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云露依言将炎旗收起来, 秦韵便领着何云露继续寻找炎旗,她刻意选择与岩清离去时相反的方向,以免之后再与此人遭遇。
火狱岩岛地表崎岖, 有山石丛林等掩体, 面积也相当广阔。
秦韵与何云露所过之处, 不时有尸体倒在树丛里无人清理, 因死去时间尚短, 血腥气息浓郁。
何云露在幻千世界历练那么久,已能面不改色地从这些尸体身边走过去,偶尔遇见保存完好的尸体, 秦韵会停下来查看一番。
但这些尸体上不会有炎旗, 但多多少少留有一些没来得及取走的器物,秦韵替何云露寻了一把次二品的宝剑, 替掉何云露手里那一柄看起来已经相当残旧的普通铁剑。
“多谢秦姐姐。”何云露垂下头。
她没帮上什么忙,但秦韵不仅没扔下她不管, 还对她多有照顾,让她有种无以为报的感觉。
她一直在受人照顾, 以前在剑神宗,乐小义和左诗萱就时常护着她, 如今她离开剑神宗已快一年了, 依然如此怯懦, 处处承别人的恩情。
似乎除了修为上微不足道的提升,她还和从前一样。
下山历练,也没能挣脱心上的枷锁。
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让她在自卑的泥潭中深陷, 无法自拔,窒息的感觉一天比一天强烈。
这也是她至今不敢回剑神宗,不敢再见乐小义的原因。
每次何云露道谢,秦韵都回她同样一句话,这一次也是:“不过举手之劳。”
何云露默默跟在秦韵身后,两人之间隔着两步的距离。
秦韵忽然回头:“何姑娘,秦某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何云露闻声,应道:“秦姐姐请说。”
“那我就直说了。”秦韵拂去衣摆上不小心沾到的血泥,一边注意周遭动静,一边问何云露说,“忝州秦家有个人,叫秦幼渊,不知何姑娘可有耳闻?”
何云露没想到秦韵会突然这样问,不由愣住,片刻后点头回答:“如雷贯耳。”
她离开剑神宗后曾在岳州待了一段时间,姬玉泫遭人算计,玄天宫据点告破之后,姬玉泫让石刹交给她一封举荐信,让她去忝州,在秦氏名下的一家镖局进修。
期间,她对秦氏本家一些后起之秀有所耳闻,秦幼渊便是其中名头最响亮的人物。
秦幼渊六岁开始练气,十一岁突破体元境,十八岁突破脉元境,二十七岁突破骨元境,如今尚不足五十岁,已有髓元境修为,是秦氏后辈之中,最有望在百岁之前突破先天的天纵之才。
“你听过她的话,我就不用再多说。”秦韵叹了一口气,又问,“你可知,秦幼渊与我是何关系?”
何云露听秦韵说自己来自忝州秦氏的时候,就猜想秦韵和秦幼渊应该认识。
但相比于秦幼渊,秦韵则声名不显,何云露纵使听人说起过秦韵的名字,也未过多注意,便无从作答。
“你不用不好意思,就算在秦家,也少有人认识我。”秦韵没听到何云露的回答,倒是一点也不意外,反而爽快地笑起来,继续道,“幼渊是我的妹妹,一母同胞,她比我小三岁。”
何云露两眼一瞪,非常震惊。
如此说来,秦韵的年纪也不大,放眼整个大禹,在这个年纪突破骨元境的,除了资源丰厚的世家嫡系后辈,和大宗派的核心弟子,少有人能做到这一步。
可是,天资出众的秦韵埋没在秦幼渊的光环之下,所有人提到秦氏,第一个想到的是秦幼渊,作为秦幼渊的姐姐,秦韵的名字则不显山不露水,甚至,连他们的父母也更偏爱小一些的秦幼渊。
何云露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在那样的环境下,秦韵竟还能像现在这样开朗。
“很惊讶对不对?连我自己都觉得惊讶,那样一个天纵之才,她竟然是我的妹妹。”秦韵笑起来,何云露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看向她。
秦韵脸上的笑容很和煦,是毫无芥蒂,毫无妒忌之心的宽宏与温柔。
“你不嫉妒她吗?”何云露很想知道答案,便直接问了。
这样的问题很失礼,但秦韵不介意,她提起这个话题,就预料到何云露一定会这样问。
“曾经妒忌过。”秦韵不遮不掩地回答,“不止妒忌,我还恨过她。”
