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玉泫愣愣地看着乐小义眼里的泪水, 不知该回以怎样的话语。
——我们从来就不是朋友,所以,以后也做不成朋友。
以前, 不是朋友, 那是什么?
姬玉泫陷入沉默中, 乐小义起身, 从她身旁掠过。
落地时, 宿醉的头疼带来些许晕眩的感觉,乐小义很快站稳,回身朝姬玉泫垂首, 拉开门走出去。
乐小义没有回头, 姬玉泫也没有。
枫红雨坐在廊前的石阶上,倚靠着梁柱休息。
被房门响动的声音惊醒, 枫红雨回过头去,没见到姬玉泫, 倒是酒醒后的乐小义从屋里走出来,枫红雨再看了一眼天空, 夜色开始消退,远方的天空泛起一丝鱼肚白。
枫红雨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已经过去一夜了?
石刹昨晚告诉她, 说过一会儿姬玉泫就会叫她去问话, 所以她就在门前守着,不知不觉,竟然守了一整夜。
说好的只是一会儿呢?
乐小义也看见了枫红雨, 急匆匆的脚步慢下来,向枫红雨点头示意:“不好意思,昨晚麻烦你了。”
枫红雨瞅见了她红彤彤的眼睛,有点无措。
但不等她开口,乐小义又道:“你是不是还要见姬玉泫?她已经起来了。”
枫红雨讷讷地应了声好,乐小义便从她身旁走过去:“我不认识路,去前面等你,一会儿一起回去。”
乐小义刚刚步入庭院,枫红雨身后的屋门就开了。
姬玉泫衣衫整洁地站在门前,沉默地望着乐小义的背影。
良久,乐小义回过身来,模糊的天光照在她身上,映入姬玉泫幽深的瞳孔,像水中月,镜中花,一个可望却不可即的梦。
她好像想起了些什么。
一种朦胧的熟悉感促使她心中生出莫名的冲动,让她出言挽留,可乐小义的那番话,又像一根看不见的绳索,牵住了她的理智,让她冷静地保持沉默。
她反思自己近些日子以来异常的行为和表现,心里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她的无知造就她在对待乐小义这件事上自大且无畏,这种不负责任的态度对乐小义也是一种伤害。
等她想起来了,自然就能明白让乐小义难过的是什么,现在强硬蛮横地挽留,并不能真正维系住她想维系的关系。
“你等我。”姬玉泫说,“我会去找你的。”
虽然乐小义说让她放下,她原本也觉得不重要,可乐小义的眼泪流进了她心里,不用触碰,就明白苦涩的味道。
她失去的,一定是重要的。
重要到哪怕她已经全部忘记了,仍然有一股冥冥中的力量让她去努力寻找。
等想起被忘记的一切,她再去找乐小义,相信那时候,乐小义一定不会再拒绝她了。
姬玉泫收回目光,看向枫红雨。
“进来说话。”说完就转身进屋,没再执着地纠缠。
房门在眼前关上,乐小义站着没动,眼睛像进了沙子似的,刺刺的痛。
她揉了揉眼睛,长长吐出一口气。
她们曾经拥有的,是连死亡和遗忘都斩断不了东西。
“我等你。”乐小义喃喃自语。
眼泪越揉越多,最后干脆双手掩面。
“你也要等等我才行。”
等她战胜自己,披荆斩棘,走到她身边去。
·
枫红雨与姬玉泫的谈话持续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
她从姬玉泫屋里出来的时候,乐小义已经收拾好自己的仪容,坐在庭院角落那棵未开花的梅树下,摘了两片绿油油的树叶,拿在手中把玩。
见枫红雨出来,她便起身,两人相携离开庭院。
姬玉泫站在窗前,望着乐小义的背影消失在门外,一种说不出的遗憾残留在她心间。
她低头取下腰间的绣囊,取出里边那枚小小的紫玉葫芦,紧紧地抓进手心里,似乎这样,就能找回一点从她指间流逝的过去一样。
·
“少宫主让我给你带个话。”枫红雨小声对乐小义说。
她们还没完全走远,附近属于玄天宫的地界,在这里说话比在外面安全。
“什么?”乐小义看起来很平静,两只眼睛上的红肿也消退了一些。
“洛家老二背后是玄天宫的人,但他们是与少宫主有矛盾的另外一脉。”枫红雨将姬玉泫的话复述一遍,“如果你继续参与洞府试炼,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洛青河为了稳固他现在的位置,暂时不会再搞什么幺蛾子,也不会对洛青鸢几个姐妹动手,平白惹来洛承晖的猜忌,所以现阶段,建议你稍安勿躁,等历练结束之后,有万全的准备和证据,谋定而后动。”
“另外,历练一结束,你要立即离开永州,那些人可能会盯上你。”
这些都是姬玉泫特许枫红雨可以说的,姬玉泫还吩咐,如果乐小义问起关于她的事,但凡枫红雨知道的,都可以说。
枫红雨嘴上答应着,心里同时也在思量,乐小义和姬玉泫,到底是什么关系?
说她们好吧,可两个人相处又怪怪的,可若不好,姬玉泫对乐小义的关心又多得令人发指。
算了,想不明白,别想了。
乐小义听枫红雨说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了声知晓。
及至岔路口,乐小义和枫红雨分道扬镳。
枫红雨兴冲冲地去了洛府,乐小义则打算先住客栈,等两天后洛天洞府再次开启,她再去洛府拜访。
她刚回到客栈,祁剑心便传音给她,让她先过去一趟。
乐小义本来也打算先去拜见祁剑心的,昨夜她喝多了酒,和枫红雨走了之后就没回来,还未向祁剑心报备,这会儿自然应该去说明一下缘由。
乐小义上了楼,径直去了祁剑心住的那间屋子,轻轻敲响房门,待门内应了,她才推门进去。
祁剑心坐在桌边喝茶,见乐小义来,也给她倒了一杯,问她:“我听说洛府出事了?洛天洞府的试炼提前结束了吗?”
