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烛燃尽,吉时已到。
洛今宵起身推开门,大步跑出院外,曲微吟已然站在了那里,她今日描了眉,如同柳叶,细细纤长,凤目含着秋水,红唇羞涩地抿着。
金冠束着一半发丝,垂下摇摇摆摆的缨络,朦胧将脸遮了一半。
洛今宵心中忽然如同海水澎湃,她忍不住笑意,快步上前。
“今宵。”曲微吟轻轻道,随后将手放进她掌中,有了婚服的束缚,她整个人都拘谨了些,任由洛今宵牵着。
忽然一声巨响,洛今宵吓得出了一身冷汗,抬头一看,原来是穷奇手里拿了个锣,嘴里叼着唢呐尾巴上还卷了敲鼓的棒槌,摇摇晃晃地站着。
随后,喜乐奏响,不知哪里来的红纸漫天撒下,树妖和秀儿同样穿着红衣,从屋中走出。
厌莺乐呵呵蹦出来,大声道:“拜堂了拜堂了,一拜天地!”
洛今宵同样羞涩,她牵着曲微吟的手,背对房屋,向着面前的无垠碧落俯身。
愿天地为证,保佑她们永生相爱。
“二拜,算了都不在,妻妻对拜!”厌莺扯着嗓子喊。
洛今宵转过身,对上曲微吟的双眼,曲微吟突然笑了,灿烂柔美,四周的光影似乎都黯淡下去,视线中唯有她熠熠生辉。
二人慢慢弯腰,眼神却都没有离开过彼此。
愿她们永不分离。
“礼成!恭喜四位双双结成连理!”
洛今宵简直被喜悦冲昏了头脑,她抬起头,曲微吟便冲进她怀里,将她腰肢紧紧抱住,抬头微笑。
“我好开心,今宵。”她小声说。
洛今宵刚想回应,却突然又传来一声巨响,这巨响不同于之前,而是穿云裂石般狰狞,震得地面都有些许晃动。
周围的喜乐戛然而止,穷奇丢掉手中的唢呐,突然发出一声嘶吼。
“怎么了?”厌莺也愣住了,她垫脚看向远方,只见方才还一片宁静的山林之中,忽然燃起滚滚浓烟,细听还有数不清的尖叫哭喊,令人闻之冷汗直流。
声响传来的地方,似乎是妖界。
“不,不好。”曲微吟忽然道,她的身影骤然化为光影,疾飞而去。
洛今宵没来得及拦,她忙按住想跟上的树妖她们,厉声道:“在这待着,哪都别去,穷奇我们走!”
她跳上半空,御剑跟在曲微吟身后,紧追不舍,飞过小山后,一片混乱出现在眼前,只见结界不知何时已被打破,满山都是数不清的小妖四处奔逃,地上尸体躺了一片,简直是横尸遍地。
“怎么会……”洛今宵低语,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随后心中一紧,大声道,“曲微吟!”
无人响应,曲微吟不知去了何处,而如今周围全是混乱的妖气魔气,她一时完全无法分清。
糟糕,她心中乱成了一团,曲微吟虽然强大,可如今心智抵御十分薄弱,万一弄不好,可就完了。
她加速前进,不断搜寻着曲微吟的身影。
脚下简直如同人间炼狱,到处燃烧着火,这里生存的妖多半纯真,不曾经历过争斗,哪里能抵御得了外敌,只有送命的份儿。
洛今宵一路追赶,见了不少化形或是未化形的尸体,让她的心紧紧揪成了一团。
越往深处走,这样的尸体越多,喊声和打斗声就在不远处,她运功闪过,入目的是一花妖,她手中拿着带花刺的棍子,面对数十个黑衣人。
“生死宗。”洛今宵震惊了,生死宗为何会闯妖界,还要屠杀,他们疯了吗?