何云露无法想象,秦韵微笑着说出的恨与妒忌,该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是不是也像她对乐小义一样,夹杂着喜欢和嫉妒,复杂得仿佛要将她整个人撕成两半的,一半为之欢喜,一半为之痛苦。
明明那是她放在心里很重要的人,可她却渐渐的无法感受到在乐小义身边的快乐,待在乐小义身边时,总让她有种无法喘息的感觉。
最后乐小义终于不再等她,一骑绝尘地离开了。
这不是乐小义的错,仅仅只是,她狭隘的心胸背叛了她的理智。
她根本不配喜欢乐小义,甚至没有资格得到乐小义真心相待。
所以在得知乐小义与姬玉泫两情相悦之后,她默默无声地离开了,希望时间能将这份不该滋生的感情从她心底抽离,不要让她做出令自己后悔的事情。
可是,即便她已经下定决心远离乐小义,离开剑神宗这一年,她仍活在自卑怯懦中,感觉自己毫无成长,宛如笼中困兽。
“秦姐姐,那你现在还恨她吗?”何云露听见自己问出这个问题,她的意识却像没有思考似的,空洞得无法感知自己心里的情绪。
秦韵回过头来,见她眼中与曾经的自己如出一辙的迷茫,便知她的猜测没错,何云露身边,一定也有一个让她感到迷惘的人。
“不恨了。”秦韵回答何云露,“恨一个人,太累了,何况,其实我们都知道,错不在她,也不在我,我们只是恰好成了姐妹,要怪就只怪天意弄人。”
她一刀斩开拦路的荆棘:“后来,爹娘逼她去秦氏宗堂,接受秦氏祖上传下来的法典,在那之后,我又见过她一次,她病了,受法典反噬,病得很严重,一夜之间,疯疯癫癫,从家里跑出去,再也没回来。”
何云露语塞。
“那天我见到她,她在小河边折纸船,就是小时候,我和她每年元宵去灯会都会叠的那种,用来许愿放花灯的,她问我放花灯的时候许的心愿是不是能实现,我说是,然后她放了一只花灯,说希望姐姐能快乐。”
“那天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她,秦氏封锁了她失踪的消息,他们一边出去找人,一边又私下里讨论,我不小心偷听到父母叔伯的谈话,才知道原来他们早就知道法典存在反噬的可能。”
“他们所失望的,是秦氏失去了一个可能继承法典的后辈,却从不考虑这样做对幼渊会造成怎样的伤害。”
“幼渊她,又做错了什么呢?她仅仅只是天赋比同辈子弟更好而已,仅仅因为这个缘由,她就必须承担一整个家族的期望,哪怕这从来不是她想要的。”
“在一切虚有其表的称谓之前,她先我的妹妹,她替我承受了本该由我承受的压力。而我这个做姐姐的,却和其他族人一样,从来没有真正关心过她。”
秦韵压抑着情绪,吐出一口浊气,叹道:“你说,我怎么能恨她?”
何云露亦心酸,秦韵不该恨秦幼渊,那她,又哪里有资格嫉恨乐小义?
她们只不过,恰巧相逢。
就像秦韵不曾懂得秦幼渊一样,她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乐小义,也不知道,乐小义努力修炼,不断向前奔跑的理由。
不是每个人都生来就追求强大的力量,或许,这个世界上,单纯喜欢权力与力量的人很少,更多的人,都是因为这样那样的理由,不得不让自己变得强大。
这并不是说,修为落在后面的人就不优秀,秦家只有一个秦幼渊,秦韵是秦韵,她不能成为秦幼渊,亦无法成为秦幼渊,可秦韵,仍然是出众的。
如果重新给秦韵一次机会,她一定会珍惜和秦幼渊在一起的时光,竭尽一切阻止秦幼渊接受她本不愿意接受的传承。
可世上没有后悔药。
秦韵这一番交浅言深的话如暮鼓晨钟,醍醐灌顶。
“我明白了,谢谢你,秦姐姐。”何云露停下脚步,朝秦韵躬身一拜,“真的,非常感谢。”
秦韵要告诉她的,不只是让她珍惜眼下本可以珍惜的,还有一句话外音。
哪怕她竭尽全力也及不上她心里追逐的那个人,可这不是说她不够好,相反,在同辈人中,她也已经很优秀了。
人活在世,应懂得知足。
需知不是每个人都能有那么卓越的天赋,承认自己天赋不够,依靠后天的努力一步一步走上去,也不见得能及其万一,可是这并不丢人。
她就是她,不是为追逐乐小义而活的。
也许这次铸剑大典,她能回剑神宗看一看。
与乐小义见一面。
现在的她,已经得到了足以与乐小义见面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