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火的爆鸣声中响起异样清脆的咔嚓声响, 一道道清晰的裂纹出现的玉柱表面的凤纹上。
姬玉泫话音落下,玉柱表面布满龟裂,随即轰隆一声坍塌。
表层白玉哗啦啦掉了一地,绝大部分都坠进寒潭里。
玉柱剥离了表面的白玉, 剩下一道金红光柱, 其间藏着九道神凰虚影, 与光柱中飞跃腾舞。
姬千城站在寒潭之外, 神态震惊错愕。
这是, 神凰先祖留下的九道传承, 历经数万载,终于破封而出。
大功告成, 姬玉泫这才退了两步, 但她两条胳膊焦黑一片,烧焦的皮肤表面龟裂开来,露出皮下血淋淋的肌肉和骨骼。
已经疼到麻木, 若乐小义知道她做了什么,必定又要大发雷霆。
姬玉泫勾起嘴角, 可这一切都值得,大不了再去撒撒娇。
唯一让姬玉泫觉得困扰的是, 这个样子现在看着很丑,还是不要让乐小义知道了, 怕把她的心上人吓坏了。
等伤好了, 就去找她。
很累, 两条腿像灌了铅似的,站不稳了。
姬玉泫仰面朝后倒,躺在光滑的冰面上,寒冷的气息透过创口涌入体内, 起到了镇痛冰敷的效果,稍稍缓解了一点不适,却也只是杯水车薪。
姬千城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神态匆忙地越过寒潭,朝姬玉泫走过去。
姬玉泫已闭上眼,呼吸清浅,看起来像睡着了,但她紧蹙的眉头和两臂狰狞都宣示着先前的惊心动魄。
姬千城抱着姬玉泫离开凌寒殿,刚走下石阶,却见阶前站着一人。
看守凌寒殿的侍从将乐小义团团围住,不允她上前寸步,于是她就站在石阶下,以一双通红的眼睛,仇恨地望着他。
才刚走一会儿,姬玉泫就成了这个样子。
她先前离开玄天宫,刚踏上远行的船便觉得心里惴惴不安。
她站在船头望向远处茫茫沧海,犹豫了片刻突然折返,船夫想拦她,被她一下躲开,她手上拿着姬玉泫的信物,所以回程路上并未遭到激烈抵抗,可她刚到三曲亭,便听远处传来一阵雷鸣般的巨响。
心往下一沉,乐小义忙朝凌寒殿赶去,她不断安慰自己应该没事,可眼前这一幕彻底打破了她的侥幸。
姬玉泫又受伤了,伤得极重,她两臂焦黑,身上满是斑驳的血迹,乐小义只遥遥望上一眼,心里便疼得滴血。
猝不及防的疼痛绞得她几乎背过气去,可她硬是用力深吸了一口气,稳住摇摇欲坠的理智,顾不得尊卑与礼数,两眼通红地质问姬千城:“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话音未落,她的眼泪先滴了下来。
姬千城冷冷地扫了她一眼:“若不是为了你,她也不至于变成这样。”
如果不是姬玉泫非要走有情道,如果不是乐小义绊住了姬玉泫的双脚,姬玉泫明明可以更加轻松地获得这一切,都因为乐小义,此前十余年的积淀全部功亏一篑。
两人一个在阶上,一个在阶下,相隔十余步,冷着脸对峙,互不相让。
可继续耗下去,姬玉泫伤情难辨,乐小义心里担忧大过仇恨,咬着唇退开一步,率先妥协:“先带她去疗伤。”
姬千城抱着姬玉泫走下石阶,从乐小义身边经过,乐小义视线钉在姬玉泫鲜血淋漓的伤口上,心痛得两眼发昏。
她快步跟上姬千城,凌寒殿两侧侍从要拦她,被姬千城喝止。
乐小义并不领情,冷哼一声收起思泫剑,没有动武。
姬千城带姬玉泫去了玄溟殿,有长老见状,大惊失色,连忙询问姬千城发生了什么变故,姬千城摇头不语,将姬玉泫平放在玄冰台上,掀起衣袖查探她两臂的伤势。
神凰血脉强大的修复能力在这时得到清晰的体现,短短几步路过来,姬玉泫两臂已经止血,贴近骨骼的经脉渐渐接续,有新的肉芽长了出来。
姬千城闭眼,眉心揪成一团。
可他再睁开眼,神情依然冷肃漠然,他背对着乐小义开口:“为了替她疗伤,要你亲手刮去她两臂炭黑的腐坏的血肉,你做得到吗?”
乐小义心尖一颤。
做得到吗?
