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6章

雷火的爆鸣声中响起异样清脆的咔嚓声响, 一道道清晰的裂纹出现的玉柱表面的凤纹上。

姬玉泫话音落下,玉柱表面布满龟裂,随即轰隆一声坍塌。

表层白玉哗啦啦掉了一地,绝大部分都坠进寒潭里。

玉柱剥离了表面的白玉, 剩下一道金红光柱, 其间藏着九道神凰虚影, 与光柱中飞跃腾舞。

姬千城站在寒潭之外, 神态震惊错愕。

这是, 神凰先祖留下的九道传承, 历经数万载,终于破封而出。

大功告成, 姬玉泫这才退了两步, 但她两条胳膊焦黑一片,烧焦的皮肤表面龟裂开来,露出皮下血淋淋的肌肉和骨骼。

已经疼到麻木, 若乐小义知道她做了什么,必定又要大发雷霆。

姬玉泫勾起嘴角, 可这一切都值得,大不了再去撒撒娇。

唯一让姬玉泫觉得困扰的是, 这个样子现在看着很丑,还是不要让乐小义知道了, 怕把她的心上人吓坏了。

等伤好了, 就去找她。

很累, 两条腿像灌了铅似的,站不稳了。

姬玉泫仰面朝后倒,躺在光滑的冰面上,寒冷的气息透过创口涌入体内, 起到了镇痛冰敷的效果,稍稍缓解了一点不适,却也只是杯水车薪。

姬千城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神态匆忙地越过寒潭,朝姬玉泫走过去。

姬玉泫已闭上眼,呼吸清浅,看起来像睡着了,但她紧蹙的眉头和两臂狰狞都宣示着先前的惊心动魄。

姬千城抱着姬玉泫离开凌寒殿,刚走下石阶,却见阶前站着一人。

看守凌寒殿的侍从将乐小义团团围住,不允她上前寸步,于是她就站在石阶下,以一双通红的眼睛,仇恨地望着他。

才刚走一会儿,姬玉泫就成了这个样子。

她先前离开玄天宫,刚踏上远行的船便觉得心里惴惴不安。

她站在船头望向远处茫茫沧海,犹豫了片刻突然折返,船夫想拦她,被她一下躲开,她手上拿着姬玉泫的信物,所以回程路上并未遭到激烈抵抗,可她刚到三曲亭,便听远处传来一阵雷鸣般的巨响。

心往下一沉,乐小义忙朝凌寒殿赶去,她不断安慰自己应该没事,可眼前这一幕彻底打破了她的侥幸。

姬玉泫又受伤了,伤得极重,她两臂焦黑,身上满是斑驳的血迹,乐小义只遥遥望上一眼,心里便疼得滴血。

猝不及防的疼痛绞得她几乎背过气去,可她硬是用力深吸了一口气,稳住摇摇欲坠的理智,顾不得尊卑与礼数,两眼通红地质问姬千城:“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话音未落,她的眼泪先滴了下来。

姬千城冷冷地扫了她一眼:“若不是为了你,她也不至于变成这样。”

如果不是姬玉泫非要走有情道,如果不是乐小义绊住了姬玉泫的双脚,姬玉泫明明可以更加轻松地获得这一切,都因为乐小义,此前十余年的积淀全部功亏一篑。

两人一个在阶上,一个在阶下,相隔十余步,冷着脸对峙,互不相让。

可继续耗下去,姬玉泫伤情难辨,乐小义心里担忧大过仇恨,咬着唇退开一步,率先妥协:“先带她去疗伤。”

姬千城抱着姬玉泫走下石阶,从乐小义身边经过,乐小义视线钉在姬玉泫鲜血淋漓的伤口上,心痛得两眼发昏。

她快步跟上姬千城,凌寒殿两侧侍从要拦她,被姬千城喝止。

乐小义并不领情,冷哼一声收起思泫剑,没有动武。

姬千城带姬玉泫去了玄溟殿,有长老见状,大惊失色,连忙询问姬千城发生了什么变故,姬千城摇头不语,将姬玉泫平放在玄冰台上,掀起衣袖查探她两臂的伤势。

神凰血脉强大的修复能力在这时得到清晰的体现,短短几步路过来,姬玉泫两臂已经止血,贴近骨骼的经脉渐渐接续,有新的肉芽长了出来。

姬千城闭眼,眉心揪成一团。

可他再睁开眼,神情依然冷肃漠然,他背对着乐小义开口:“为了替她疗伤,要你亲手刮去她两臂炭黑的腐坏的血肉,你做得到吗?”

乐小义心尖一颤。

做得到吗?

