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多加小心。”龙言再三叮嘱, 眉间深锁,警惕地观察四周。
乐小义的修为最低,自然是重点关照对象, 时不时便能收获周围几位师兄关切的目光。
王文硕拍了拍乐小义的肩, 小声宽慰:“不要紧张, 没事的。”他的视线始终追随着龙言, 看起来似乎比乐小义更紧张一些。
乐小义朝他点头, 她有自知之明,行动时格外小心,以免发出异响, 给小队惹来麻烦。
龙言领着乐小义等众沿着血迹延伸的方向又朝前走了一小段, 王文硕眼尖,看见远处茂密的灌木丛中伏着一道黑影, 便拽了一把龙言的衣袖,压低了声音开口:“前边好像有个人。”
龙言抬掌虚按, 示意王文硕不要轻举妄动,而后自行按着腰间的短刃伏低身子朝那黑影摸过去。
片刻后, 龙言确认没有危险,朝乐小义几人招了招手, 众人猫着腰接近, 看清那伏在地上的是个受伤昏迷的女人。
乐小义看清女人的脸, 眼里闪过一瞬惊讶,嘴里不由自主地轻轻“唔”了声。
龙言注意到她异样的神态,指着昏迷的女人问她:“你认识?”王文硕在内的其余三人也看向乐小义。
“嗯。”乐小义点头, “她叫洪梦儿,江州都统洪远峰的女儿,我上一个任务接触过。”
现在五人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乐小义不能藏私,便将上次任务的大致经过描述一遍。
她没有提及姬玉泫与玄天宫,只告诉龙言,最后抓走洪梦儿的是一批神秘人,一路随行的还有洪梦儿的哥哥薛阳,不知后来又发生了什么,洪梦儿何故独身一人重伤至此。
龙言面露沉思之色,道:“咱们的任务恐怕就在这小姑娘身上。”
他说完便查看起洪梦儿的伤势,先探了探洪梦儿的鼻息,又隔着一层衣袖替她把了脉,心中有了计较:“伤得不重,但她不曾习武,身体底子薄,伤口流了些血,这才昏倒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玉瓶,递给乐小义:“把这药给她喂一枚。”
男女授受不亲,队伍里只有乐小义一个女孩儿,喂药的任务乐小义当仁不让。
乐小义脸色复杂,她可没那么快忘,上回洪梦儿当着姬玉泫的面陷害她,让她成为众矢之的,最后硬受姬玉泫一掌,险些一命呜呼。
虽然她事后回想觉得那一掌应该是姬玉泫将鸿蒙剑心送进她身体里的契机,遂不生姬玉泫的气,但不代表她平白蒙冤却能心平气和地对待这个曾经陷害她的人。
龙言递出的药瓶在空中悬了一息时间,王文硕面露疑惑,用手肘轻轻碰了碰乐小义的胳膊。
乐小义无奈一叹,先救人要紧,私怨稍后再议。她接过药瓶,拔了瓶塞,闻着药香抖出一枚小指尖大小的青色药丸,而后钳着洪梦儿的下巴,将药塞进嘴里,以内力送服。
药力见效很快,洪梦儿数息后嘤咛着醒来,眼神中短暂地浮了一层迷茫之色,待她瞳孔重新聚焦,记忆复苏,立即惊慌地拂开乐小义的胳膊。
乐小义早料着她的动作,洪梦儿一动,她便以气冲穴封锁了洪梦儿的行动,洪梦儿被迫冷静下来,这才看清乐小义的脸,本就煞白的脸色更难看了些。
她嘴唇微颤,嗫嚅着想说什么,最后拧着眉撇开脸,神色恢复漠然,眉心却蒙着一层绝望的阴霾。
她这个样子越发让乐小义觉得她与自己有仇,但此刻并不是问罪的好时候,她朝龙言递去一个眼神,龙言示意她问一下洪梦儿受伤的原因。
“你如何受的伤?”乐小义开门见山。
洪梦儿面露惊讶,随即语气清冷地回问:“不是你们要抓我吗?”她说着你们,但眼睛却死死盯着乐小义。
她没看见动手之人面貌,醒来后见到乐小义,震惊乐小义还活着的同时,也想起先前陷害乐小义的事情,自然而然以为是乐小义来报仇了。
这栽赃陷害的功夫真是厉害,乐小义气笑了,一张秀气的小脸儿沉下来,多了两分唬人的气势,哼道:“洪姑娘可真会倒打一耙,我们若要害你,又何必把你救醒了再来盘问?我还没与你清算旧账,你倒是理直气壮!”
