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宗主笑着收回手:“那就是这个缘故了。那妖魔身上魔气重,把先秋体内的魔气也勾起来了,所以这阵子发作得多一些。”
池风闲只问:“不要紧?”
“不要紧,等过几日就好了。”徐宗主看了一眼池风闲,知他忧心,便又道,“要是不放心,我开点药也好。”
“那就有劳徐宗主了。”
“先秋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他这毛病生来就有,我多关照关照也是应当的。倒是你催得这样急,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带着几个徒弟就火急火燎地赶过来了。你什么时候也这样不稳重了?”
池风闲微微垂眸,长睫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不愿多提:“是我关心则乱。”
徐宗主捋着胡须笑。
晚些时候,太和宗的客人们被安排在客房留宿,只余下师徒二人在问天峰殿内。
池先秋捧着茶碗,悄悄瞥了一眼坐在主位上的师尊,池风闲似是有所察觉,也抬眼回看过去。池先秋连忙收回目光,饮了一大口茶水。
池风闲便问:“什么事?”
池先秋不答话。
池风闲便又问:“什么坏事?”
池先秋:?
师尊你这样我生气了!
他瘪着嘴,放下茶碗,朝不远处一勾手指,一块软垫飞到池风闲脚边。他摸摸索索地跪坐在师尊脚边,拿出两个小木锤给师尊捶腿。
“师尊,力道怎么样?还行吗?”
池风闲不太受用他的殷勤,按住他的手:“说吧,要做什么坏事?”
“师尊,既然没有大事,那……”池先秋顿了顿,“我想下山。”
池风闲睨了他一眼,他抿了抿唇,正色道:“我想下山。”
“下山去玩儿?”
“不是,去一趟关外,御剑来回很快的。”
“去做什么?”
“去……”池先秋知道这种事情说起来很古怪,也没有什么底气,只能做出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我有一个亲戚,他有个孩子,流落在关外,我得去找。”
“你哪里有亲戚?”
“就是有嘛。他给我托了梦,让我一定要去找到那个孩子。”
“托梦?”
池先秋重重地点了点头:“嗯,就是托梦。”
若是伪造信件,被师尊看出来就不好了。梦境这种事情没办法求证,修行之人做一些有预兆的梦,也是有可能的。
池风闲耐着性子道:“这回没能把你朋友请过来,是为师不好,等年节时请他们过来陪你。”
“师尊,我不是要出去玩儿,我有正事。”池先秋认真地看着他,“真的。”
池风闲也很严肃地回看过去,断然拒绝:“不行。”
最后池先秋被师尊揪着两只衣袖,送回倾云台。池风闲将他的两只衣袖死死地攥在手里,任他挣扎,只是拽着人走。
远远地看见倾云台山门前有个人,池风闲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及至眼前,提着点心的越舟转过身:“师尊、掌门。”
池风闲看了他一眼,松开抓着池先秋衣袖的手。不至于让他在旁人面前丢脸。
越舟的目光也只落在池先秋身上:“师尊,山下的点心铺子新做了几样点心,特意买来给师尊尝鲜。”
“你有心了,麻烦你了。”
“师尊喜欢就好。”
这些日子越舟时常来投喂点心,还帮他打扫屋子、沏茶做饭,凡事亲力亲为,俨然一副天下第一好徒弟的模样。
池先秋很不争气地有点心动。
只是池风闲的语气比平常更冷,对越舟道:“他这几天闭关,你不用过来了。”
池先秋,被迫闭关。
——被套上来自封建修仙大家长的枷锁。
闭关第一天晚上,池先秋窝在躺椅上,仍旧在他的记事本上写写画画。
师尊不同意,那就只能避开师尊,悄悄溜下山了。
师尊,对不起,我到叛逆期了,我要离家出走了。池先秋蹙着眉,嗷呜咬了一口栗子糕。
正规划路线时,忽然有人敲了敲门。池先秋把东西收好,踢踏着鞋子过去开了门。
池先秋开了门,看见站在外面的人:“这么晚了。”他侧过身:“你要进来吗?”
越舟不动,却问:“师尊要去关外?”
“你怎么知道的?”
