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玉泫话音落下, 厅内竟是一片寂静。
不知是谁喉咙一动,咕咚一声响,宛如平静的湖面跌入一块巨石, 掀起层层波浪, 让所有宾客都回过神来。
随即, 杯盏倾倒的哗啦声接连响起, 晏绍看着四下宾客当众暴露的丑态, 尴尬地无地自容。
他脸色发白,厅内这些酒客大都没见过姬玉泫真身,看见姬玉泫, 就只沉醉于她的绝世美貌和妖娆容姿, 却不知,这个喜怒无常的女人一旦动怒, 举手投足之间,可叫整个晏府化为灰烬。
在座所有人都不能幸免。
唯他一人明白, 姬玉泫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
限制先天高手不得在凡人城池动手的俗成规定不见得就真正能制约姬玉泫。
姬玉泫不请自来,自是来者不善, 晏绍心里有鬼,更是怕得心里直打鼓。
他倒吸一口冷气, 胳膊碰了一下身旁的李呈, 借势站起身, 声音发颤地向众人提醒:“大名鼎鼎的玄天宫少宫主登临晏府,陋室蓬荜生辉!来人!给姬姑娘看座!”
玄天宫!少宫主姬玉泫!
如平地一声惊雷,酩酊大醉的酒客们心神巨震, 被当头而来的一盆沁凉的冰水泼醒了,纷纷惶恐地垂下眼,不敢再看,唯恐一着不慎,惹来杀身之祸。
那李呈也愣了一瞬,脑海里似响起李擒龙的一声喝,立时打了个哆嗦。
姬玉泫似笑非笑地扫了他一眼,李呈再无法从那双水润莹然的桃花眼里看出绵绵风情来,只有无端的嘲弄和不加掩饰的讥讽。
他下意识地朝后退,膝盖碰着矮几桌脚,发出吱的一声刺耳鸣响。
恐惧滋生的同时,还有一股难以抑制的羞恼愤怒盘亘于胸,被一个女人的眼神吓退,让他内心无比屈辱。
姬玉泫在乐小义对面落座,自入厅门那一瞥后,就再没有将视线落在她身上。
她泰然自若地给自己倒了杯酒,一口抿下,点评道:“好酒是好酒,可惜……”
姬玉泫一发话,晏绍只觉头皮都紧了,心提到嗓子眼,战战兢兢地赔笑:“姬姑娘何来可惜之说?”
“可惜酒桌上的人……”姬玉泫似笑非笑的眼神蓦地一利,哼道,“獐头鼠目。”
晏绍胸口一闷,李呈已拍案而起。
可他急怒之言尚未说出口,又被晏绍猛拽一把跌坐回自己的座位。
晏绍稳了稳心神,将李呈护在身后,对姬玉泫客气地笑道:“在下替侄儿方才失礼向姬姑娘赔罪,但不知姬姑娘今日登临晏府,是有何事?”背在身后的左手朝站在厅后角落的下人比了个隐晦的手势。
姬玉泫看向晏绍,眼中笑意清冷:“晏掌柜是个聪明人,那想必也已猜到了姬某今日来此的目的,姬某也不与你们卖关子。”
话说一半,忽然顿住,姬玉泫手腕一旋,杯盏斜飞出去。
方才得到招呼,准备从后门偷偷溜出去报信的下人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呼出声,便如一个破麻袋似的,扑在地上没了声息。
晏绍听闻身后动静,霎时面色如土。
姬玉泫冷冷一笑,并未追究晏绍耍心眼的罪责,而是继续说下去:“这么说吧,尉迟氏给了你们擒龙帮多少好处,让你们打听君澜剑,我玄天宫能出双倍。”
若方才晏绍只是面色如土,姬玉泫这话说出来,他一张脸都成了绛紫色。
李呈更是骇然莫名地瞪着姬玉泫,仿佛在看一个什么可怕的妖物。
连他都是才从李擒龙口中得知擒龙帮和尉迟氏有合作,姬玉泫怎么就知道了?更可怕的是,她居然还知道合作事关君澜剑?