她仅仅是看着姬玉泫两臂的伤,心便揪痛得难以自抑,何况要她将腐坏的血肉从姬玉泫的骨骼上剔除。

可是,若不这么做,这两条胳膊就难以恢复如初。

姬千城抽出一柄锋利的匕首,刀刃掠过寒台边烛台上的火舌,火光将匕首银亮的刀刃舔成赤红之色,随即他一刀落下,剔下焦炭般的血肉时,匕首擦过骨头,发出呲啦一声尖锐的声响。

只是听到这个声音,乐小义便痛得仿佛那一刀开在自己身上,不仅胳膊颤抖不已,连她的指尖也跟着发抖。

即便陷入昏迷,姬玉泫的眉头也紧紧皱起,片刻未曾松开。

又是一刀落下,焦黑的皮肤从姬玉泫身上剥落,露出下边掩埋的带血的骨骼。

“我向她挥的每一刀,都像这样。”姬千城面无表情地说,“伤在她的身上,痛在我心里,我却不得不这样做。”

“如果她放下你,修无情道,玄天宫的传承便可轻轻松松获得,可她不愿。”

姬千城又利落地剥开一块血肉,而后放下匕首,在裸露的骨骼上涂抹药膏。

当这一切都完成了,他转过身,眼里藏着一抹压抑的怒火,冷漠地望着乐小义,问她:“你为什么要来?上次我已经告诫过你,你为什么不听劝?”

“她本可以一步一步走上去,稳扎稳打,可是为了你,她一直在勉强自己。”姬千城指着姬玉泫两臂的伤,喝问道,“她伤成这样,你就满意了吗?”

“未来像这样的情况还会数不胜数,你真的可以毫无负担,毫不愧疚吗?!”

乐小义退了一步,姬千城这几句话,字字诛心。

她原以为上一次她和姬千城谈话之后,姬千城对待她的态度会略有缓和,可她没想到,姬千城如此暴怒,反复无常。

而他质问的这几句,乐小义一句也反驳不了。

但是她不能再退,她和姬玉泫站在同一边,若她退了,妥协了,对姬玉泫而言,无异于背叛。

乐小义双脚踩在寒潭边,毫不示弱地瞪回去,铿锵有力地开口:“伯父,你以为对的道理就当真是对的吗?修无情道,她所受的伤就能更少吗?她当真能更轻松一些吗?”

“您为了让她修无情道,过去十几年,她所受的苦,遭的难,又是谁带给她的呢?”

“先辈留下的经验之谈仅仅只是一家之言,每个人的人生都不一样,她是你的女儿,却不是你的所有物,你凭什么用你所谓的经验和教训划定她该走怎样的路?”

“她聪明,有思想,也有魄力,她的未来天高云阔,你却一开始就给她制定枷锁!”乐小义越说越气,越说声音越高,“生而为人,哪有什么对错!后悔的便去弥补,愧疚的就去赎罪!连当下都无法掌控无法决定,又有什么资格对未来二字说三道四?!”

姬玉泫受伤,彻底激发了乐小义心底的怒火,哪怕面对的是姬千城,对方一掌就能拍死她,她也毫不畏惧。

姬千城面上一阵恍惚。

乐小义这一番话,与姬玉泫今日喝问他的,不谋而合。

年轻人的视野早已与他不同,也或许是他年事渐渐高了,没了过去年轻时那股冲劲,以至于看见这样的乐小义,和他一直视作掌上明珠的女儿一再违逆他的意愿,除了愤怒,还有不可名状的悲哀。

当真如她们所说,一切都是他自己作茧自缚吗?

乐小义梗着脖子与姬千城对峙,姬千城沉默不言,乐小义也不再说话,两人对峙间,似有电光在他们视线相交的位置噼啪炸响。

这时,寒台上一声痛哼打破沉寂,姬玉泫醒了,乐小义顾不得姬千城在场,当即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寒台边上:“小泫。”

姬玉泫尚未睁眼,两臂的疼痛便钻心刺骨。

这时,她听见乐小义的声音,惊得她呼吸一窒,以为自己怕不是听错了。

可她两眼睁开,乐小义果然就在眼前,眉头拧在一起,目露担忧地望着她,两只眼睛通红一片,像一只刚刚被人欺负过的兔子。

“你怎么……”姬玉泫张嘴,声音沙哑异常。

她不明白乐小义何故去而复返,但又不得不承认,醒来能看到乐小义,她很开心。

已经包扎好的胳膊向内收了收,乐小义看见了,虽觉气闷,却又拿她毫无办法,何况现在姬玉泫的胳膊伤势严重,她若去擒姬玉泫的手腕,难免碰到伤口。

“别躲了。”她闷闷地说,“方才伯父替你包扎伤口的时候,我都看见了。”

说完,她方觉奇怪,姬千城明明在她身后,可是为什么竟没有出声。

然而她一回头,殿上哪里还有姬千城的身影。

姬玉泫亦朝乐小义身后的空地望了眼,丝毫不觉得奇怪,好像对这一切心知肚明。

“是不是很丑?”姬玉泫咬着唇问乐小义。

她昏迷前只粗粗扫了一眼,当时那血肉模糊的样子被瞧见,乐小义怕是要被吓得几天睡不着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