乐小义没有详说她被抓走之后的经过,所以龙言等人不知她与洪梦儿有过节,好在乐小义公私分明,并不多说,只道:“若你还希望我们能帮你,最好老老实实地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
的确是洪梦儿陷害乐小义在前,她的怨气被乐小义突如其来的愤怒镇压下去,顿时哑口无言,无法辩驳,她看着乐小义明亮清澈的眼睛,冷静下来的同时也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真不是乐小义找她寻仇吗?
这时,旁听她们说话的龙言和和气气地开口:“洪姑娘,我们途经此地,是乐师妹认出你,我们才出手相救,不知姑娘因何缘故受伤?”
洪梦儿眉头微拧,视线在乐小义与龙言之间转了一圈,心中虽还存疑,但羞愧之情占了上风,木然的脸上神情松动,在回答龙言之前先朝乐小义低了低头:“先前之事,我很抱歉,我之所以那样做,是因为我与那玄天宫的姬姑娘做了一场交易,她让我做伪证陷害你,如此便放我走。”
乐小义一怔,脑中飞快闪过一道光,联系她所受那一掌与鸿蒙剑心之间的关系,顿时明白了姬玉泫苦心。
那是她必受的一掌,就算没有梁毅血口喷人,洪梦儿也会主动将矛头对准乐小义。
姬玉泫如此自导自演,是为了明面上划清与乐小义的界限,让除乐小义之外的所有人都以为她们之间有仇,如此方可神不知鬼不觉地赠乐小义一场机缘。
或许……连怀法出手相救都在姬玉泫的意料之中。
乐小义的沉默落在龙言几人眼中却是另外一番含义,龙言蹙眉,喃喃地重复一遍:“玄天宫姬姑娘……姬玉泫?”他看向乐小义的目光顿时多了两分同情,被姬玉泫盯上,可不是什么好事。
刘平和钱东的脸色也瞬息万变,下意识地站远了些,拉开与乐小义的距离。
王文硕暗啐一声,憨厚的面容上带了些许焦躁:“怎么会……乐师妹,你如何招惹上姬玉泫这尊煞神?”
乐小义如何能将真相解释给他们听?姬玉泫这是在保护她,她心知肚明,但观龙言等人的反应,可知姬玉泫在他们眼里该是个十恶不赦的角色。
她回过神,吐出一口浊气,心里闷闷地发堵,情绪不高地回答一句:“我不知道。”
龙言叹了一口气,玄天妖女之所以叫妖女,就是因为她喜怒无常,做事向来不按常理,嚣张放肆,毫无缘故也可杀人,乐小义想必是真的不知何时触怒了姬玉泫,龙言便朝王文硕使了个眼色,让他不要再问了。
洪梦儿不知道玄天宫是个什么势力,好在乐小义听过她的解释后不再与她为难,她便说起自己此后的遭遇。
原来姬玉泫重伤乐小义之后又杀了梁毅,按照约定放了洪梦儿和薛阳,但是他们的灾难并未就此停歇。
姬玉泫领着独眼男人和光头胖子等人离开之后,洪梦儿和薛阳原本准备离开江州,回薛阳的故土隐居,但是他们还没来得及走就被神秘人堵在路上,那些人的目标是洪梦儿。
洪梦儿被对方的飞镖所伤,薛阳带着洪梦儿且战且逃,他为了保护洪梦儿,主动封了洪梦儿的穴道,将她藏在山洞里,自己出去引开追兵,如今下落不明。
说起薛阳失踪,洪梦儿红了眼睛,她从山洞中醒来时穴道已经自行解开,沿途寻找薛阳,却无所获,最后因流血过多昏迷于此。
“乐姑娘。”洪梦儿抓住乐小义的手,眼里涌出一行清泪,“求你不计前嫌,帮我找找大哥!”她说着便要朝乐小义下跪,原是一个处变不惊的人,此时却没了一惯的从容,形色憔悴。
乐小义是见过薛阳的,洪梦儿别无他法,哪怕只有一线希望,她也不愿意放弃。
乐小义上齿紧咬着嘴唇,似乎从洪梦儿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对于失去一个重要之人的痛苦感同身受,眼眶也跟着濡湿了。
洪梦儿话音落下,乐小义识海中掠过一道红光,随即扭曲的光点汇聚成一串文字:
任务目标:找到薛阳,送兄妹二人离开江州,成功可获二百浮屠点,失败扣除三十浮屠点。
乐小义在泪水滑落的瞬间抬手将之拂去,天行者替她做了决定,为此她长长松了一口气,第一次觉得天行者或许不如她想象的那般坏。
龙言等人也在同一时间接到任务,他朝乐小义点了点头,乐小义便道:“我们答应你。”
洪梦儿感激涕零,龙言立即补充道:“附近也许还有追兵,你跟我们一起走,还记得之前藏身的山洞在哪里吗?”