晏绍勉强维系住脸上几近狰狞的微笑,目光隐晦地看向乐小义。
乐小义蹙着眉,看一眼姬玉泫,又看看晏绍,目露疑惑。
她心里却是一沉,明白过来,姬玉泫这是给她送消息来了。
擒龙帮背后的推手竟然是尉迟氏,她虽然不知道君澜剑是什么东西,但此物是擒龙帮阴谋的关键,而且,此物多半与南阳镖局有关。
晏绍沉下一口气,两眼中透出些色厉内荏的凶光来。
他一只手紧紧按在矮几上,眼睛盯着姬玉泫,压低声音道:“晏某不知姬姑娘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若玄天宫欲与擒龙帮谈合作,理当去寻李帮主,晏某只是一个布坊掌柜,做不得主。”
“小女子当然知道晏掌柜做不得主。”姬玉泫又笑了,话语中尽是讥嘲之意,叫晏绍本就难看的脸色更加难堪,“你只需要将小女子说的这番话透给李帮主,倘若他还顾惜李公子的性命,便好好思量一番,到底该怎么做。”
“你!”姬玉泫不仅来找事,还威胁李呈的性命,晏绍怒极,忍无可忍,正欲发作,却忽觉胸口一痛,顿时骇然,“你什么时候……”
传言玄天宫少宫主姬玉泫一手毒术少有人能出其右,却不知还隔着这好些距离,他居然就已经中招,再联系姬玉泫刚才那句话……晏绍彻底慌了。
座上其他擒龙帮人却并无中毒的反应,姬玉泫勾唇一笑:“小女子不喜喧闹之所,还请在座诸位先散了吧,改日再聚。”
晏绍脸色猛地一变,他来不及阻止,那些畏惧姬玉泫威名的普通擒龙帮众已经六神无主地起身,连滚带爬地跑出去了。
这些人,因姬玉泫这一闹,都已经知道了擒龙帮和尉迟氏有合作的事,晏绍想瞒也瞒不住了。
乐小义一站起来,晏绍不再掩饰的丑恶脸孔立马变得扭曲起来,他愤恨地朝乐小义瞪过去,乐小义瞥了他一眼,不动声色,故作哀戚恐惧地叹了一口气:“易某……先告辞了。”
言罢,她畏惧地看了一眼姬玉泫,遂脚步匆匆地离开。
晏绍气急攻心,一口逆血吐了出来,嘴里呵呵有声地喘息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被他护在身后的李呈也有毒发的迹象,嘴唇乌青一片,被死亡的恐惧笼罩,吓得像个掉了毛的鹌鹑,不住打哆嗦。
“晏掌柜,好好思量呀。”姬玉泫言罢,留下满地狼藉,施施然转身走了。
晏府数十下人和侍从,竟无一人敢上前阻拦。
乐小义脚下步子迈得飞快,半点不敢停留,以自己最快的速度离开晏府,钻进城里人多的市集上晃了一圈,甩掉身后跟踪后,立即带着消息回了南阳镖局。
没走正门,为防被人觉察,乐小义刻意从镖局后翻窗而入,找到林言寿。
“君澜剑!”林言寿得闻消息,脸色急变,立即将屋门关上,神情凝重地向乐小义确认,“此事属实?”
乐小义遂将自己在晏家府上观了一场好戏的经过悉数告诉林文寿。
“那姬玉泫该不会无的放矢。”林文寿蹙眉哼道,“只是这次,南阳镖局怕是麻烦了。”
乐小义面露疑惑:“怎么说?”
林言寿正要开口,房门突然被人敲响,王巡的声音自门外响起来:“林兄,在否?”
林言寿示意乐小义稍安勿躁,随后去开门,将王巡请进屋。
王巡一见乐小义也在屋内,脸色猛然一变。
好在林言寿及时出言:“王兄,坐下说话吧。”
王巡勉强压下心头疑惑,转而看向林言寿,明明有话要说,却迟迟不开口,其意不言而喻,他有意让林言寿请乐小义出去。
乐小义叹了一口气,林言寿应当还没有来得及将她去了晏府的事与王巡沟通,便主动出声:“王镖头想必是为玄天宫姬玉泫闯晏府,擒龙帮寻君澜剑之事而来。”
王巡震惊地看向乐小义,两眼中满是质疑,便听乐小义道:“王镖头不必如此防备在下,在下刚从晏府回来,已第一时间将所见告诉了林管事。”
林言寿点头附和:“不错,此事林某已经悉知,易姑娘初来水阳,险些着了晏绍的道,不过易姑娘机警,与林某商议后,本着去晏府可能打听到有用消息的目的只身涉险,幸得玄天宫这次横插一杠,否则易姑娘能不能脱身还是两说。”
王巡这才了解了事情经过,原来乐小义去晏府的事提前与林言寿商议过,便由先前对乐小义的质疑中生出钦佩来:“是王某小人之心了。”
乐小义拱手一笑:“王镖头行事谨慎,镖局人人都该如此。”
“好了。”林言寿打断这两人相互吹捧寒暄,将话题转到正题来,“事关君澜剑,恐怕此事需请动老爷出面,才能化解。”
“君澜剑究竟为何物?”乐小义对此颇有疑虑。
“我来说吧。”王巡将话题接了过去,相较于林言寿统管镖局事务,他则常常游走在外,负责探听各种渠道的消息,他一个人,就相当于南阳镖局的耳朵,过着刀尖舔血的日子,随时可能丧命,为人自然格外机警。
所以对乐小义出现在南阳镖局,他的反应才比其他人更冷肃。
王巡倒了杯水润喉,这才道:“此物为剑神宗弃徒乐君皓的佩剑。”
乐小义两眼一瞪,心里忽的砰砰直跳。
“乐君皓被逐出剑神宗的时候已经突破通穴境,拥有继承剑神宗的资格,其佩剑据传是次五品的重宝,但自二十五年前那场变故之后,乐君皓带着君澜剑一起失踪,其人死后,更是无人知晓此物下落。”王巡语重心长。
乐小义敛下眸中震惊,面露不解:“可这又和南阳镖局有什么关系呢?”
“想必那些人是知道了,乐君皓临死前曾来过南阳镖局。”林言寿叹息一声,而且他当初就曾亲眼见过乐君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