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周五两天考试,周五下午三点左右考完最后一门,剩下的两节成了自习课。
正好这天爷爷的腿要去医院换药,考完试藤白便请了假。
沈可衍本来是想要和藤白一起请假去的,然后昨晚在爷爷家的时候,他这样的话刚说出来,就被大树爷爷骂了个狗血淋头,叮嘱他在学校好好上课。
他只好作罢。
连着一周跟藤白一起上下学,忽然一个人,沈可衍竟然有点不适应。
他慢悠悠地靠着墙边骑着自行车,思绪有两分飘远。
前两天晚上翻出那件睡衣以后,沈可衍想了一个晚上,也没有想出来那段时间里和藤白相关的记忆。
那几天他本来就发着高烧,整个人都烧糊涂了,醒来后甚至连过去三天了都不知道,更不要说那三天里见过什么人,发生过什么事。
后来沈可衍又仔细想了想那天藤白那个盒子里掉出来的东西,又想起来那枚他就读小学的校徽。
现在想来,那枚校徽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就是他的。
然而睡衣上的小球他好歹有印象丢失的具体时间,校徽却根本没有印象。
毕竟那个年纪的小孩丢校徽红领巾几乎是家常便饭,沈可衍虽然说没有那么频繁,但小学的六年里也丢过不少。
沈可衍有想过要不要直接问藤白,因为这两天考试就暂时搁置了。
也不知道这会藤白和爷爷从医院里回来没有。
他想着,腾出一只手去口袋里摸手机,正打算摸出来给藤白打个电话问问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声“救命”。
沈可衍愣了一下,以为是幻听,但很快又听到了一声。
他这才暂时收回手机往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
这一看,发现他竟然出神的时候骑错了路段。
这一片都是学校,高中初中小学都有,距离也不是很远。
学校附近的小路弯弯绕绕,几乎都是一个样子,因此不留心去看的话,的确容易不小心拐到别的路去。
不过沈可衍这会没功夫去观察这是在哪,因为紧随着那一声呼救声后,又传来了一些零碎的声音,听着像是威胁和训斥。
声音隔得不远,似乎就在前面的巷子里面。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沈可衍总觉得那呼救声听着有点熟悉,奶声奶气的,一听就是不大的孩子的声音。
他微蹙了一下眉头,骑着车往前面的巷子口去。
拐进巷口刚往深处骑了一点,就看到了巷子尽头几个个子参差不齐的社会青年围着什么人。
这熟悉的画面,沈可衍正心想“不会吧”的时候,就看到人群缝隙里露出来的一个熟悉身影。
是夏安安。
和一个月前几乎完全一样的场景,只不过这一次被围着的人里面,多了个穆博安。
而且围着两人的人也明显不像上次的那几个五颜六色那么好对付。
大约七八个人,有个头大的也有个头小的,看身量都是十七八二十上下的模样,身上显出来的戾气和上次那几个人完全不同。
沈可衍在不清楚这几人身手的情况下估量了一下。
他不是没有打赢的胜算,但一个人打七八个人,怎么赢都免不了受伤。
他只是要救人,没必要让自己受伤。
沈可衍又透过缝隙看了人群里的两个孩子一眼。
穆博安正紧绷着一张脸护在夏安安前头,一行人里为首的一个剃着寸头的男生正语气不善地在跟两人说着什么。
看两个小孩的样子应该都还没有受伤。
沈可衍心底有了估量。
他退出巷子,找了几块不大不小的碎石头,再骑回去。
骑到比刚才稍微往深处一点的地方,停留在了两个小孩能看到的地方。
几个社会青年背对着沈可衍的方向,这会没有往后看。
躲在穆博安身后的夏安安很快就看到了沈可衍,眼底闪过兴奋,正要叫,沈可衍就对他做了个禁声的手势。
而后他做了个扔石头的动作,又用唇形说了一个字“跑”,而后指了指自己的车后座。
夏安安明显是听明白了沈可衍的意思,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沈可衍见状,便找准时机将手上的石头一把朝那群混混扔过去。
突如其来的意外明显让所有人都惊了,一群人叫嚷着面露不善地朝着沈可衍的方向看来。
夏安安顿时趁着这个空档机灵地拉着穆博安一顿狂冲,自己先跳上了沈可衍的车后座,而后去拉穆博安:“快上来!”
