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记得听谁说过, 被遗忘,是一件比死亡更痛苦的事。
可如果,这样能换得姬玉泫好好活, 乐小义愿意亲手埋葬她们过去的一切, 将那些曾经拥有过的美好, 全部带进坟墓里, 不让任何人知道。
姬玉泫再也不会为了她牺牲什么, 回去之后,姬玉泫还是玄天宫少宫主,凭她惊才绝艳的天赋, 她能看遍天下风景, 不再记得她,也就不会有悲伤和痛苦。
乐小义逼迫自己做出决定, 只要姬玉泫过得好,她便不委屈。
人死不能复生, 若要人复生,则必然要付出等同于一条生命的代价, 就如姬玉泫把命给她一样,她想救姬玉泫, 也只有这一条途径。
她要姬玉泫活, 除此之外, 别无所求。
“你不后悔?”神凰金色的双眼漾起微澜,眼前跪伏的纤瘦人影勾起了几分遥远的回忆。
乐小义深吸一口气,梧桐树上灼热的气息涌进她的肺腑。
明明身体已经适应了这种烧灼的感觉, 可不知怎地,她胸腔里一阵尖锐的揪痛,几乎让她背过气去。
牙齿咬破嘴唇,她闭上眼,任由泪水汩汩淌下来:“小女子,不悔。”
“本座答应你,救她的性命。”神凰开口。
乐小义惊喜地抬起头来,看着那双眼睛里毫不掩饰的欣喜。
可不等乐小义叩谢神凰的恩典,那一双薄唇却轻飘飘地吐出一句残忍至极的话语:“凤凰涅槃重生,会忘记前缘中记忆最深的人。”
“你和她的命魂早在她救你的时候就绑在一起,你死了,她也会死,所以本座不会要你的性命,若她醒来后忘记你,从此你和她,便是咫尺天涯的陌路人,如此,你可仍是不悔?”
笑容僵在乐小义的嘴角,她呆愣愣地看着高高在上,冷眼漠视天地的神凰,心里一片空阔。
她看着姬玉泫躺在她身边,那一张熟睡中,年轻美丽的容颜,心里空荡荡的,像破了千百个窟窿。
乐小义的沉默让神凰眼中浮现一抹讥笑,果然人类的感情最为单薄,最承不住命运的挑拨。
滚烫的眼泪涌出乐小义的眼眶,她俯身亲吻姬玉泫的额头,将背叛誓言的罪恶和痛苦咬碎了嚼下肚去,最后在神凰意外的目光中躬身一拜,重复先前说过的话:“小女子,不悔。”
神凰默然半晌,后一摆手:“她留下,你回去吧。”
乐小义再拜。
起身,最后看了姬玉泫一眼。
·
乐小义浑浑噩噩地离开神凰山,好像一步迈出,她就从山上下来了。
面对骤然改变的风景,乐小义一脸漠然,似乎天地间的色彩在她离开姬玉泫的那一刻,全部消失,就连远方接天的火红梧桐,此刻看在她眼中,也是灰蒙蒙的。
琉璃在前边等她,见她没带着姬玉泫,心想总算成了。
但这人怎么看起来好像不太高兴?
见乐小义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琉璃心里不确定了,于是问她:“神凰答应救人了吗?”
它话音落下,乐小义竟径直从它面前走过去了,好像没看到它似的,琉璃扑闪着翅膀追上她,疑惑道:“你怎么了?难道没见到神凰?”
不可能啊?
乐小义这才听见琉璃的声音,愣愣地停下脚步,回答它:“见到了。”
“那神凰大人愿意出手救人吗?”琉璃又问了一遍,不知怎地,乐小义现在看起来状态很不好,也许是先前跪太久的缘故。
“他答应了,会救小泫。”乐小义语气淡淡的,将这话说出口的时候,她感觉自己的魂魄似乎游荡在天上,明明是她说话的声音,却一点也不像她在说话。
“那就好呀,你的愿望达成了,怎么你一点也不高兴呢?”琉璃不太能理解乐小义此时的情绪。
在它想来,神凰既然已经答应了要救人,而乐小义也活着离开了神凰山,还有什么值得难过的呢?
乐小义愣了愣,眼神空洞地转过头来,询问它:“我不高兴吗?”
琉璃眼珠子动了动,摇头:“看起来不像开心的样子。”
“哦。”乐小义垂首,胸口微微起伏,复闭上眼,牵起嘴角,苦笑道,“你说得对,我应该高兴。”
说着,她抹去眼角湿润,问琉璃道:“你说,她离开我,会不会过得更好呢?”
