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茹守在牛棚门口吹凉风, 不时回头看一眼正在给乐小义包扎伤口的姬玉泫,红肿的双眼里满是担忧。
乐小义一身伤痕,流了太多血, 包扎的时候由于伤口疼痛, 眉心拧成一团, 脸色也惨白如纸, 意识迷迷糊糊的, 嘴唇不时开合,小声说着话。
姬玉泫稍稍凑近一些,听见乐小义呢呢喃喃地唤着“小泫”。
顿了顿, 又道:“疼。”
姬玉泫一颗心倏地揪紧, 心疼且自责地抹去乐小义额角渗出的冷汗。
是她来迟了才会让乐小义伤成这样,如果她早一点……唉, 姬玉泫摇头叹息。
此地不宜久留,姬玉泫替乐小义暂时处理了身上的伤, 将她打横了抱在怀里,注意着尽量不碰及她的伤口, 起身对守在一旁的小茹道:“小茹,跟我来。”
小茹讷讷地应了声嗯, 站起身小心地踩着脚印跟在姬玉泫后边。
姬玉泫领着小茹离开农户, 七拐八拐绕了几道弯, 最后穿过曲还巷,来到那坡上的荒院。
路越走越偏,这处院落看起来也不像是人住的地方, 小茹吓得直发抖,唯恐自己的脚下步子迈慢了就被姬玉泫扔在荒郊野岭。
姬玉泫让小茹去抱了一摞枯草来,垫在小院角落里,能让乐小义躺着稍微不那么冷。
小茹在旁瞅着姬玉泫对乐小义无微不至的照顾,心里羡慕不已。
她有点害怕姬玉泫,没由来的惊惶,与面对乐小义时的羞怯不一样,她说不出来为什么会如此,但当姬玉泫来到乐小义身边,她不敢抬头,像怕被姬玉泫发现什么似的。
姬玉泫也是她的恩人,给予她的恩惠远比乐小义多。
小茹心里感激,可越是如此,她越战战兢兢,在她心里,姬玉泫过于美好了,仿佛从天上下凡来的仙子。
她在姬玉泫面前自惭形秽,尽管姬玉泫并不要求她如何恭恭敬敬礼数周到,但她自己却总是不由自主地拘谨,往往姬玉泫一个眼神,就让她大气也不敢喘。
所以,姬玉泫让她去找乐小义的时候,她实实在在地松了一口气。
乐小义的好和姬玉泫不一样,乐小义朝她笑的时候,她能真切地感受到欢喜,看着乐小义清亮的眼神,就能体悟乐小义柔软温和的性情,不似姬玉泫那般内敛锋芒,看不透,猜不懂。
她愿意跟在乐小义身边,打打下手,哪怕只是帮上一点微不足道的小忙,她也觉得欢欣雀跃。
可现在,乐小义受了很重的伤,眉眼柔和的脸颊血色全无,躺在草垫上了无生机。
小茹眼圈通红,瘪着嘴抽抽噎噎。
姬玉泫不时向乐小义身体里渡一股真气,驱走乐小义体内的寒意,如此过了一两个时辰,天将将擦白的时候,院外来了一个人。
小茹险些惊呼出声,她一把捂住嘴,将虎口咬出一圈乌青,浑身抖若筛糠。
浓郁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小茹脸色发白,若不是姬玉泫还在,她恐怕得失态得呕出来。
那高大的血色身影推开门走进小院,冷然的目光扫了院中几人一眼,最后落到闭目昏迷的乐小义身上,从糟乱的发间露出的那只猩红的左眼透着疯狂的凶光。
下一瞬,男人掐住姬玉泫的咽喉,将她提起来悬在空中。
姬玉泫的个子不算矮,但在男人过于宽厚的身板面前,孱弱得如同暴烈的风雨中一朵娇柔的花。
小茹喉咙里溢出破碎的惊呼,眼泪夺眶而出,肩膀抖得更厉害了,腿肚子打颤,挣扎着退了几步,靠近乐小义。
“我是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利用她?”男人的声音很瓮,听得小茹难受极了。
病态的血色涌上姬玉泫过分好看的脸,窒息的感觉憋得她头昏脑涨,可那双努力睁开的明眸依旧沉静从容,哪怕面临生死一线的险境,仍然不能从她的眼睛里捕捉到丝毫慌张。
两人对峙之时,草垛上的乐小义蓦地呛咳起来。
她咳出一口淤血,眼睛迷迷糊糊睁开,一睁眼就看见一个凶神恶煞的可怕身影钳着姬玉泫的脖子,吓得她一个激灵,差点魂飞天外。
“小泫!”乐小义呼吸急促,胸口闷痛。
可她顾不得自己的伤势,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力气,竟支撑着她站了起来,锃的一声抽出思泫剑。
她没有贸然冲上去,急怒并未冲散她的理智,对方能轻易制住姬玉泫,她这点实力就算冲上去也救不了人。
乐小义瞪眼持剑,胸口剧烈起伏几下,方找回自己的声音:“前辈,有话好说,若小泫有甚得罪前辈的地方,晚辈代她向前辈致歉,还望前辈大人大量,高抬贵手饶其性命!”
男人冷漠的视线瞥下来,眼中凶恶的气息压得乐小义心尖一颤。
对方修为高深莫测,比乐小义见过的所有前辈都有过之,乐小义摸不准此人性情,也不晓得眼下情形究竟是何缘故,她心里急得有如热锅上的蚂蚁,但表面还得摆出一副镇静的气势,不能露怯。
她没把握救下姬玉泫,内心暗自思量,若拼上鸿蒙剑心和琉璃鸟两道法器,拼死一搏,能否为姬玉泫搏得一线生机?
男人攥在姬玉泫喉咙上的手稍稍松了两分,眯眼问乐小义:“此女和你,是什么关系?”