她仅仅是看着姬玉泫两臂的伤,心便揪痛得难以自抑,何况要她将腐坏的血肉从姬玉泫的骨骼上剔除。
可是,若不这么做,这两条胳膊就难以恢复如初。
姬千城抽出一柄锋利的匕首,刀刃掠过寒台边烛台上的火舌,火光将匕首银亮的刀刃舔成赤红之色,随即他一刀落下,剔下焦炭般的血肉时,匕首擦过骨头,发出呲啦一声尖锐的声响。
只是听到这个声音,乐小义便痛得仿佛那一刀开在自己身上,不仅胳膊颤抖不已,连她的指尖也跟着发抖。
即便陷入昏迷,姬玉泫的眉头也紧紧皱起,片刻未曾松开。
又是一刀落下,焦黑的皮肤从姬玉泫身上剥落,露出下边掩埋的带血的骨骼。
“我向她挥的每一刀,都像这样。”姬千城面无表情地说,“伤在她的身上,痛在我心里,我却不得不这样做。”
“如果她放下你,修无情道,玄天宫的传承便可轻轻松松获得,可她不愿。”
姬千城又利落地剥开一块血肉,而后放下匕首,在裸露的骨骼上涂抹药膏。
当这一切都完成了,他转过身,眼里藏着一抹压抑的怒火,冷漠地望着乐小义,问她:“你为什么要来?上次我已经告诫过你,你为什么不听劝?”
“她本可以一步一步走上去,稳扎稳打,可是为了你,她一直在勉强自己。”姬千城指着姬玉泫两臂的伤,喝问道,“她伤成这样,你就满意了吗?”
“未来像这样的情况还会数不胜数,你真的可以毫无负担,毫不愧疚吗?!”
乐小义退了一步,姬千城这几句话,字字诛心。
她原以为上一次她和姬千城谈话之后,姬千城对待她的态度会略有缓和,可她没想到,姬千城如此暴怒,反复无常。
而他质问的这几句,乐小义一句也反驳不了。
但是她不能再退,她和姬玉泫站在同一边,若她退了,妥协了,对姬玉泫而言,无异于背叛。
乐小义双脚踩在寒潭边,毫不示弱地瞪回去,铿锵有力地开口:“伯父,你以为对的道理就当真是对的吗?修无情道,她所受的伤就能更少吗?她当真能更轻松一些吗?”
“您为了让她修无情道,过去十几年,她所受的苦,遭的难,又是谁带给她的呢?”
“先辈留下的经验之谈仅仅只是一家之言,每个人的人生都不一样,她是你的女儿,却不是你的所有物,你凭什么用你所谓的经验和教训划定她该走怎样的路?”
“她聪明,有思想,也有魄力,她的未来天高云阔,你却一开始就给她制定枷锁!”乐小义越说越气,越说声音越高,“生而为人,哪有什么对错!后悔的便去弥补,愧疚的就去赎罪!连当下都无法掌控无法决定,又有什么资格对未来二字说三道四?!”
姬玉泫受伤,彻底激发了乐小义心底的怒火,哪怕面对的是姬千城,对方一掌就能拍死她,她也毫不畏惧。
姬千城面上一阵恍惚。
乐小义这一番话,与姬玉泫今日喝问他的,不谋而合。
年轻人的视野早已与他不同,也或许是他年事渐渐高了,没了过去年轻时那股冲劲,以至于看见这样的乐小义,和他一直视作掌上明珠的女儿一再违逆他的意愿,除了愤怒,还有不可名状的悲哀。
当真如她们所说,一切都是他自己作茧自缚吗?
乐小义梗着脖子与姬千城对峙,姬千城沉默不言,乐小义也不再说话,两人对峙间,似有电光在他们视线相交的位置噼啪炸响。
这时,寒台上一声痛哼打破沉寂,姬玉泫醒了,乐小义顾不得姬千城在场,当即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寒台边上:“小泫。”
姬玉泫尚未睁眼,两臂的疼痛便钻心刺骨。
这时,她听见乐小义的声音,惊得她呼吸一窒,以为自己怕不是听错了。
可她两眼睁开,乐小义果然就在眼前,眉头拧在一起,目露担忧地望着她,两只眼睛通红一片,像一只刚刚被人欺负过的兔子。
“你怎么……”姬玉泫张嘴,声音沙哑异常。
她不明白乐小义何故去而复返,但又不得不承认,醒来能看到乐小义,她很开心。
已经包扎好的胳膊向内收了收,乐小义看见了,虽觉气闷,却又拿她毫无办法,何况现在姬玉泫的胳膊伤势严重,她若去擒姬玉泫的手腕,难免碰到伤口。
“别躲了。”她闷闷地说,“方才伯父替你包扎伤口的时候,我都看见了。”
说完,她方觉奇怪,姬千城明明在她身后,可是为什么竟没有出声。
然而她一回头,殿上哪里还有姬千城的身影。
姬玉泫亦朝乐小义身后的空地望了眼,丝毫不觉得奇怪,好像对这一切心知肚明。
“是不是很丑?”姬玉泫咬着唇问乐小义。
她昏迷前只粗粗扫了一眼,当时那血肉模糊的样子被瞧见,乐小义怕是要被吓得几天睡不着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