穆博安明显愣了一下,但反应也很快,跟着跳了上去。
后座的位置虽然不大,但容下两个十来岁的小孩还算勉强。
他们一上来,沈可衍立马掉转过车头往外骑,顺便将手里多余的石头交给夏安安:“他们追上来就砸他们。”
夏安安接过猛点头,分了几块给穆博安,就朝后面方向过来的几个人身上砸。
小孩子扔石头的准头不太行,但也不是没用。
沈可衍顺利调转了车头,加速往外骑。
人群里的寸头被砸中两次,整张本来看着就凶的脸上顿时满是怒气,连骂了一串脏话,挨着石头过去就往自行车上踹了一脚。
自行车原本就靠着墙,这一脚踢歪了车,整个连人带车往墙上砸,沈可衍用身体挡了一下,大半个身体瞬间被磨得火辣辣的疼。
他疼得整个人颤了一下,而寸头也借着这么会空档,冲上来抓住了沈可衍,想把他往车下拽。
沈可衍反应迅速地反拽住他的手,不但没两人推远,反而把人往车边一拽,一脚踹在他的胃上,这才松了手,看寸头疼得整张脸扭在了一起往下顿,顿时稳住了车加速骑了出去。
小巷子出去后就是大路,后面的人明显追到巷子口就没有追了,隔老远只有骂声传过来。
沈可衍骑到了安全地带,紧张感下去以后,身上那种火辣辣的疼才更加明显地往上涌。
刚才擦在墙上那一下很狠,再加上他为了不让两个小孩撞到,自己整个人故意往墙上撞了一下,现在整个后腰都疼得他几乎要无法忍受。
眼泪早不听话地自己往下掉了,因此沈可衍没停下骑车,就那么往前骑着,也不说话。
他能听到后头夏安安的响动,一直在夸他厉害。
他随口应了两句,忽然又听到一声惊呼:“厉害哥哥!你……你的后背流血了!怎么办呀,是不是要去看医生,厉害哥哥你快把我们放下来吧,我们去看医生!”
沈可衍能感觉到那种程度大概是出血了,衣服似乎也黏在了伤口上,眼泪还掉个没完。
夏安安说要这话就在后面不安分了起来,扭着像是想要下车。
沈可衍一旦疼了脾气就容易管不住,他一把按住后面的小孩,勉强压着哭腔开口:“别乱动,老实在后面坐着,我送你们回家,伤口我自己会处理。”
因为压着哭腔,再加上不愿意让两个小孩看到他掉眼泪,他出口的声音里带了点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凶。
夏安安明显也被他凶到了,一时间老老实实地坐在后面不动了。
骑了半路,那种火辣辣的感觉稍微下去了一点,让沈可衍勉强适应了以后,他才意识过来刚才的语气对小孩有些吓人,于是勉强压着躁意,用玩笑的语气和夏安安道:“你怎么又被人欺负了,上次被抢了还没吸取教训?”
