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先秋看了看四周,确保没有其他人看见小狼崽子的这双爪子,低头见他竟然还在走神,轻叱道:“还不快点变回来?”
小狼崽这时候还算听话,看了他一眼,就把尖利得能划破人喉咙的爪子收起来了。
池先秋松开手:“你在这里站好,不要乱跑……”察觉到他在看自己,池先秋笑了笑:“看什么看?你未来师尊我在这里,用得着用你那两个小爪子?”
小狼崽气得又要拿话顶他,池先秋没再理会,转身走了。
飞沙一路席卷而来,将地上的石块也带上了天,隐约还可以看见其中有一些动物的尸体。
身后就是雁回城,一城百姓的安危全系于此,来不及细查飞沙的来历缘由,还是先将其挡退为好。
池先秋神色严肃,用手里的纸伞寻定一个地点,再喊了一声:“越舟。”
他要吩咐一些事情,却不想越舟直接道:“我知道,师尊开阵便是。”
池先秋原本还将信将疑的,及至他以伞柄立地,将灵气灌注于选定的阵眼之上,月白的光束甫一出现,越舟便迎风挥剑。
默契得像是配合过千百次。
池先秋微怔,铺天盖地的飞沙已经到了眼前,金色的剑气就在眼前腾空而起千百丈,将飞沙走石全都隔绝在外,也将狂风砍作两边。
越舟与池先秋正巧站在分界线上,此处却是风平浪静,就连发丝也不曾飘动一下。两股狂风各自席卷着黄沙,绕过剑气,划出两道半圆的弧线,朝着他们身后的雁回城去。
池先秋侧了侧身,指尖微动,泄出两缕月白的灵气。雏燕一般灵活的灵气飞掠上前,将厚重的金色剑气也分做两边,两缕灵气各自牵引着各自的剑气,追上飞沙,在每一次沙石要砸向城池之前,将它们挡在外边。
这是剑修常用的相引阵,只两个人就能布阵,一人负责指引,一人则暂时关闭五感,将所有的意念集中在攻防之上,全然信任对方,完全成为对方手里的剑,听凭对方指引。
阵法很简单,但要配合得完美无缺,却难得很。
这样看来,他这个徒弟还真是深得他心。池先秋看着越舟的背影,如是想道。
就这样,两边飞沙绕雁回城墙行进,伺机寻找侵入的缺口,但每一回都被剑气挡回去。月白的灵气先于剑气,就像是指路的小鸟牵引着体型庞大的野兽。
如此绕过城墙一圈,两股飞沙再次汇聚,池先秋的灵气没有追上,沙尘落地,一个模糊的背影箭似的逃走了。
池先秋抬手收回灵气,也收了阵法,走到越舟身边:“你怎么样?”
“我无事,师尊放心。”
池先秋试探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我要用相引阵?”
自然是因为他和李眠云从前常用,至于越舟
越舟面色如常:“我看师尊所站位置,胡乱猜测,不想竟是猜中了师尊的心思。”
“……”
池先秋蹙眉,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想说我跟你心有灵犀,好腻歪,恶心心。
风沙既过,日月既明,城中百姓见情势转好,都大松了一口气,纷纷推开屋门城门,走到池先秋与越舟面前,俯身便拜:“多谢两位仙长救命之恩。”
这时太和宗在雁回的分堂修士也赶到了,分堂堂主从人群中飞身上前,看了看他们身上的服制,也行了个礼:“原来是玉京门的道友,多谢襄助。”
“不用客气。”
原本堂主见他二人的模样,还以为越舟为长,却不想是池先秋开了口,有些惊讶。
池先秋不觉,只是向他报了姓名:“在下池先秋,这是我的徒弟越舟。”
竟然还是师徒,堂主更加惊讶了,而且他还姓池。
池先秋因体质的缘故,总是窝在倾云台上泡寒潭,池风闲只带着他见过几位宗门宗主,连仙盟大会也不让他出席。故此外人只知池风闲有徒,却不曾见过他。
如此想来,大约就是眼前这位了。
堂主再行个礼,报上姓名。池先秋又道:“这风沙来得古怪,只怕还会再来,请堂主率领分堂弟子安抚百姓,再派人前往太和与玉京请求增援。”
“这是自然。”
“我与徒弟再去附近查探,或许有线索。”
“有劳道友。”
堂主在雁回驻扎多年,很快就指挥弟子动作起来,还允诺给城中每户人家准备御邪香囊。不过这香囊最大的作用不是御邪,而是安定人心。
池先秋刚要走,余光瞧见狼崽子还站在原地看着他,便转了方向上前:“你怎么了?”他不说话,池先秋便回头看了一眼:“是不是没地方住了?”
一片黄沙漫漫,哪里还看得见那个破道观?
池先秋想了想:“你把你的朋友都找上,去城里那家客栈。”小狼崽看着他,池先秋瘪了瘪嘴:“记在我的账上,这总可以了吧?”