乐小义接过茶盏,道了声谢,饮下茶水,这才开口:“试炼还没结束,但是中途出了点岔子。”
祁剑心昨天没跟着乐小义出去,但听客栈的人说了几句洛府的事。
洛天洞府才开三天,死了八个人,大公子被废,二公子成为嫡长子,这些消息像长了脚似的,一夜之间已经传遍永州。
洛承晖脸上蒙羞的同时,死去的那几个客卿所在的势力也开始朝洛家发难,向洛承晖讨要说法,原先支持洛青峰的长老和旁系现在立场暧昧不明。
坊间不少无所事事的看客瞧着洛家的笑话,只是碍于洛家的实力和在永州的地位,明面上没有人敢大张旗鼓地嘲笑洛承晖。
即便如此,私底下的窃窃私语还是少不了的。
有心人推波助澜,事不关己者看热闹不嫌事大,风言风语在市井街坊之间四处流蹿,洛府的家丁这几天都不敢出门。
日子唯一好过一些的就是洛府的三位小姐,她们不用考虑继承家族的负担,也不用站位表明立场,该修炼的修炼,该巡逻的巡逻,一切照旧。
除了洛府的变故之外,乐小义还将姬玉泫给她的建议也一同告诉祁剑心。
祁剑心沉吟片刻,点头:“无妨,回头我和洛府的老家伙打个招呼,让他心里有数,区区一个小辈,还能翻天不成?”
乐小义安心了。有祁剑心出面,直接沟通洛家的老祖宗,可比什么未雨绸缪的计策都管用。
从祁剑心的房间出来,乐小义回房去打坐修炼,安静等着两天后的洞府试炼。
洛府。
洛青鸢收到来自济州的书信。
写信的人在千里之外询问她的近况,并以非常隐晦的字句表示了关心。
洛青鸢冷肃的脸上不由漾开两分清浅的微笑,嘴角止不住扬起来,叫一旁分拣药草的洛青云逮个正着。
“左家小姐的书信?”洛青云挑开遮挡视线的耳发,笑吟吟地问她,“我可好多年没见你笑了,给姐姐看看信上都写了什么?”
洛青鸢脸上笑容淡下去,板起脸来:“你每天收那么多信还看不够?干什么要看我的?”
“唉,妹妹大了,都有自己的小心思了。”洛青云沉沉地叹了一口气,仿佛真的非常非常遗憾,遗憾得她都没有心思捡药了。
“可得了吧。”洛青鸢毫不犹豫地拆穿洛青云的伪装,“就算你真哭出来也不给你看。”
洛青鸢小时候刚出生不久,洛青云便去了药神谷。
后来洛青鸢到了九岁,姐妹俩才第一次相见。
洛青鸢小时候非常内向,二姐姐看起来温柔和善,又会哄人,所以她特别爱与二姐姐亲近。
可谁知道她是上了贼船,洛青云温婉的表象下,真的一点也不和善!
洛青云特别喜欢看洛青鸢哭,洛青鸢怎么都想不到自家姐姐竟然有这样的恶趣味。
过了最初彼此熟悉的那段时间之后,洛青云就开始欺负洛青鸢。
洛青鸢记忆里最深刻的,也是洛青云恶劣的性子显现端倪的那一次。
洛青云为了锻炼她,居然让人把她绑了!
后来她成功打败坏人跑回洛府,洛青云抱着她哄了好几天,最后笑吟吟地告诉她真相。
洛青鸢当时真的感觉头顶上天雷滚滚,后来她还在自家院子里发现了绑走她的坏人,那人怕被她揍,一个照面就跑了。
偏偏洛青云认错态度诚恳得很,每次把洛青鸢闹哭,洛青云就来哄,温声细语的,单纯的洛青鸢真的就不再计较了。
于是不久之后又重蹈覆辙。
去尉迟氏府上走丢那一次,也是洛青云故意把她丢在那里的!
她那回和洛青云一起去尉迟府上拜见,途中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洛青云就不见了。
性格内向的洛青鸢在二姐姐折腾下跌跌撞撞地成长,她远走他乡跑去剑神宗修行,除了想见左诗萱这一个理由,不排除有想远离洛青云魔爪的想法。
她能活到现在真是不容易。
更不容易的是,被洛青云这样折腾,姐妹俩的关系依然很好。
洛青云背地里是喜欢欺负她,可对外,也最袒护她,小时候洛青鸢不小心打碎了屋里贵重藏品,主母要抽她竹条,还是洛青云替她扛下来的。
她们三姐妹里面,洛青城是性格最直爽的,其次便是寡淡一点的洛青鸢,最恶劣也最聪明的那一个,是二姐姐洛青云。
洛青鸢性格里那一点顽劣的成分完全是受了洛青云的影响。
虽然洛青鸢话说得不好听,但洛青云眼里的笑更深了:“你拉下脸也虎不住我,我还不知道你么?心里肯定偷偷害羞呢,还不向姐姐道谢?不是姐姐当初赐你一场造化,你能遇见左家妹妹么?”
洛青鸢一跺脚,把信藏在背后,恼道:“快住嘴吧你!哪有姐姐像你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