夏安安听到他这话,顿时大声道:“这次才不是因为我!是穆博安,那些人看到穆博安才把我们堵巷子里的。”
他声音落下过了一小会,穆博安有点闷闷的声音才紧跟着响起:“对不起。”
一个小学的小孩子招惹社会青年明显不是寻常的事情。
如果放平时,沈可衍肯定会把原因好好问一问,毕竟他也是穆博安的家教。
但这会实在是太疼了,疼得他脑子完全没办法思考,听两个孩子的语气都还算过得去了以后,便没有再说话,沉默地把两个人分别送回了家。
送回去以后他也没有去医院,而是回了家。
沈明晋这个时间还没下班,沈可衍到家的时候,后背的衣服都已经完全黏在了伤口上。
将衣服从伤口上撕下来的时候,他险些疼得哭晕过去。
后背的伤比他想象中轻一点,除了后腰部门严重一点除了学,其他地方只是轻微擦伤,不过一眼看上去还是有些吓人。
沈可衍白,后背不见光的皮肤更是如此,因此从肩头开始一直延续到腰线往下位置的擦伤乍一眼看过去简直可以用触目惊心来形容。
他就这么光着上半身在房间坐了一会,没有上药的意思。
一是觉得没必要,再加上上药还需要再疼一次。
本来打算晚饭去爷爷家里吃的。
等缓过劲来以后看着镜子里红到吓人的眼睛,沈可衍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给藤白发过去一条有事的消息,就简单在家里做了个饭吃掉。
奇怪的是等沈可衍吃完饭,藤白也没有回复他的消息。
按理说藤白一贯看到他的消息几乎都是秒回。
沈可衍本以为是藤白和爷爷还在医院,然而等到了夜里八点左右,藤白依旧没有回他消息。
这多少有点奇怪了。
沈可衍在打电话和直接过去间思索了片刻,又照了照镜子,见眼睛不是那么红了,想了想还是换了身深色柔软的衣服直接过去。
到楼下时沈可衍就发现爷爷家的灯是亮着的,里面显然有人。
他坐了电梯上去敲门,门打开以后,门后面是坐着轮椅的爷爷。
沈可衍看到爷爷明显愣了一下,视线又往屋里看了一眼,没看见人,这才问爷爷:“爷爷,藤白呢?”
老爷子转着轮椅往里,沈可衍便跟着进去关上了门。
“不知道。”老爷子说,“吃完饭就跑出去了,也不知道去哪里了,你找他有什么事吗,急的话给他发个消息看看?”
“我六点多的时候给他发过消息,他没回。”沈可衍说。
“那时候他在厨房里弄菜,可能没看见,你现在再发个看看。”老爷子摇着轮椅坐到了沙发旁,把电视的声音稍微调小了一点。
沈可衍闻言,想了想点了点头,又给藤白发过去一条消息。
【我在爷爷这,你去哪了?】
这一次没隔多久,藤白就回过来了消息。
【马上回去。】
沈可衍盯着回复过来的消息浅笑了一下,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他收回视线放起手机,抬头看了眼老爷子正在看的电视,发现老爷子正在看民生频道,播的是一家孩子小时候走丢,家人找了十几年终于找回相认的新闻。
老爷子看着在一旁感慨了一句:“我记得十几年前有一阵子人贩子特别猖狂,我们小区里有一个小孩都差点被拐走,好在那会正好被你妈妈撞见,把小孩救了回来。”
老爷子感慨完,扭头看了沈可衍一眼,见沈可衍的表情没有什么不对,稍微宽慰了一点。
以前沈可衍还没跟着他的时候,他对沈可衍那一家印象就不错。
沈可衍的母亲是个热情又温柔的人,经常会帮助邻里一些小忙。
因此知道沈可衍母亲去世的时候他也很惋惜,然而更加让他惋惜的是沈可衍那家子急转直下的境况。
他看得生气,却又无能为力。
好在这些年沈可衍已经慢慢能够释然,不再像早几年那样一提到他母亲就一副要掉眼泪的愧疚模样。
老爷子想着,正打算扭回头继续看电视,忽然沈可衍开口问了一句:“爷爷,我小时候,是不是跟阿白见过啊?”
老爷子一愣,明显是没想到沈可衍怎么忽然转到的这个话题上,但反应过来后很快又笑了起来:“阿白终于跟你说了?”
沈可衍捕捉到了爷爷说的“终于”两个字,眉心微蹙了一下。
他也没说藤白说没说的问题,只是又道:“爷爷,我和阿白是在当初你把我救下来以后那段时间见过吗?我……发现我想不起来。”
“其实要严格来讲,救你的应该是阿白。”老爷子笑着说。
沈可衍整个人愣住,有些错愕地看向老爷子:“什……什么意思?”