“师尊先前在锻剑堂发了悬赏,没有人接,我就猜师尊要自己走一趟。”
“你倒是机灵。”池先秋笑了笑,小声道,“别告诉我师尊啊。”
越舟顿了顿,最后道:“倘若一定要去,那我陪师尊走一趟。”
他倒不是要帮着顾淮山,总归池先秋要找的小徒弟现在才七岁,又不是那个大的,找回来也无妨。况且他知道池先秋的脾气,他看起来脾气软和好说话,其实很固执,池风闲不让他去,他能自己收拾东西跑去。
既然如此,还是他跟着师尊好。
池先秋微怔:“你……”
他仍是那句话:“师尊高兴就好,我明日就去锻剑堂揭榜。”
“真是为师的好徒弟。”池先秋拍拍他的肩,“你放心,榜单上的悬赏我双倍给你。”
越舟但笑不语。
“你要是真想拜我为师,大徒弟的位置也留给你。”
越舟点头,这是必然,池先秋的大徒弟,永远都只能是他一个人。
“那师尊好好休息,我先行离开。”
“好。”池先秋笑了笑,“我可能没什么可以教你的,但是寻常师父该做的事情我都会做。等正式拜过师,你就搬过来和我一起住。”
这也是必然。越舟再次点头,轻轻应了一声:“是。”
等肩上的海棠花谢了,池先秋就可以出门了。
又过了几天,这日正是夜里,一听见敲门声,池先秋便披上斗篷,背起小竹箱笼推门出去。
越舟极其自然地伸出手,把箱笼接过来,帮他提着。
池先秋也顺手把东西递过去了,只问:“你会御剑吗?”
“会……”越舟顿了顿,昧着良心改了口,“不会。”
“那你把灵剑给我,等等我教你。”
虽然先前已经陪着他闯过了剑境,但这还是池先秋头一回仔细地看他的剑。
他这柄剑,简直和他的手一模一样,放在火上烤过似的,通体焦黑,看不出花纹,握在手里十分粗粝。剑柄上一个剑穗,也是被烧过的,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池先秋却没由来地觉得有些熟悉,但就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不便多看,他将灵剑抛出去,掐了个诀,剑身便长大了一倍不止。
玉京山的禁制防妖魔,不防修士,要下山很容易。就是倾云台和掌门所居的问天峰靠得太近,池先秋得小心地避开师尊。
今日月黑风高,是逃跑的好时候,池先秋架着手,瞥见问天峰上还有光,大约是池风闲在打坐。只看了一眼他就收回目光,目视前方,专心御剑。
等绕过问天,他才松了口气。
再等出了玉京山,他便让越舟来御剑。
两个人换了位置,池先秋站到他身后,双手扶着他的双手:“这样这样,集中意念,不用担心摔下去,我会接着你的。”
越舟几不可察地笑了一下,点点头:“好。”
这人未免生得太过高大,池先秋从身后环着他,还有些不太方便。
平稳地行了一段,池先秋道:“那我先松开一只手。”
“好。”
再过了一会儿,池先秋将两只手都松开,再往后退了一步,笑道:“悟性不错,这就学会……”
他忽然停了下来,一个剑气是金色的上乘剑修,怎么可能不懂御剑?
“越舟。”
“徒弟在。”
池先秋叹气:“我真的没什么可以教你的,但是你也太照顾我的自尊了。”
越舟只道:“师尊很好。”
真是绝世好徒弟,自己重活一世才得来的好徒弟。
既然如此,池先秋便让他御剑,自己抱着手站在后边。
前面的人身形高大,单肩背着他的竹箱笼,有些莫名的好笑。
他想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而后冷风一吹,掀掉池先秋的兜帽,他忽然有些开了窍
他想起来这人像谁了。
他像自己的大徒弟,前世的那个大徒弟,长大之后的李眠云。
池先秋不由地睁大了眼睛,认真地上下打量起越舟。
他那个大徒弟李眠云,虽然是世家出身,但是因为在魔界流浪过三年,什么事情都懂得,什么事情都会做,跟在自己身边的时候,也是事事周全,从来没叫他操过心。
他带着大徒弟下山游历时,一开始是他御剑,后来他教会了大徒弟——就像方才那样教,此后便一直是大徒弟御剑。
此刻越舟背着竹箱笼的背影,和他的大徒弟简直是一模一样。
池先秋张了张口:“眠云,我们……”
他回过神,吓得咬了舌头。越舟身形一僵,也没有回头,只问:“师尊在喊谁?”
他使劲摇头:“没有没有。”
越舟背对着他,压下不自觉翘起的唇角。
而池先秋捂着脸,没敢再看他。心里指着自己骂,分明还在越舟的剑上呢,想着别的徒弟就算了,怎么能把名字也喊出来呢?
池先秋啊池先秋,你怎么能搞替身呢?!
没有师德!呜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