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鹤一言不发地接过书卷,把书藏好,然后回到榻上。
他轻轻地躺下,只占了很小的一处地方,不敢轻易靠近池先秋。
池先秋笑着问他:“什么东西这么好看?放在枕头下边,睡觉之前也看?”
李鹤不答,却问:“师尊是和掌门吵架了吗?”
“啊?”池先秋微怔,“怎么这么问?”
李鹤了然道:“师尊不想和掌门一起睡,才来找我的。”
“哪有?”池先秋试图辩解,“师尊就是想来找你,与掌门无关。”
“真的?”果然还是小孩子心性,只要池先秋说了,他就相信,双眼亮晶晶的。
“嗯。”池先秋道,“睡吧,明日还要下山呢。”
李鹤点点头,往上扯了扯被子,整个人都要躲进被子里去。池先秋还把他当小孩子似的,帮他掖了掖被子:“做个好梦。”
“嗯。”李鹤已经变声,这一声从喉咙里发出来的“嗯”有些低哑,“师尊也是。”
池先秋笑了一下,把手缩回被子里,尽力克制住神交之后残存在识海里的古怪感觉,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但是没多久,池先秋挂在榻前的铃铛就响了,不等他睁开眼,李鹤便抢先起身去看。
“师尊,是掌门。”
池先秋懒得起身,便对李鹤道:“你也摇一下。”
李鹤依言,晃了一下铃铛。
但对面的池风闲好像知道铃铛不在池先秋手里,久久没有回复。
李鹤只好把铃铛拿下来,递给池先秋,池先秋再摇了一下,对面才有了反应。
池风闲声色清冷:“回来睡。”
池先秋把被子往上拽了拽,半张脸都藏在被子里,懒洋洋地道:“师尊,我已经躺下了。”
言外之意便是不回去了,但池风闲分明不准,再重复了一遍:“回来睡。”
李鹤暗中看着池先秋,拿不准他的主意,池先秋一向听池风闲的话,但总不能就这样让池先秋回去,他想。
池先秋发现他在看自己,便摸摸他的脑袋,让他放心睡。
“已经盖上被子了。”池先秋又给池风闲传了音,“已经吹灯了。”
不等收到池风闲的回复,他便抬起手,揽住李鹤的肩:“徒弟也已经在身边了。”
李鹤笑了一下,但也挨着他躺好了。
那边池风闲不知道在想什么,许久也没有说话。池先秋把铃铛递给李鹤,让他把东西放回去。
李鹤把铃铛放回去之后,再回过头,池先秋就已经把手收回去了。
他有点儿不高兴,难道他就只能在池先秋不想理会池风闲的时候,被池先秋抱一下吗?
他再看了一眼池先秋,见他已经闭上眼睛了,也没有吵他,一个人默默地郁闷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边的池先秋呼吸渐渐平缓,应当是睡着了。李鹤悄悄掀开被子,钻到池先秋那里去,环住他的腰,要靠在他怀里睡。
这样睡了一会儿,李鹤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不是很舒服,他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他已经比池先秋高了,窝在池先秋怀里,就得弯着手脚,把自己缩起来,所以他不舒服。
李鹤直起腰,小心地调整姿势,反过来把池先秋抱在怀里。
这样就好多了。
李鹤低头看着睡得正熟的池先秋,没忍住用指尖碰了一下他翕动的睫毛,也就只有这一个小动作,李鹤很快就心虚地收回了手。
其实池先秋睡着了也不怎么安稳。他的识海里,池风闲的神识化作的青龙,正将小麻雀按在地上,一遍又一遍地给他舔毛。
小麻雀浑身是龙涎,又挣不脱,只好止不住地哆嗦。
现实中的池先秋也浑身发抖,但就是醒不来。
李鹤见他发抖,以为他冷,便把他抱得更紧。
引得青龙的爪子狠狠地扣进地里,舌头一卷,几乎要把他含进嘴里,吃进腹中。
这是池先秋睡得最不好的一个晚上。
他分不清究竟是他做梦,还是他的识海里真的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总之他被这个过火的场景折腾了整整一夜。
早晨醒来,池先秋才松了半口气,转头发现李鹤把手臂搭在自己身上,便以为这才是在梦里压着自己的“龙爪”。又因为自己睡前才和池风闲神交过,有一点感觉,才会误以为那条青龙是池风闲。
小没良心的,他倒是抱得舒服,害得自己在梦里挣扎了一晚上。
池先秋气得一把推开李鹤的手,刚要斥责,李鹤就醒了。
他早已不像小时候那样肉肉的,身上骨头硬,有些咯人。忽然被池先秋推醒,还有些陷在梦里,迷迷糊糊地眨了眨眼睛,随后看见池先秋,一双眼睛都亮了,笑着唤了一声:“师尊。”
池先秋看见他笑,也消了气,只是还板着脸,推了他一把:“起来了。”
李鹤还像小时候那样,往他怀里钻,要赖床:“再睡一会儿。”
池先秋一向宠他,原本是要答应的,但不知是否错觉,却忽然听见从哪里传来一声龙啸,极其愤怒。他下意识以为那是池风闲,立马就坐起来了。
李鹤不明所以,眨眨眼睛看着他:“师尊?”