“那天早上是阿白发现的你。他那天跟他爸发生了一些争执,人小鬼大的小家伙,竟然大早上一个人偷跑到了我这里,没想到过来先看到了你缩在外头,就喊我打了120,后来你住院的那几天,也都是阿白在你边上陪着。”
老爷子说着,看了眼沈可衍明显茫然的神情,便又道:“你记不住也不怪你,你那几天一直持续高烧,想给你喂饭都喂不下去,我记得你中途就好像闹过一次要吃你们学校门口的小笼包,后来买来了给你你也没吃,一直靠输液撑着。”
沈可衍愣怔着接收爷爷给的信息,好半晌才终于又找到声音:“可是你都没有和我说过,而且我醒来的时候……也只看到你。”
“那是你醒来前阿白被他爸强行带回去了,他爸那个倔脾气。”老爷子一说到藤镓木,整个人就完全是气不打一处来的语气,缓和了一下他才又开口,“你那时候也没有问我,我也就没想到说。”
沈可衍拧着眉头又一次发狠地去想那段过往,发现还是没有丁点记忆,他有两分恼,好半晌才又一次开口问:“爷爷,那你记得我那时候有说过要跟阿白做朋友的话吗?”
这会轮到老爷子愣了一下,似乎是思索了片刻,老爷子道:“你当时人都没怎么醒来过,更别提说话了。”
沈可衍犹豫了片刻,才又道:“可阿白跟我说,你跟他说过,我想和他做朋友。”
老爷子明显对沈可衍这句话更陌生,他嘴里念叨着“没有吧”,又是一阵思索,半晌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笑了起来:“我记起来了,应该是当时……”
藤林跟着救护车把冻得整个人都僵硬了的小孩到医院,一路上都气得身体发抖。
一想到那么小的沈可衍是因为什么在空调外机上蹲了一个晚上,就恨不能马上冲去他家把他那个醉鬼爸爸揍一顿。
他一路配合着将沈可衍送到病房,要跟着护士去缴费时,嘱咐病床边的孙子:“阿白,看好弟弟知道吗?如果弟弟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就马上按床边的急救按钮知道吗?”
他说着指了一下床边的红色按钮。
病床旁站着的小孩漂亮得十分夺目,但表情却有几分木讷,冷冷淡淡的,看着不太像有生命的小孩,反倒是更像没有生命的精致洋娃娃。
小孩听到藤林的话,往急救按钮那边看了一点,点了点头,就认真地按照藤林说的去看病床上的小孩。
病床上的小孩整张脸通红通红的,嘴唇却白得吓人。
他似乎是冷,整个人都在不停地哆嗦,嘴巴里像是含糊地嘟囔着什么。
小藤白站在病床边上,木木地看着床上有些瘦的小孩,忽然间看到床上的小孩抖了一下,而后吊着水的手在空中抓了一下。
小藤白想到爷爷说扎着针的手不能乱动,于是抬手想要将小孩的手按住。
然而手刚伸过去,小孩在空中乱抓的手却一下子抓住了他的手腕,抓住了以后就紧拉着不松开了。
而小孩原本颤抖的身体在抓住了东西以后,也渐渐地安静了下来。
藤林交完费回到病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自家孙子一脸懵懂地站在床旁,低头不知道盯着什么,像个木头人似的半天没动。
他走过去,发现小沈可衍的手紧拉着他孙子的手腕,而小藤白盯着看的,就是两个人拉在一起的那一处。
似乎是听到响动,小藤白慢慢地抬起了脑袋,朝藤林看来。
过了好一会,小孩稚嫩中带着几分清冷的声音才在病房里响起:“爷爷,他拉着我。”
藤林看着自家孙子木木的眼底深处藏着很浅很浅的一点好奇,他笑了笑,走过去,在小藤白的脑袋上摸了一下,和蔼地开口道:“那就说明小衍想要和我们阿白做朋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