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刚设置完新的密语,房门便被敲响了,不用猜都知道敲门的人是谁。

烛方理了下衣摆处的褶子,下床走到门前,故意拉长了嗓子问:“观溟是你吗?”

“是我。”

“你怎么去了这么久?”烛方走过去打开门,但见观溟端着一碗酒酿圆子站在门口,上面还冒着腾腾热气:“这是我的?”

“刚去试着煮了一碗,费了些时间。”

“是你亲手做的?”烛方眼睛一亮,凑近闻了闻:“好香。”

观溟端在桌上,用勺子搅拌了一下,又轻轻吹了吹,才送到烛方嘴边:“尝尝?”

“啊。”烛方乖乖地张嘴。

“如何?”

里面的糖放多了,吃起来味道偏甜。烛方又吃了一勺,笑着回道:“好吃,都快比得上酒楼里的厨子了。”

“当真?”观溟也尝了一口,眉毛微微皱起:“太甜了,我去重新煮一碗。”

烛方见他端着碗要出去,连忙拦下来,一脸认真地说:“不用重新再做,我就要吃这碗。”

“可……”

“这是你给我煮的第一碗酒酿圆子,以后还会有第二碗第三碗第四碗,直到我吃腻为止。”在说这话的时候,烛方的眼里好似闪烁着星辰:“不过今日先算了,等会儿吃完我们还得去一趟城南书院。”

观溟点头应了声好。

下午去城南书院时,正好撞上散学,三三两两的学子从里边出来。

他们这次没去找书童,而是随便拦了一名学子询问,然后进去和路夫子见了一面。

路夫子比想象中要年轻,生得温文尔雅,满身书卷气。

他说,自从他的同窗拜入孟家学习铸剑后,他们之间便没了往来。只听说后来任姓门生搬家离开了终北,至于去了哪里,他也不知道。

路夫子把话说得清晰明了,看上去不像是在撒谎。

为免给对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打听完消息他们便离开了城南书院。

昨晚下了一夜的雪,到了下午天也是雾蒙蒙的,天色恍若薄暮。街道两边纷纷挂上红灯笼,像在准备着过什么节日,四处都是欢声笑语。

两人并肩穿过闹市,边走边聊。

“如果路夫子真知道实情,王后不可能这么轻易放过他,我觉得他没准儿真的不知道。”烛方不急不慢地说出自己的推测:“但路夫子说那个任姓门生早就从终北城搬走了,会不会也是王后暗中做的?”

“嗯。”观溟目露沉思:“若是连这条线索也断掉,知道过去真相的人就只剩下她了。”

“不对。”烛方道:“还有一个人。”

观溟掀了掀唇,缓缓吐出那个名字:“荧惑?”

“没错。要不然我们问问他?”烛方一边留意着自家师弟的脸色一边道:“除了王后,荧惑是唯一一个了解你过去的人,他的存在也是因为你的心结。”

说完,烛方发现旁边的观溟一语不发,轻轻撞了下他的肩膀:“怎么啦?”

观溟道:“既是因为我的心结而存在,就算问了,荧惑也不一定会说。”

“但如果不问荧惑的话,就暂时没有其他办法了。我们可以这样,从侧面问他,不过这也得先让他出来才行。”见身旁人默而不语,烛方一句话道破他的心思:“你是不是不想让他出来?”

闻言,观溟用沉默作了答复。

“没事,你不想那我们就换个办法。”烛方只是提出这么个建议,并不是非要如此不可:“你的父王呢?他会不会知道?”

观溟默了半晌才回答:“他连我生母的名字都不记得,又怎会知道这些。”

怎么会有这种人呢?渣男!

烛方正自腹诽,忽然听观溟对他说:“可以一试。”

“啊?试什么?”

观溟递给他一件法器:“到时候荧惑若是意图不轨,你便用这捆灵索将我缚住。”

“哈?”烛方拍拍胸脯道:“我身上穿着宝衣呢,不用担心,他做不了什么。”

观溟却执意将法器放进他的乾坤袋里,神情认真又严肃:“亲你也不行。”

这几个字说得有些大声,从旁经过的路人不由地看了他们一眼。

“知道了。”答应下来的同时,烛方心里莫名有些高兴,“对了,你还记得每次荧惑出来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吗?”

“感觉……心里不太舒服。”

“不舒服?”

“嗯……”像是不愿细说,观溟主动岔开了话题:“荧惑出来前师兄都在做什么?”

“我想想。”烛方一边扒拉着手指一边回忆道:“前面几次记不太清了,上上次是雪离宗的萧道友找我,最近那次好像是因为我和宵练说话。”

“宵练是谁?”

“差点儿忘了跟你说,这次荧惑出来前,重台也出来过……”烛方简单复述了一遍赛酒会的来龙去脉:“然后大家就认识了,但感觉他好像惹上了什么麻烦。”

“原来是他。”听他说完,观溟顿时了然:“我已经和他见过面了。”

“你们见过了?什么时候?”

