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场的墙其实不矮,大约两米五左右。
沈可衍第一次翻墙的时候是高一,高中以前他没翻过墙,因此当时找了处比较容易翻的地方。
就是现在两个人站的这里。
这边有一棵大树,树的旁边有一个小土堆,大约在人腰际往上一点的位置有一处岔下来的比较粗壮的树杈,爬上去以后再上墙就会十分容易。
沈可衍其实不常翻墙,少有的几次因为正缺钱,兼职那边又临时紧急把人叫过去。
他高一翻过几次,高二在那次昏倒主任帮忙送去医院以后,就没再翻过。
不过他学习东西一向快,尤其是在动手能力这一方便,除了第一次翻的时候不小心崴到过脚,后面几次熟练了以后甚至不用靠树杈都能直接翻出去。
沈可衍想着,收回了神思,看向带他来这里的藤白“你怎么知道这里?”
藤白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是没听清还是故意不回答,说“我先翻。”
他说完就踩上了那处树杈,看动作一点也不像是第一次翻的生手。
藤白个子高,动作也利落,三两下上了墙,而后扭头对沈可衍说“我在外面等你。”
说完就跳了下去。
这处墙对出去的地方是一处比较偏的小巷子,白日里就没什么人路过,夜里路灯又不亮,几乎不会有人。
沈可衍听到藤白在墙那边落地的声音还有点发懵,藤白竟然真的说翻就翻,半点不带犹豫。
反应过来后他轻笑了一声,也跟着爬上了墙。
但他没有像藤白一样马上跳下去,而是蹲在墙边看墙外的藤白。
藤白站在墙边,离了墙大约半米的距离,仰头看着墙上的沈可衍。
小巷里隔很远才有一盏路灯,因此那一点灯光还没月光来得亮。
藤白整个人半掩在阴影下,仰头看着沈可衍,忽然微张开手,说“我接着你。”
沈可衍盯着藤白没动“你先告诉我你怎么知道的这里,我再下去。”
小巷子里安静了好一会,藤白的声音才响起“很多人都来这里□□。”
“就这样?”沈可衍又问。
夜色下他看不清藤白的神情,只能看到过去好一会,藤白才点了点头。
沈可衍不信。
如果是几天前他可能就信了,可在知道了一些事情后,明晃晃的巧合摆在他面前,他不可能信。
可能是因为沈可衍长久不说话,藤白便又开口说了一遍。
“跳下来吧,我接着你。”
“为什么要接着我?”沈可衍忽然又问,“你都能自己跳下去,我当然也能。”
藤白又是一阵沉默,过去了好一会,他才开口“容易崴脚。”
沈可衍整个人一僵。
他忽然想起他第一次翻墙。
那一次并不是因为兼职,是他爸喝了酒和人打了起来,闹进了警局。
沈可衍那几天又因为兼职的事情逃过两天课,班主任不给批假,从办公室回教室的路上恰好听到有人说早上迟到从操场翻进来的事情,所以才找到这边。
因为打来电话的警察说沈明晋还在发酒疯,沈可衍有点着急,墙角下又正好堆了几块石头,跳下去才没注意崴的脚。
崴脚的瞬间沈可衍的眼泪就掉下来了,说不上来缘由掉得比平时哪次都猛。
再往外走五十来米就能出巷子,他站在巷子里听着巷子外的鸣笛声,站着哭了好久,等眼泪流干净了,才从那离开。
有两分恍惚间,他被从记忆里拉回,视线里变回了藤白。
他听到藤白又说了一句“会疼。”
沈可衍整个人轻颤了一下,一点点抽痛的感觉从心脏的位置传出,传遍全身,整个人像是被电击过后的发麻。
他忽然想起来几个星期前手臂受伤那次,明明是不算大的伤口,那时候和他还不那么熟的藤白却很认真地问他疼不疼。
还有藤白第一次睡在他家里的那晚,他撞到了下巴藤白莫名拉住他,僵持后又莫名放开他。
原本感觉很莫名的事情,想通了变得不莫名了以后,却扯得沈可衍心脏疼,疼得比那次崴了脚还想要掉眼泪。
他强忍住逐渐湿润眼眶里的泪水,看着藤白用尽量寻常的语气开口“那你可要接好我了。”
藤白这一次很快地点了点头,本来就张着的手臂又张开了几分,而后又往墙边小迈了一步。
沈可衍将藤白细小的动作收进眼底,没有犹豫地跳了下去。
藤白很稳地接住了他,沈可衍的脚甚至都没有碰到地上,一点也不疼,但眼泪还是没忍住从眼眶里跑了出来。
沈可衍以前总是觉得,他不是怕疼,他就是爱哭。
小时候浸泡在爱里被娇养的那几年,他也不只是疼了会哭。
委屈了会哭,玩具被抢了会哭,爸爸妈妈有时候忙要他一个人睡在家里,他也会缩在被子里哭。
他就是爱哭。
只是后来委屈多了就感觉不到委屈了,身体上的疼仿佛也就此被放大,就只是会在疼的时候哭了。
沈可衍把脑袋深埋进藤白的怀里,忍了一会才管控住眼泪。
他没动,藤白也没动,就那么安静地抱住他。
就这么过去好半天,沈可衍仍然脑袋塞在藤白怀里没动,但开了口。
他说“还是崴了,你背我回去可以吗?”
