皇子找不到人,认定是程海捣鬼,把人藏起来了,程氏和官府谈崩,现在两边局势紧张,程海见人都防着,任谁提及湘悦都要发火,程岩这些年对湘悦念念不忘,喝了酒把不住门怕是问了什么不该问的。”
乐小义听罢,原来竟是这样的隐情,她再抿了一口茶,问:“那湘悦到底去了何处?”
程家兄弟两个对其如此在乎,此女说不定是个关键人物。
岂料女子得闻乐小义这句话却愣了,拿花生的手伸到一半,盯着乐小义,眼里是掩不住的意外。
“怎么?”乐小义端着茶盏,目露疑惑。
女人像是想通了什么,有点啼笑皆非的意思,抓了把花生摊在桌上,挑起一粒剥开:“看样子是小女子会错意了,易公子昨日在街上救了人,竟连对方是何身份都不知道吗?”
这话说得奇怪,乐小义在脑子里过了一圈才反应过来,顿时愣住:“你说昨日街头与兵痞纠缠的姑娘就是湘悦?”
“不错。”女人满不在乎地说,“九皇子在程府找不到人后出来就发了通告,让手下的官兵在街上找,看到差不多年纪生得俊俏的小姑娘就送到官府去。”
“这湘悦说她运气好吧,都从程府逃出来了,可乔装还被人认出来,可若说她运气不好,又偏偏遇上公子这样的人仗义出手。”
“可……”乐小义还是觉得诧异,“昨天那小姑娘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
湘悦是在程岩离开程家第二年和程海在一起的,而且与程岩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那么此女如今少说也得二十多近三十岁了,怎么会看起来那么年轻?
女人听闻乐小义此言,反应很是平常,显然早就料到乐小义会问这个问题。
“这姑娘早年服了一株仙草,虽无修为在身,但容貌这些年都没有改变,还是十多年前的样子。”她笑了笑,又道,“这事儿说来还与程岩有点关系,先前不是说他第一年出来遇险,回来就带了那株仙草。”
“本来他是要带湘悦走的,但是湘悦没跟他走,他留了仙草,此后再也没回过程家。”
乐小义听完颇为感慨,这程岩也是坎坷,还很痴心,这么多年过去了,一直不肯离开临水,而今战乱起来,他在临水已经彻底待不下去,这才想着要走了吧。
如此看来,程岩向乐小义说的那些,基本都是实话,但涉及湘悦以及他和程海之间的矛盾,他不说,乐小义也能理解,毕竟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
“今天多谢姑娘了。”乐小义向女人道了谢,起身付了茶钱,转身离开茶楼。
女人收起两把刀,拿在手里掂了掂,心道:这位公子打听九皇子和程家的事,不知用意为何,随手能拿出两把四品宝刀,背后势力必然不容小觑,有可能真是从东岛过来的,回去还是仔细查一查为好。
近来天下大乱,势力割据,一些以往不知名的派系也如雨后春笋,一夜之间纷纷冒头,任何风吹草动都应引起重视。
乐小义离开茶馆,行在路上便与吴拓说:“这边的人手素质不错,可以把临水的事情全权交手,让他们和程家沟通一下,那个程海,看看能不能合作,另外,安排程岩和湘悦见一面。”
吴拓有些不解,问道:“少爷是打算帮程岩吗?”
“帮?”乐小义挑眉,“那是他们的私事,而且我们时间不多,我为什么要多管闲事?我只是觉得这个湘悦怕是不简单,她和程岩见面的时候,你去盯一下,看看此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吴拓愣了一下,而后很快反应过来,眼里掠过一抹惊诧。
乐小义朝他使了个眼色,轻轻摇了摇头。
能把程岩程海耍得团团转,叫程岩死心塌地,程海为之大发雷霆,乐小义不相信她真的像线人描述的那般柔弱且毫无心机。
人不可貌相,如果真的被她猜中,昨天街上那件事,她怕是不知不觉被人利用了。
不好对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