“什么?”琉璃没有听懂。
乐小义摇头,不再重复。
她朝前走了两步,忽而哈哈笑起来,震得梧桐树上落下两片红叶。
琉璃看着乐小义离去的背影,明明耳边听来是笑声,可这笑,竟比哭更让人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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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凰答应要救姬玉泫,琉璃便带着乐小义离开了凰栖界。
乐小义从血符闪烁的漩涡中跌落下来,入眼一片黑暗,血符的力量消耗殆尽,在空气中缓慢消散。
琉璃又变回了琉璃簪的样子,藏在乐小义的发间。
视野角落,任务的红光还在闪烁。
一切都还和原来一样,只是没有了姬玉泫。
乐小义站在月寒宫黑漆漆的地宫里,左手中的思泫剑被她攥得发烫。
姬玉泫能得救,已经是她能达到最好的结果。
至于以后……暂时不要想以后了。
她和姬玉泫,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没有她,姬玉泫无牵无挂,就不会总犯傻,也不会再有软肋,她能活得比现在更肆意,更潇洒。
她还能远远看着姬玉泫风风光光地活着,她们的命魂连在一起,如果哪天姬玉泫性命受到威胁,她无法赶去相救的话,她们会一起死去。
这样的感情,似乎也不错。
反正,她还记得。
乐小义说服了自己,将思泫剑压在心口上,长长呼了一口气。
她现在要离开月寒宫,去皇城救砚如初。
把姬玉泫缺失的那一份,一起完成。
在凰栖界吃了十个旭阳果,乐小义的身体与以往大不相同,五感大幅提升的同时,身体强度也远超寻常武修,虽然没有确切地测试过,但她估计自己赤手空拳,不用真气,能与骨元境高手过招。
她的眼睛在黑暗中也能视物,轻而易举地找到地宫的出口。
乐小义沿着地宫下的密道回到地面上,月寒宫内的惨状她无心理会,也无意给月寒宫众收尸,但在路过主殿时,看见先前围住姬玉泫的三个黑衣人,脚步顿了顿。
情归情,恨归恨,该算的账,她一个也不会忘。
都是因为那个女人,她和姬玉泫,才会走到现在这一步。
她会亲手,砍下她的头颅,为她所失去的,报仇。
乐小义收回目光,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月寒宫。
·
乐小义走后,红衣童子躬身站在莲台下,许久未退,神凰问他:“你有话要说?”
童子抬首,见梧桐叶拖着姬玉泫浮在莲台上,犹豫片刻后鼓足勇气,疑惑道:“大人何故将真相说一半留一半?”
凤凰涅槃的确会忘记前缘,但这忘记并非将过往的重要记忆抹去。
只是涅槃之火燃起时,魂魄的力量都用于重塑肉身,一部分记忆会被暂时封存,若机缘足够,也许立即就能想起来,根本没有神凰对乐小义说得那么可怕。
神凰沉默良久。
童子从他脸上看到了从未见过表情,像悲伤,像哀默,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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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小义没回去找戚绝刃,从月寒宫出来就直奔皇都。
没有人不知道皇都所在,乐小义随便在路边找个小孩就打探到去皇都的路。
她一路疾行,以双脚徒步奔跑,竟比快马更迅速。
途中,她换了身衣服。
姬玉泫送给她的那身袍子上有上百道剑痕,破破烂烂,已经不能穿了。
乐小义舍不得扔,将衣服用布包抱起来,等这里任务结束之后,回去一针一针地缝。
再多的洞,也能补上。
尽管,她不知道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
两天三夜之后,乐小义踏着第三天的晨曦抵达皇都,没走城门,直接从人烟稀少处翻墙而入。
城里普通百姓不知道天牢在哪儿,乐小义在城里晃了两天,打听到皇城军驻扎的位置。
皇城军人多,但除了几个领头的将领功夫还看得过去,其余都是些酒囊饭袋。
乐小义深夜闯了皇城军的营帐,悄无声息地扣押了领头之将。
在凰栖界吃下的那十枚旭阳果所带来的好处出乎乐小义的意料,皇城军领头之将有堪比髓元境的修为,但却无法破除乐小义肉身的防御,赤手空拳,不能伤乐小义,反被乐小义所擒。
“天牢在哪儿?”乐小义将君澜剑压在那人的脖子上,声音森寒。
其人身上一股浓重的酒味儿,被乐小义压着胳膊按在桌子上,似乎还意识不到自己的处境,听见乐小义的问话,他不答反问:“你是谁?你敢伤我,可知我是何身份?”
“这里是皇城军的营帐,你还能是什么身份?”乐小义为此人能问出这样的话感到好笑。
她脸上笑着,心里却阵阵发寒。
营帐的角落里有个昏迷的小姑娘,被绑了手脚,在她闯入营帐之前,这人正打算剥开小姑娘的衣服,实施兽行。
月牙村就是被这些畜生毁了的。
男人还要挣扎,乐小义捂住他的嘴,反手割掉他的耳朵。
“若敢叫人,我会立即杀了你。”等一声痛苦压抑的惨嚎压下去后,乐小义才又问他,“天牢在哪儿?”
剧烈的疼痛让男人从微醺的酒意中清醒过来,他显然没料到乐小义那么狠,一言不和就割了他的耳朵,自他成为皇城军将领以来,从未受过这样的屈辱,更未经受这样的痛苦。
他的肩膀不住颤抖,耳侧血流如注,咬着牙问乐小义:“你到底是谁?寻天牢做什么?”
乐小义没吭声,又是一剑剁掉他的小指。
男人被乐小义的狠辣震骇了,愤怒被面临死亡的胆怯所取代,他激灵灵打了个哆嗦,喘息道:“在皇宫。”
“具体点儿。”乐小义侧转剑身,锋利的剑刃在男人脖子上割开一道浅浅的血痕。
突如其来的寒意逼得男人脸色煞白,他不敢乱动,谁知道乐小义手里的剑会不会突然滑开,他就会死在这里。
他不想死。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等此人走了,再派人去天牢埋伏,还怕不能报仇吗?
男人算盘打得噼啪响,将天牢的地址告诉乐小义。
乐小义听他说完,确认和她先前在另一个皇城军将领口中得到的消息相符,便毫不犹豫地一刀割了他的脖子。
随即,她解了小姑娘身上的绳子,将小姑娘打横抱起来,离开军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