默了一会儿,小狼崽却道:“我不做你的徒弟。”
“哦。”池先秋在心里说了他一句“小白眼狼”,“那作为报酬,你也让我咬你一口。”
还记着仇呢。小狼崽挽起衣袖,抬起手,别过头去。池先秋戳他一下,就蹭了一指的灰:“脏脏的,下不了口,去洗个手再来。”
眼见他又要炸毛,池先秋把越舟背着的行李拿下来给他背着:“去客栈等我。”
他绿色的眼睛发着幽幽的光,磨了磨牙,看着池先秋与越舟并肩离去的背影,终究没有说什么。把行李往上扯了扯,一边踢起地上的沙子,一边走回去。
池先秋要走,顾淮山原本也辞了客栈的事情,要继续跟着。后来城门生乱,池先秋一时半会肯定是不会走了。
于是他又跑回客栈,跟掌柜的打了声招呼,给他塞了银子,要继续做他的小伙计。
真正的小伙计端着饭菜,呆呆地站在大堂里。这是在做什么?
随后一个十来岁的少年背着行李,大步走进客栈。他认得这个少年,雁回城里有名的混混,除了赌徒和与他相同的混混,旁人都对他避之不及。
伙计一惊,放下东西,拿起扫帚就要赶他:“诶?你进来做什么?出去出去。”
小狼崽仰着头:“我要三间上房。”
“你要什么?你有钱吗?出去出去,地都被你踩脏了。”
眼看着扫帚就要落下来,他连忙将池先秋让他拿着的行李放到身前,又拿出池先秋给他的那个铃铛:“是池……池先秋让我过来的,记在他的账上,他很快就会回来找我的。”
伙计这才停下动作,仔细看了看,确实是池先秋的东西,嘀咕了一句:“小仙长怎么这么不怕麻烦啊?”
他以为小狼崽听不见,其实他听得清清楚楚的。
上了楼,小狼崽在圆凳上坐下,吩咐道:“要一盆热水。”
伙计应了一声就退出去了。他随手把池先秋的行李丢在榻上,停了一会儿,还是把东西捡回来摆好了。
他是妖魔后代,对吃住并不在意,来人界有几年了,也没怎么仔细看过人界的屋子。今日还是头一回,看起来还不错,床上的被褥应该很软,桌上的点心好像也很好吃。
他朝雪白的粉糕伸出手,捏一捏,就留下一个小手印。
他缩回手,又想起池先秋嫌弃他手脏,他是狼,狼的爪子哪有不脏的?大漠里又这么缺水。
池先秋的手最干净咯。小狼崽嗤了一声,随后门扇吱嘎一声响,有人进来了。
“热水就放在……”小狼崽一抬眼,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倏地站起来,“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这个人昨天就来找过自己,要买池先秋给他的铃铛,还要代替自己给池先秋做徒弟。
顾淮山将热水放在他面前:“怎么样?那件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昨天两个人没有谈好,小狼崽没有答应,也没有直接拒绝,而是说考虑一下。
顾淮山在他面前坐下:“反正你不想去玉京门,对吧?”
确实不想,他一个妖魔后代,去修真界的名门正派,那像什么样子?
“修炼功法也不一样,你在玉京门修炼,事倍功半。”
这也没错,修真界与魔界的功法相互冲突,搞不好就算本身是妖魔,最后也要走火入魔。
“你又不喜欢别人管着你,何苦给自己找一个师尊?池先秋其实很烦人吧?你一点都不喜欢他。”
从某种意义上说,顾淮山太了解这只小狼崽子的想法了,每句话都说到了他的心里,特别是最后一句。
一点都不喜欢。
“正好我想做池先秋的徒弟,你把那个铃铛卖给我,你有什么条件都可以。”顾淮山想了想,“想报复魔后也可以,你还可以回魔界,魔尊不会再有孩子,等他死了你就是新的魔尊。”
确实是很大的诱惑,在人界游荡,就算做了玉京门的弟子又怎样?还不如回到魔界,那才是妖魔后代应该去的地方。
沉默半晌,小狼崽道:“那你为什么想做池先秋的徒弟?”
“我喜欢。”他还再强调了一遍,仿佛要和他划清界限,“你不喜欢,但是我很喜欢。”
“你可以自己去找他。”
“我之前……”顾淮山吐出一口浊气,“做过一些事情惹他生气,现在不方便直接去找他。”
池先秋回来时,已经是傍晚了,他端着烛台走进房间:“你怎么不点灯?”
小狼崽被他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把什么东西收进怀里。
反正你不想做他的徒弟,正好又有人想做他的徒弟,就算是还给他了。他心底有个声音说,左右你都不亏。
他站起身,又是逃似的跑走了。池先秋被他撞了一下,差点摔了,被身后的越舟架着胳膊扶好:“师尊。”
“没事。”池先秋转过头,佯怒道,“毛手毛脚的毛毛狗。”
“毛毛狗”没理他,一路跑下楼,在楼梯口,将一个东西塞进顾淮山手里:“这个给你,我要魔后死。”
语气里浓烈的恨意根本化不开,池先秋才出现了两日,两日的温柔哪里比得过几年的追杀折磨?能让他犹豫一日已经是极限了。
他把池先秋给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