“今天上午,在客栈的走廊上,他同我打了招呼。”

“哦。我想起来了,荧惑不太喜欢我与别人有说有笑。”烛方说完上下打量着观溟:“你是不是也这样?看到我和别人说笑心里就不大舒服?”

似是被看穿了一般,观溟躲开他的视线,有些不自然地回答:“我是我,荧惑是荧惑,我和他不一样。”

吃醋就吃醋,还不敢承认!

“哦?”烛方抱着手,挑了挑眉:“那就试试好了。”

“怎么试?”

“等一下你就知道了。”

说完这话,烛方当着观溟的面儿走向前面的灯笼铺子。

铺子老板娘年轻貌美,看见烛方走进来,连忙笑着问:“公子是要买灯笼吗?”

“嗯。”烛方回了个笑道:“今天的终北城真热闹。”

“公子一看就是外地来的,明个儿是腊日,腊日的头一晚城里有灯会,晚上会放爆竹和烟火。”

烛方好奇道:“腊日是什么?”

“腊日在我们这儿是小孩儿们过的,不过大人们也常常跟着凑热闹,卖的最好的就属兔子灯了。”

“兔子灯?那我也买一个,买回去送人。”

老板娘往观溟所站的方向扫了眼,隐约猜到了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盈盈一笑:“想必公子是送给心上人的?”

烛方笑着点了点头,走之前多给了灯笼铺老板娘几颗灵石。

买完灯笼回去的时候,观溟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是副人格出来了?心里这么想着,烛方把兔子灯递到他手上,然后伸手在对方眼前晃了晃:“你是观溟还是荧惑?”

观溟捉住他的手,猝不及防拉近二人的距离,睫毛一眨不眨地回道:“是我。”

“我还以为荧惑这么快就出来了。”烛方松了口气的同时抽回自己的手,说道:“实在不行的话就去找宵练,再跟他说话试试。走吧,我们先回客栈。”

走了两步,烛方发现观溟没跟上来,停下脚步回过头。

只见观溟正低头看着提在手里的兔子灯,知道他在盯着自己,抬头问道:“师兄是送给他的还是送给我的?”

烛方想都没想便说:“当然是送给你的。”

观溟仍是直勾勾地望着他,再次开口时,面上浮起一丝喜色:“师兄真是送给我的吗?”

怎么又问一遍?烛方也没多留意,顺着他的话点点头:“你喜欢就好。”

他这话还没说多久,面前的观溟忽然问道:“我刚才有说过什么吗?”

“有啊。你问我这兔子灯是送给荧惑还是送给你的。”

他只是想把荧惑激出来,没想到观溟这么容易就打翻了醋坛子。

“这之后呢?”

“这之后你又问了我一遍。”烛方见他眉峰微皱,觉得奇怪,连忙道:“怎么了?”

观溟顿了顿回道:“说后面那句话的人不是我。”

“啊?”烛方登时愣住,满脸错愕:“难道是荧惑?”

“可能是他。”

回去的路上两人又试了几次,眼看快到了客栈,荧惑还是没有出来。

烛方不禁开始沉思,会不会是他弄错了?荧惑出来的契机并不是他?

在他神游天外这会儿,他们已经走到了客栈外的那条长街。

连续数日雪停雪落,他和重台一起堆的雪人已然融化了许多,还剩下两颗小小的雪球坐在那里。

“师兄在想什么?”

“我在想,如果荧惑不是因为你吃醋才出来,还会因为什么……”说到一半,烛方急忙捂了下嘴,悄悄地去打量身边人的神色。

糟糕,一不小心把心里想的话说出口了……

“吃醋?”观溟十分敏锐地捕捉到这两个字眼,一向清冷的他脸上竟浮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红:“师兄觉得,是因为我吃醋荧惑才会出来吗?”

烛方眨了眨眼,反过去问:“不是吗?方才你问我那兔子灯是送给荧惑还是送给你,不是因为吃醋?”

观溟垂着睫毛,默默地转过头去:“不是……”

“好吧。”烛方看出来观溟这是不好意思承认,压下唇角的笑,道:“你说不是就不是。”

他哼着小曲儿,走了几步回头发现观溟仍然立在原地,于是又折了回去。

“看什么呢?”

观溟看着正前方的雪球问他:“这是师兄堆的雪人吗?”

“嗯,怎么了吗?”

“和重台一起?”

“你怎么知道?”

烛方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恰好看见雪人上的两个名字。

大约是重台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写上去的,用了术法,不会随着化掉的雪消失,但需得仔细瞧才能辨得出来。

“哦,这是……”烛方刚想要解释,手忽然被牵住了,他慢吞吞地接上后半句话:“是我和他堆的雪人。”

荧惑一手提着兔子灯一手紧紧牵着他,笑着说道:“我也要和师兄一起堆雪人。”

“啊?现在?”看着那微弯的嘴角,烛方差点儿没能反应过来,迟钝地喊了声:“荧惑?”

“嗯。师兄不想和我一起堆雪人吗?”