“记得的,你们跟我来。”洪梦儿站起身,因腿脚发麻没能站稳,身子晃了一下。
乐小义距离洪梦儿最近,眼疾手快,张开胳膊搂了她一把。
洪梦儿没有摔倒,但她娇小的身子整个嵌进乐小义怀里,额头轻轻抵着乐小义的侧脸。
馨香扑面,陌生的触感叫乐小义猛地忆起姬玉泫贴近她时笑容肆意的眉眼,不知怎地背脊一寒,顿时心神紧绷,头皮发麻,第一时间松开洪梦儿,还退开几步,与洪梦儿保持距离。
洪梦儿一句“多谢”没来得及说完整,乐小义便把头撇开了。
洪梦儿默,她觉得乐小义是真的很讨厌她。
他们没有耽搁时间,洪梦儿因受了伤走不快,龙言提出还是得有个人背着她走,王文硕三人和洪梦儿则同时将视线看向乐小义。
洪梦儿抿着唇,心说乐小义避她唯恐不及,答应帮她寻找薛阳已是勉强,不该如此得寸进尺,便要推辞。
乐小义却在她开口前背过身去,蹲下:“上来吧。”
同时,心里也叹了一口气。
她下意识的举动过于激烈,回头一想便觉失礼,她们同为女子,洪梦儿又受了伤,她何故要躲?
洪梦儿小心瞅着乐小义的后脑勺,暗自念着大局为重,遂将即将出口的推辞咽下去。
乐小义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洪梦儿趴伏于她身后,她还是忍不住绷紧了背,这是一种自然而然的身体反应,对何云露如是,洪梦儿也如是。
她抗拒姬玉泫以外任何人的肢体接触,与性别无关。
乐小义背着洪梦儿走在队伍中间,洪梦儿回忆山洞的位置,龙言在前面开路,一边防着歹人偷袭,一边迅速朝山洞接近。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众人找到洪梦儿先前藏身的山洞,一番探查后,确定薛阳引开追兵的路线,立即沿路找过去。
途中偶有交手的痕迹,夹杂着零星血迹,可见薛阳在与人交手的过程中受了伤。
洪梦儿自看见地上的血迹后就不怎么开口说话,她沉静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攀在乐小义肩头的双手却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捏得指骨发青。
越往前走,地上残留的痕迹就越清晰,三不五时便能发现一具死去不久的尸体,身上有着相似的刀伤,可以断定他们都死于同一个人之手。
这些死去的人衣着各不相同,身上没有可以辨识身份的物品,龙言推断这些人应该是出自同一个势力的死士,杀人者,想必就是薛阳。
斑驳的血迹和尸体铺就的长路一直延伸到一座断崖,断崖边有剥落的新土,横生的枝桠上挂着一小块碎布。
洪梦儿当即红了双眼,踉跄着从乐小义背上下来,抓起碎布捧在怀里,呜咽着说这布上绣纹与薛阳的衣服一样。
刘平畏高,战战兢兢地退了一步,钱东倒吸了口冷气,牙关打颤:“这……怕是凶多吉少了。”
龙言眉头深锁,神情晦暗,自崖边往下看,雾霭层层,深不见底,若薛阳自这山崖坠落,恐怕十死无生。
“接下来怎么办?”王文硕收回凝望深渊的视线,看了眼紧紧攥着那块碎布,目光呆滞的洪梦儿,无奈地叹了口气。
在场修为最高的龙言也不敢轻易尝试直下山崖,何况还带着一个不会武功的洪梦儿。
他与王文硕对视一眼,心中有了决断,道:“找找有没有路下去。”
任务只说找到薛阳,并未提及生死,若能找到薛阳的尸首,也算尽了一份力。
乐小义复背起洪梦儿跟在四人身后,洪梦儿将脸埋进她的后颈,有温热潮湿的眼泪濡湿了她的发,顺着她的脖子沁进衣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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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哭崖下阴风起,阎罗开门迎新魂。”光头胖子摇头晃脑地作诗,复拍了拍脑门,愁眉苦脸地补了一句,“早知这么麻烦,上次就不该放了那个姓洪的小姑娘,这下好了,我金老三还没捞着媳妇呢,就先走这趟鬼门关!”