乐小义凝眸,心念电转,以这句问话揣测着男人的身份,遂给了一个折中的回答:“旧识,生死之交。”
生死之交。
男人眯了眯眼,五指一松。
姬玉泫双脚触地,踉跄着连退两步,后背撞上篱墙,除了本能的气喘,她脸上神态平静,并无劫后余生的大悲大喜。
乐小义朝姬玉泫奔过去,扶住姬玉泫的肩膀,可她自己身体也虚弱得很,两人一同顺着墙面滑下来,跌成一团。
姬玉泫把气息捋顺,朝男人俯首:“多谢前辈不杀之恩。”
乐小义还没明白状况,便听姬玉泫道:“晚辈来大禹,的确有利可图,但这利,本与剑神宗兴替无关。”
“现在尉迟氏盯上小义,尉迟氏一日不倒,不论她身在何处,都在危险漩涡之中,晚辈泥牛过海,尚有一身的债,已别无他法,天下间,唯有前辈是信得过的人。”
她呼了一口气,在乐小义不明所以的目光中,朝乐小义递了一个安心的眼神,这才起身,继续说道:“晚辈并非逼迫前辈出山,只望前辈能庇护小义一阵子,待剑神宗铸剑大典过后,前辈去留随意。”
乐小义从姬玉泫一番话中终于理出些头绪,顿时一脸惊愕:“小泫,你这是什么意思?这位前辈到底是谁?”
如果不是父辈的友人,姬玉泫必然不能说出这样的话。
姬玉泫朝乐小义微微一笑,小声道:“他是你祁伯父,祁剑心。”
“啊!”乐小义一惊,面露骇然之色。
她还记得剑神宗的卷宗上面写着,乐君皓入魔暗害了祁剑心,如果祁剑心还活着,那他和乐君皓应该是彻头彻尾的敌人。
可若是仇敌,姬玉泫为何会将自己带来此地?她方才已经认出来,这里就是曲还巷后面缓坡上那个荒芜的小院。
姬玉泫碰了一下呆愣中乐小义的肩膀,嗔她:“还不拜见伯父?”
乐小义如梦初醒,顾不得疑惑祁剑心和乐君皓的恩怨到底是怎么回事,忙不迭地躬身行礼:“晚辈乐小义,拜见祁伯父!”
祁剑心的视线落在姬玉泫脸上,停顿半晌,终没再出手,转身进屋,边走边说:“都进来吧。”
乐小义心有余悸,祁剑心一张凶煞的脸冷冰冰的,眼神也像要吃人似的,她甚至觉得祁剑心是不是有点讨厌自己。
可姬玉泫走到她身边,偷偷捏了一下她的手掌,小声宽慰她:“没事的,进去吧。”
乐小义于是跟随姬玉泫走进内室,屋子里没有陈设,连床铺都没有,祁剑心席地而坐,乐小义和姬玉泫就规规矩矩地在他面前坐成一排。
小茹不敢一个人待在外面,尽管那个独眼大叔特别恐怖,她仍然战战兢兢跟着乐小义地走进屋,自己一个人缩进角落里躲起来。
祁剑心没理会小茹,倒是乐小义回头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被姬玉泫捕捉到了,乐小义腰侧软肉蓦地一痛,疼得她嘶一声。
祁剑心扭头,询问的目光落在乐小义身上,乐小义尴尬地扯了扯嘴角,解释说:“刚刚坐下的时候扯到伤口了。”
说着,她视线飘向身旁的姬玉泫,但见姬玉泫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认认真真。
啧。
乐小义撇嘴。
“说清楚,玄天宫到底要做什么。”祁剑心靠墙坐下后,胳膊一甩,那两条小臂粗细的铁链就深深扎进地里,而他好似完全习惯了这样的生活,脸色平静地宛如一汪死水。
姬玉泫没有推诿,恭恭敬敬开口了:“玄天宫近些年在收集古老的剑谱,欲觅得传说中的神剑七品神剑的踪迹。”
祁剑心抬眼看她:“你们寻剑作甚?”
“想必前辈听说过上古之劫。”姬玉泫不卑不亢,“修为到了前辈这种层次,难道没有一点预感吗?”
这次换祁剑心沉吟起来,他抬头,指尖点出一道劲风,唰一声擦过乐小义的耳廓,击中角落中的小茹。
小茹哼都没哼一声,脑袋一偏,陷入昏迷。
“你是说,你们玄天宫寻觅剑谱,与上古之劫有关?”祁剑心眸中有深思之色。
姬玉泫点头:“不错,有古籍记载,上古之劫起源于吞天异兽,此兽十万年一醒,吞天噬地,必当生灵涂炭,相传,只有七品以上的神剑才能将此异兽杀死。”
“荒谬!”祁剑心对姬玉泫所说的古籍却是嗤之以鼻。
十万年一醒的异兽,该是什么修为?
想必,至少是轮回境。
神荒浮屠界有史以来所有古籍中都未出现过一个往生境以上的高人,何况更往上的轮回境?就算世上真有七品神剑,也没有能挥得动剑的人。
“那这和尉迟氏又什么关系?”祁剑心没兴趣继续听姬玉泫扯那些神怪传说,直奔主题。
“至于尉迟氏……”祁剑心不想听上古之劫,姬玉泫不说了,转而言道,“据晚辈调查到的消息,龙吟山脉内藏着一座巨大的回天阵,尉迟氏打算窃取剑神宗地下埋藏万年之久的龙脉,其目的,不言而喻。”
“回天阵?”祁剑心眯起眼,眸中掠过狠厉的凶光,“可真是偷天换日的好伎俩。”
乐小义在旁两眼一抹黑,祁剑心和姬玉泫,到底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