花仙蕊一改平日的模样,神情坚定,一人将数百个小妖护在身后,只是她幻化出的花瓣越来越少,一看便知支撑不了多久。
若是仔细看,她胸口似乎有伤,已经染红了衣襟。
洛今宵顿时陷入了两难,她需要赶紧找到曲微吟,可她若是就这么走了,这些人就只能等死。
花仙蕊忽然吐出鲜血,半跪在地,一群黑衣人兴奋地冲上前,小妖吓得纷纷逃窜。
洛今宵无法再犹豫了,她拔剑而落,灵力轰然炸裂,气流将黑衣人逼得连连后退。
然而他们却像是发了疯似的,满目贪欲,继续冲将而来,洛今宵心觉不对,便不再留手,无绝化为数百分身,如箭在弦,同时,神力出掌,将地皮都翻开了不少,顿时一片风卷沙石,剑光四射。
待平静下来,那些黑衣人已然纷纷倒地,爬不起来了。
洛今宵这才回身想要扶起花仙蕊,却惊恐地发现,她不知何时,早已被一剑刺中了心口,如今血流不止,一阵异香从她体内弥漫而出,像是趁着主人弥留,将染天地。
洛今宵连忙半跪,掌中灵力涌入她身体,试图替她疗伤,却发现无能为力,她的妖力流失得太快了,无论如何都抓不住。
“花仙蕊,你坚持住。”洛今宵鼻梁酸了,眼泪在眼眶打转。
“没用了,别管我。”花仙蕊虚弱道,她回头冲那些小妖挥了挥手,他们便都含泪四散跑走,躲进了山林中。
她这才放下心,收回视线,在洛今宵脸上停留了一瞬,开口:“别耽误时间,去找曲仙长,她往天山去了。”
“这些人是被蛊惑的,一定还有别人闯进来。”花仙蕊越说声音越低,胸口的血流进草地中,一地的花草骤然茂盛。
她软倒在地,一身的花朵逐渐枯萎。
洛今宵只觉得心像是崩塌了,几日前还生龙活虎的人,突然猝不及防地死在面前。
“别忘了我。”花仙蕊极为小声地说,随后瞳孔扩散,身体也化为一朵莲花,再然后,融化进了土地。
这场景进行得太快,恍惚间,洛今宵臂弯里已经空无一物。
一个人悄无声息地,在这世上消失了。
洛今宵吸了吸鼻子,身体化为光影,猛然升上半空,以最快的速度,如同离弦的箭,冲向天山。
曲微吟可不能有事。
她方才和她成了亲,她们已然是拜过天地的一对,她还没来得及抱抱她,绝对不能出事。
她会疯的。
一路飞往天山,血腥气越来越重,入目全是人的鲜血,似乎弥漫了半个山峰,触目惊心。
这些人都是一身黑衣,身上偶尔能看见剑伤,一看便知是剑所致。
洛今宵一颗心,顿时跌入了谷底,她离清池越来越近,只见池边站着一人,她侧对洛今宵,红衣飒沓,头上的金冠已被扯落,乌发散了一身。
她浑身是血,但都是别人的,就连白皙的脸颊也全溅上了血迹,衬着血眸,犹如地狱恶鬼,人间杀神。
魔气弥漫山间,花草树木全部凋零,魔气滚滚涌向洛今宵,连她都觉得心头胀痛头脑发晕,险些腿软。
“曲微吟。”洛今宵慢慢道,她一步一步走向她,不敢惊动。
曲微吟忽然转过身,二人对视,神情冷漠,嗜血,残酷无情。
洛今宵忽然觉得自己被从头浇了一盆冰水。
曲微吟抬起剑,剑上沾满了血迹,对准洛今宵,她眸中毫无感情,对待洛今宵像是敌人。
“你们都该死。”她张口道,随后慢慢走来。
洛今宵站在原地没有动,她垂下剑,低声道:“曲微吟,是我。”
方才发生了什么?这些人都是她杀的?