“啰嗦!”独眼男人在他屁股后面踹了一脚,“待会儿小姑娘在下面摔死了,大人的事儿办不成,你也要去见阎王!”
呲啦。
金莫穷胖墩墩的身体打了个踉跄,眼看着就要从悬崖上掉下去,脚下碎石滚滚,扑入层层迷雾之中,一去不返。
“哎哟,娘诶!太可怕太可怕!”金莫穷一把抓住崖边的枯草,惊魂未定地朝身后那独眼男人喝道,“殷独眼!你个杀千刀的!我若死了,你能有什么好处?!”
殷常笑瞥了眼崖边几个深浅不一的脚印,确认乐小义一众就是从这处离开。
他木着脸掏了掏耳朵,这才态度慵懒地回答金莫穷:“你死了就没人跟我抢大人的恩宠,济州的堂口也少了个竞争对手,死你一个省下来的酒肉饭菜还能多养几个死士,啧,好处不少。”
金莫穷气得脸色铁青,眼看就要动手,殷常笑一拉衣摆,做了个要踹脚的动作,金莫穷立马老实了,冷冷哼了声,撇开脸去。
“胖子,咱们打个赌如何?”殷常笑见金莫穷在崖边跺了跺脚,试探崖边山石的强度,忽然开口。
金莫穷猛地抬头,目光警惕地看着殷常笑,皱眉道:“赌什么?”
“赌咱们谁先抓到洪梦儿。”殷常笑面无表情地说着,随即比出一根手指,淡漠的眼瞳中闪过一瞬算计,“我若输了,帮你给徐五娘子说情。”
金莫穷眼睛一亮,很快又反应过来,眉头皱得更紧了:“那我输了呢?”
“若你输了……”殷常笑木然的脸孔难得露出一抹笑,“把你留了三十年的金花玉桂酒给我一壶。”
“你!你狮子大开口!”金莫穷两眼一瞪,哼道,“不赌!”
“真不赌?”殷常笑挑眉。
金莫穷一脸硬气:“不赌!”
“哦。”殷常笑脸上仍没什么表情,好整以暇地抖了抖衣摆,缓步走向崖边,叹了一口气,“那就不赌吧,我听说徐五娘九月底要去一趟济州,原说去见一面,想了想还是算了。”
金莫穷:“!”
殷常笑一拂袖口,纵身跃下山崖,金莫穷胖墩墩的身体连滚带爬地追过去,大吼一声:“殷独眼你个无赖!给我等一下!赌!我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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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小义一行人循着陡峭的岩壁上凸起的山石摸索着朝山崖下走,浓郁的雾气遮挡了他们的视线,空气越来越潮湿,环境也越来越阴冷。
乐小义腰上栓了根绳子,将洪梦儿与自己绑在一起,绳索另一头连着距离她们一丈远的王文硕,王文硕接着刘平,依次往前,最下边是龙言龙师兄。
偶有狂风穿堂而过,乐小义不得不贴紧岩壁,抓牢了山岩,才能保证自己不被风刮下去。
洪梦儿止了哭,但心绪沉浸在伤痛中,情绪仍然低落,垂首埋在乐小义肩上,用力吸了吸鼻子。
乐小义偏头看她,心生恻隐,劝慰她说:“不要灰心,没找到他的下落,就意味着还有希望,你得坚持下去。”
洪梦儿意外于乐小义的体贴,她没想到对她颇为嫌恶的乐小义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不由愣了愣,悲恸稍减,闷闷地嗯了声,点头答应。
乐小义松了一口气,唇角微微带了些笑意:“那你可要抓紧了,若掉了下去,可不要赖我。”虽然绑着绳子,却也无法保证万无一失。
洪梦儿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经乐小义这么一提醒,一颗心猝然悬了起来,不敢扭头去看身后万丈深渊,闻言双手死死拽着乐小义的衣领,直将乐小义勒得喘不过气。
乐小义扣紧了石壁,急咳两声,心头无奈苦笑,她这算不算自讨苦吃?