根本没机会给他崴脚,但藤白还是小心地把他放到了地上,而后背过去,在沈可衍面前蹲了下来。
沈可衍趴到藤白背上,藤白就起身背好了他,而后慢慢地朝巷子外走去。
沈可衍抬手搂住藤白的脖子,脑袋靠在藤白背上,听着巷子里安静的脚步声,忽然就想。
那天他第一次翻墙,扭了脚在巷子外哭的时候,藤白是不是就想像现在这样,到他面前来背他。
他想不出来藤白那次为什么会在,也想不出来藤白那时候是站在哪里看的他。
就像他想到现在也始终想不出来,究竟他生活的哪处轨迹上出现过藤白。
他怎么可以这样。
沈可衍没让藤白背着走一路,毕竟这不是到附近的小区,从学校走到他们现在住的地方,至少要走上一个小时。
走到半路两人打了车,到家时还是十一点多了。
沈可衍难得一次回去家里的客厅灯没开,他进门后看到门口沈明晋的鞋,猜想沈明晋应该是睡了。
可能是因为昨晚一整晚没睡,沈可衍今晚到家后就有些困倦。
他进屋打算拿换洗睡衣睡觉的时候,发现原本放在浴室里的睡衣不见了。
沈可衍反应了两秒,出了卧室,果然在客厅的大阳台里看到了晾干的睡意。
沈明晋不会手洗衣服,一般都用的洗衣机,估计是以为他今晚不会回来了,就把他的睡衣拿走洗了。
沈可衍太久没在家里长住,睡衣就那么一套在家里。
他过去摸了摸,还是湿的,只要回了房间打开衣柜翻找还有没有适合睡觉的衣服。
衣柜里的衣服基本是是初中以前的,他的个子是从初中开始拔高的,高一高二那两年也一直在长没有停,初中很多衣服基本上都不能穿了。
他翻了半个衣柜,才找到一件比较宽大的短袖,往外抽的时候,不小心带出了旁边的一件衣服。
是一套蓝色的睡袍,很小,一看就是七八岁的小孩子穿的。
这套睡袍是沈可衍妈妈给他买的,因此他穿了很多年,直到穿到原本到脚踝的睡袍快到大腿根,他才没再穿过这件睡袍。
不能穿以后他也没有丢,就一直在衣柜里放着。
睡袍被拉出来掉在地上,沈可衍反应过来迅速捡了起来,拍了拍上头的灰正打算叠好放回去,视线忽地落在了睡袍的纽扣上面。
小孩子的睡袍很可爱,毛茸茸的,蓝色为底画了几只黄色的恐龙,因此睡袍的纽扣也是黄色的,毛茸茸的一个个小球,被缝在纽扣上头。
因为存放时间太久,小球的颜色看着有点旧,毛也被压扁了,原本八个纽扣对应的八个小球也只剩下七个,最底下的那个不见了,上面甚至还残留着断了的线头。
沈可衍对这个还是有印象的,因为经历比较深刻。
他蹲在空调机箱上那天晚上,身上穿的就是这件睡袍。
那时候发了三天烧,出院的时候大树爷爷给他买了套新衣服,将这套睡袍给他的时候,上面的球就已经掉了。
因为他那时候很爱惜这件睡袍,因此小时候发现球掉了还难过了很久。
所以他敢肯定,睡袍上的小球就是在那几天掉的。
沈可衍从记忆里出来,盯着此刻腿上放着的小睡袍和睡袍上的黄色小球,脑子里不自觉地闪过那天藤白房间里那只银色盒子里掉出来的黄色小球。
他低垂下眼眸,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