池先秋按了按狂跳不止的心口,随后拍了他一下:“起来练剑。”
李鹤根本不听他的,一边下榻穿鞋,一边道:“我去给师尊打热水。”
这样说着,他就跑出去了,连门也没带好。
李鹤房间的右侧边就是池先秋的房间,池先秋随眼一瞥,就看见自己房间的门开了。
是谁从里边出来自不必多想。
只透过门缝,池先秋才与池风闲对上目光,他就一掀被子,猛地躺下了。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池先秋躲在被子里默念。
被池风闲看见他在别人床上的感觉很不好,他有点心虚,就像是……
他做了什么对不起池风闲的事情,还被当场抓获。
池先秋胡乱想着事情,盖在身上的被子忽然被人掀开了。
他原以为是李鹤回来了,结果不是,是他被当场抓获了。
池先秋撑着手坐起来:“师尊。”
池风闲用手压了压他因为睡相不好而翘起来的头发,语气平常:“睡够了?”
“差不多吧。”
池风闲看着他,低声问道:“你有感觉?”
池先秋还不明白:“什么?”
“神交。”
话音刚落,池先秋就飞扑起来,捂住了他的嘴。因为李鹤回来了。
他不确定李鹤有没有听见那两个未成年修士不宜的字。
不过他当然是有感觉的,若是神交都没有感觉,他不就是木头了么?
但是池风闲大约没有发现他当时差点就要亲上去了,池风闲一向心如止水,还能发现自己唇角有点心屑。
这也是他慌里慌张地从池风闲身边逃走的原因,要是被池风闲发现了,他还要不要做徒弟了?
况且,就他一个人有点反应,池风闲却从头到尾都是清清冷冷的,倘若被他发现,那就太丢人了。
池先秋松开手,推开他,自己下了榻,就着李鹤端来的热水洗漱。
池风闲站在边上看着他,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把他盯得心底发麻,咯噔咯噔地响。
洗漱之后,用过早饭,池先秋就带着几个徒弟要下山去了。
池先秋背上竹箱笼,这时面对池风闲,还有些尴尬,想了想,最后道:“麻烦师尊帮我照顾小混沌和那只大熊猫了。”
“嗯。”
小混沌目不能视,通常不跟他下山。而那只大熊猫因为已经长大,跟着池先秋下山,总会引起百姓恐慌,所以池先秋也不带他去。
池先秋点点头:“那师尊,我就先走了。”
“嗯。”
池先秋带着几个徒弟向他行了个礼,便和他们转身离开。
李鹤道:“师尊,我御剑载你吧?”
池先秋却道:“不要,我今天跟狼崽子一起。”
他说着就往一言不发的狼崽子那里靠过去,狼崽子原本面无表情地抱着手,见他过来,才放下手,朝他笑了一下:“师尊。”
妖魔总是长得快一些,他与李鹤都才十五岁,但他看起来比李鹤大一些。
他一直遵守着从前的承诺,绝不入魔。
因此他与顾淮山完全不同。
这些年修习剑术,名门正派的修行与他与生俱来的妖魔气质维持着难得的平衡,使他不至于倒向任何一方。
他就像是独立世外的散修,修习着剑术与禁术折中的秘法。
身上的魔气使他不方便用剑,所以将池先秋给他锻的灵剑收起来,只背着一柄竹剑,当然也是池先秋做的。
但他就是用竹剑也能够御剑飞行。
他从背后摘下竹剑,往空中一抛,那柄竹剑便腾空变大。他略显笨拙地学着李鹤的模样,扶住池先秋的手:“师尊……”
最后那个“请”字,他无论如何是说不出来的。
太矫情了。
池先秋也不是很受用,推开他的手,就自己跳上去了,对几个徒弟道:“走吧。”
云间风里,新系统道:“我帮你把今年的任务记录开起来。”
“好,谢谢。”
今年的任务会多一些,要带着李鹤收服一只妖魔,李鹤今年还会结丹,池先秋要保证他结丹的时候不出岔子,还有就是,按照剧情,他应该在这时候才收狼崽子为徒。
他看了一眼身前的狼崽子。最后一个任务他已经完成了,还剩下两个,他准备按照顺序做掉。
前世李眠云结丹在九月,时候还早,不用着急,先做完收服妖魔的任务,他就带李鹤回来结丹。
李眠云前世是在西北偏僻之地结丹的,把他一个人累得够呛,这回请池风闲帮忙照看,应该会轻松许多。
这样想着,池先秋的心情又好了不少。
但他不经意间一转头,却看见李鹤正委屈地看着他。
大约是问他为什么不和自己一起。
池先秋假装没看见,转回头去。
他昨晚和李鹤睡的,今天就得跟狼崽子待在一块儿了。
这就叫做雨露均沾。
池先秋的处世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