洪梦儿难得窘迫,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收紧的双臂稍稍松了一些,心里也不那么害怕了。
然而乐小义没来得及喘口气,忽觉腰间传来一股大力,扯着她要朝山崖下坠。
洪梦儿跟着一晃,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她再次勒紧了乐小义的脖子,两臂收得比刚才更紧。
乐小义倒吸一口冷气,抱紧身前一块凸起的山岩,死死扣住岩壁,扯着嗓子喊:“下边怎么回事?!”
没一会儿,王文硕惊慌的声音从下方的岩壁传上来:“崖下起了妖风,刘师兄被风刮下去了!”
王文硕自己也差点被突如其来的力量拽下山崖,好在命悬一线的关头急急稳住了身形,这才没让刘平把他带下去。
可他脚下的岩壁受到冲击,此时已摇摇欲坠,松散的碎石扑簌簌地朝山下滚落,触目惊心。
“现在怎么样了?”乐小义感觉腰上拉力稍减,想是局势稳住了,便追问道。
王文硕一边注意脚下,小心换上另一块山岩,闻声再次回答了她:“龙师兄上来帮忙,与钱师兄合力将刘师兄拽回来了!”
刘平惊魂未定,脸色煞白地伏在岩壁上,手脚发软,龙言拍了拍他的肩,嘱咐他多加小心,随后不久留,三两下就回到自己原先的位置,继续朝山崖下深入。
崖下湿冷,阴风阵阵,环境如此恶劣,他们心里都明白,薛阳从崖上掉下去,多半已经尸骨无存,他们冒险从崖上下去,只不过求个心安而已。
越往下走龙言的心情就越沉重,恶劣的寒风吹刮在他身上,像鞭子似的阵阵疼痛,他心里开始犹豫,这个决定究竟是对是错。
他将脚边一块岩石踢下山崖,听不见石块落地的声音。
这座崖壁深不见底,如果下崖的结局是一队人马全军覆没,那么他作为队长,就该及时止损。
龙言咬紧牙关,心中暗下决定,一旦阴风的力量即将超过他所能承受的极限,他们立即原路返回,放弃这个任务。
一行六人由绳索串联着再向下行了约莫百来步,钱东脚下一滑,呲啦声响,整个人朝下落了一丈。
刘平一直心神紧绷,见状眼疾手快地拽了一把绳索,钱东借力勉强抓住一条石缝中长出来的根茎,脸无人色地大口喘息。
龙言抬首:“钱师弟可有伤到哪里?”
刘平闻言朝下一望,本想确认钱东的情况,却被另外一处诡秘景象吸引了视线,霎时间脸色急变:“龙、龙师兄!小心身后!”
话音未落,龙言后颈一凉,汗毛倒竖,刹那间抽刀出鞘,锃的一声斩向身后。
浓雾破开一道豁口,由雾气幻化而成扭曲人脸被刀气劈散,伴着一阵尖啸而过的阴风,活像将死之人临终前声嘶力竭的惨叫。
“此地古怪!大家小心!”龙言一刀落下,背上已蒙了一层冷汗,忙不迭出声警醒壁上同行之人。
可他话音刚落,惨叫声便穿透云雾,是刘平的声音。
龙言来不及多想,足尖一点腾跃入空,攀着岩壁飞快上升,越过一脸慌张的钱东,拔刀冲向刘平。
王文硕也看见了崖下变故,一张脸骇得惨白,只见浓郁的雾气扭曲变形,从中探出一道灰影,看起来像个人,只露了上半身,腰部以下嵌在云雾中。
那看不清模样的灰影手里抓着把长戟,挑断了刘平身上的绳索,拽着他要往深渊去。
王文硕扯住另一头的绳子,龙言一刀斩断那雾中人影的胳膊,揪着刘平的衣领将他救起来。
乐小义听见足下动静,低头看时也惊出一背冷汗:“王师兄小心!”
生死存亡之际,她顾不得藏私,默念剑诀,一剑祭出,剑气浮空而过,将欺近王文硕的灰影斩作两截。
王文硕才刚拔剑,乐小义已助他脱险,他惊诧地扫了乐小义一眼,乐小义离他足有一丈远,那一剑是如何击中灰影的?乐小义才入外门,竟懂得如此高深的剑法么?