“没有没有!”荧惑好不容易才出来,他得好好把握这个机会,烛方忙道:“我们去那边。”

荧惑脚下的步子没动,望着前面快要融化的雪人说:“就堆在它的旁边。”

“……行。”

堆完雪人已是傍晚,暮色降临,街边的灯笼明亮又耀眼。小孩儿们穿着厚厚的棉袄棉靴,跟着大人们上到街来,每一张小脸都被冻得通红。

终北的灯会和灵山不一样,这里更有烟火气些。地面虽堆有落雪,却让人感觉到处都透着暖意。

烛方最是喜欢热闹,拉着荧惑在街上逛来逛去,一会儿吃这个一会儿玩那个。每每想要套话,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反倒是被荧惑给叫住了。

“师兄。”荧惑看着前面不远处道:“那里有人卖糖人,师兄可以给我买糖人吗?”

“走吧,过去瞧瞧。”

走近了一看,小小的摊位上放着一个木转盘,上面绘着各种鸟兽,有龙有凤还有鲛人。

前边等着好几个小孩儿,眼睛盯着糖人师傅做好的糖人一刻都没移过。

轮到他们的时候,烛方问荧惑:“你想要什么样的?”

荧惑指着转盘上的凤凰道:“要这个。”

“行。”烛方付了钱,又搓了搓手,自信满满:“看着啊,师兄给你转一个。”

“好。”荧惑满脸写着期待。

却不想,烛方没转到凤凰,反而转到了龙,第二次第三次也一样。

到第四次时,荧惑忍不住说道:“师兄,要不换我来吧?”

“不要,我自己来。”烛方摇摇头,眼都没抬一下,就跟转盘犟上了似的。

一直到第八次,烛方终于转到了荧惑想要的凤凰。

“谢谢师兄,好甜。”荧惑拿着凤凰糖人咬了一口,眼里眉梢全是笑:“我也给师兄转一个,师兄想要什么样的?”

“你既要了凤凰,那我便要龙。”烛方等着看他不耐烦的样子,在旁催促道:“你快试试。”

“嗯,师兄稍等。”

糖人师傅见他们转了这么多次,说道:“我这儿可以直接送你们一个。”

“谢谢。”烛方冲他挤挤眼,拒绝了他的好意:“不过不用了,等他转。”

糖人师傅心领神会,笑了笑,没再插话。

让烛方没想到的是,荧惑第一次转就转到了龙。

他揉了揉眼,险些以为是自己看错了,直到荧惑将糖人递到他手上。

“师兄快尝尝。”荧惑亲眼看着他把糖人送进嘴里,急忙问道:“甜吗?”

烛方点点头,一边走着一边斟酌着言语。

“荧惑。”他小心翼翼地找着话题:“你小时候就喜欢吃糖人吗?”

“喜欢。”

“真巧,我也喜欢。”烛方说完,还想问点什么,却不知道该怎么问下去。

荧惑看出了他的欲言又止,问道:“师兄有什么话想说吗?”

烛方摇了摇头,勉强一笑:“没什么。”

荧惑不再追问,只道:“那我们再逛一会儿。”

听说灯会结束前终北城的上空会放烟火,他们因此逛了整整一个时辰都没回去。

糖人已经吃完了,天上也下起了小雪。

前面有两个小男孩在放爆竹,先把爆竹埋在雪地里,点燃后又赶紧跑开捂着耳朵,远远看着爆竹把雪渣炸成一片。

笑声与爆竹声混在一起,听起来格外欢乐。

玩到一半,他们的大人找来了,要带他们回家。

两个小男孩还没玩够,很是不舍。其中一个小男孩跟着大人走了两步,又挣开大人的手跑回去,对另一个小男孩道:“去年的木匣子还埋在我家后院里,明天你来我家玩,我们一起去把它挖出来。”

“嗯嗯!”

“我走啦,明天见!”

看着两个小男孩挥手作完别,烛方缓缓收回了视线。便在这时,他冷不防听旁边的荧惑说了一句:“以前也有人这么跟我说过。”

“嗯?”烛方竖起了耳朵,趁机追问:“什么人?”

“一个朋友,许久不曾联系了。”荧惑道:“师兄呢?还记得以前的朋友么?”

“我?我没什么要好的朋友。”烛方又把话题转移到他的身上:“你的那个朋友也是龙吗?他叫什么名字?”

似乎是追问得太过明显,荧惑没有立即作出回答,而是戒备地说道:“师兄好像对我的过去很感兴趣。”

“你不也一样。”

荧惑笑了笑,却是没有再继续说了。他不说烛方也没再多问,两人就这么沉默着走了下去。

“师兄。”突然,荧惑在后面喊住他。

烛方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在了前面,随即回过头去。

转身的瞬间,只听得终北城的上空嘭地一声巨响,绚丽的烟火似花朵一般在夜幕上绽开,五彩纷呈。起初是一朵,接着越来越多……

烟火之下,荧惑凝望着烛方的双眸,嘴唇微动:“如果有一天我不见了,师兄会想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