怎么可能……洛今宵觉得世界一阵天旋地转,恍惚间,残月星辰剑已然到了洛今宵面前。
她还是没有抵抗。
她不相信曲微吟真的会对她动手。
直到剑尖刺破皮肉的痛让她彻底清醒,洛今宵后退一步,弯腰捂着伤口,不敢置信地抬头望向曲微吟。
“曲微吟。”她咬牙大声喊道,曲微吟毫无波动。
“小师叔……”她带了哭腔。
曲微吟忽然一怔,她眼神中出现了短暂的惊慌失措,随后剑当啷落地,曲微吟血红的身影转身,几步跑到池边,纵身跃下。
原来清池不知何时忽然汇聚,一夜之间,已然汇了满池的泉水,深不见底,红色衣衫落入水中,溅起不少水花,随后下沉。
曲微吟像是铁了心想求死,丝毫没有挣扎。
“曲微吟!”洛今宵大声喊道,她没有犹豫,随之跃进水中,被阳光晒过的水温热通透,阳光透过水面射进水里,清波粼粼,十分炫目。
裙摆和发丝在水中浮着,如同柔美的蝶,随波飘摇。
曲微吟的身影在她眼前沉入池底,洛今宵拼命游动着,但无论如何都够不到曲微吟的衣角,反而愈发飘远。
在水里,洛今宵喊不出,也哭不出,她拼了命地向前,眼前的景象却愈发模糊。
无声的崩溃将她包裹,窒息感涌上,不知怎的,洛今宵眼前忽然一黑。
最后的最后,她用余光看见有人向她游来,原来有人一直藏在水底。
再然后,她便彻底不省人事。
滴答滴答,不知是哪里的水声。
洛今宵缓缓睁开眼,眼前的景物逐渐由模糊变得清晰。
她咳出几口水,心肺被挤压得难受。
她似乎平躺在地上,眼前是高高的穹顶,闪烁着日光。
洛今宵慢慢爬起来,再仔细一看,才发现那不是日光,而是一屋顶的巨大的夜明珠。
“曲微吟……”她喃喃道,随后猛然站起,刚想环顾四周,却被眼前一条大蛇吓得魂飞魄散。
她猛然后退几步,这才发现,那是一长串的蛇的尸体,像是死去了许久,只剩了一层干瘪的皮。
她忽然意识到,此处十分熟悉,脑中记忆浮现,这不正是自己同曲微吟来的上天界,而这条大蛇,便是她们一同打死的烛九阴。
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曲微吟呢?
洛今宵再一转身,一个高大的身影立在她身后,洛今宵吓了一跳,忙后退,警惕地看着那人。
“又是你?”她皱眉道。那个身高八尺的女人,“你打晕了我?”
“是我。”那人说,声音苍老。
洛今宵上前几步,厉声道:“曲微吟呢?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别管她了。”那人道。
“我怎能不管!”洛今宵狠狠道,她绕过那人,企图冲出这座神殿。
谁料那人的身体悄无声地再次拦在她面前,摇头道:“她已经彻底成了魔,如今应当入了魔界成为魔尊,你出去找她,也只会被她杀死,毫无疑问。”
“那我也要去。”洛今宵才不听她的话,拔剑想要绕过,“别挡路,不然我杀了你。”
“你现在出去,不仅你被她杀死,往后她也得死!”那人忽然提高音量,洛今宵的脚步顿时停住了。
“你说什么?”她诧异道。
那穿着黑袍的人慢慢转身,重重叹息:“你需要找回你自己,解决祸乱人世之人,才有可能阻止这一切。无论神还是仙,都不是这个世界的主宰,让所有人死,是天地的惩罚。”
洛今宵被她说得一头雾水,可冥冥之中似乎又觉得,她并未撒谎。
洛今宵转过身,看了她一会儿,突然道:“你要我如何相信你。”
那人定定站着,忽然浑身闪过一道银光,黑袍顿时像是大了许多。
遮盖着脸的兜帽滑落,洛今宵猛然嗔目,这张脸,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竟然是洛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