然而他没时间细想,因为另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从他们身下的崖壁上传了过来,王文硕朝下一望,只能看见一道深色的影子,观其衣衫颜色,该是钱东。
龙言嘴唇发白,两眼死死盯着钱东方才消失的位置,一只手还拽着刘平的衣领。
他身上与钱东相连的绳索不知什么时候断了,切口与刘平腰上被雾中灰影斩断的绳子一样。
刘平双腿瘫软,几乎站不稳,只能双手用力攀着山岩,才避免了在龙言松手后步钱东的后尘。
一片涌动的雾气恢复平静,这寂静却连接着死亡,令人心里发慌。
“回去!”龙言颤抖的嘴唇终于发出声音,“回山崖上去!”这一声喝吐尽了他肺里的浊气,直传到王文硕与乐小义的耳朵里。
他抓起断开的绳子接上刘平腰上那根,不由分说扯着刘平就要朝上走。
“怎么了?为什么要回去?刚才发生什么事了?”洪梦儿对崖下发生的变故一无所知,她只听见两声不同音色的惨叫,而后又得闻龙言说要回山崖上的命令,一时间惊慌无措,拽紧了乐小义的衣领。
乐小义喉头干涩,不知如何解释给洪梦儿听,他们为了今次的任务所付出的努力恐怕又一次付诸东流。
她咬了咬牙,语气沉闷地回答:“钱师兄坠崖了。”
“怎么会……”洪梦儿两臂止不住发抖,“腰上绑了绳索,他怎么……”
“雾里藏了东西,切断了他身上的绳子。”乐小义垂眸叹息,洪梦儿应当没经历过如此奇诡的险境,这样一来,他们曾答应她要找到薛阳的承诺便无法实现了。
说话间,龙言和王文硕一人提着刘平一只胳膊蹿了上来,他们内心羞愧,自不愿与洪梦儿对视,王文硕咬了咬牙对乐小义道:“师妹,上去吧。”
乐小义又低头看了一眼山崖下暗涛涌动的雾气,抿着唇没应。
“师妹!”王文硕和龙言已上行一小段路,见乐小义没有跟来,再次唤了一声。
乐小义眸心闪过挣扎之色,数息后仍不甘心,却不得不妥协地抓紧了身前的山岩,咔吧一声,岩块在她指掌间碎成一蓬粉尘。
洪梦儿明白了,他们的旅途到此为止。
她幽深的眼瞳中没有失望,有的只是理解和宽容。
为了帮她找到很可能已经死去的薛阳,龙言一行五人还余其四,他们没有义务为她的愿望继续搏命,她自然尊重他们的选择。
洪梦儿伏在乐小义背上,环在乐小义肩上的两条胳膊轻轻收紧,小声开口:“乐姑娘,多谢你们一路照拂。”
乐小义心中陡然一惊,洪梦儿不知何时解开了她自己腰上的绳子,随着环在乐小义肩头的两臂松开,洪梦儿的身子飞快下坠。
“洪姑娘!”乐小义心生警兆的瞬间便转过身来,及时抓住了洪梦儿的胳膊,将她带回来,背靠岩壁搂住她的腰身。
又有无数落石从她脚底跌进山崖之下。
眼前是深不见底的山谷与重重雾霭,乐小义素来澄澈的双眼此时却与深渊中的黑暗融为一体,像藏了一阵将起未起的风暴。
“乐师妹!洪姑娘!”王文硕与龙言的声音接连传下来,乐小义听见了,却无法做出回应。
洪梦儿面带微笑地看着她,眼睛里没有对死亡的恐惧也没有彷徨,对乐小义道:“回去吧,乐姑娘。”言罢,她挣开乐小义的手,朝后退了一步。
再往后一寸,她就将被深渊吞没。
雾气涌动,一道灰色的人影从浓雾中探出半截身子,手里长戟指向洪梦儿的背脊。
洪梦儿死志已决。
乐小义僵立着,退,能继续苟且偷安,进,则九死一生。
理智告诉了她应该做出怎样的选择,可梗在喉头的那口气却无论如何也咽不下。
她再一次从洪梦儿身上看见了曾经的自己,所以她不甘心。
犹豫不知持续了多久,也许数息,也许须臾。
“乐师妹!!!”
王文硕的声音像从天边传来,在洪梦儿最后一步踏出之前,乐小义抽出思泫剑,一剑斩断了自己与王文硕之间相连的绳索。
她的身子飞扑出去,伸长左手揽住洪梦儿的肩膀,右手执剑刺出,剑尖斜挑拨开戟刃,剑气随之荡开层层雾霭,风云色变。
阴风呼啸,涌动的浓雾如滔滔江河,刹那间将那两道纤细的身影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