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傅总……”助理小心翼翼地叫一声,想问问发布会该怎么办。
傅施阅回过头,一种从未见过的迷惘无措眼神,他有一双浓黑沉静的眼睛,平日像是深深的漩涡,使人看不出里面任何情绪,但此刻却像经历一场铺天盖的暴风雪。
助理克制着心跳,胆战心惊地改口,“您的麦没有摘。”
傅施阅扯下麦克风,随手撂给他,毅然决然向场馆外走去,白秘书脚步踌躇一下,朝着助理说:“交给你了。”
一望无际的停机坪风声呼啸,白秘书匆忙打电话,工作能力强劲,路上将一切安排的妥妥当当,飞行员,司机全部到岗,发布会照常进行,地球另一头航空公司的负责人已在等候,唯一不确定傅施阅的情况。
这个男人自从上了飞机,一句话都没有讲过,靠着椅背,静静地盯着一处,机舱内沉默压抑的气氛蔓延,像压在每个人胸口的重担,令人连大口呼吸都不敢。
傅施阅并没有在想林斐,正确来说,他脑子里没有任何想法,对于发生的事情莫名其妙,如同身处一团乱麻之中,他试图挣脱纷乱,但这些乱麻像锋锐的铁丝一样越缠越紧,勒在狭窄的颅骨之间,他的头很痛,胸口的心脏狂跳,背后衬衫冷汗湿透,像在做一场醒不来的噩梦。
白秘书的声音忽远忽近,“林斐”两个字像尖锐的针扎在心口,他猛然抬起头,干涩地嗓音问:“他怎么了?”
“我说……林斐很幸运,他不会有事的。”白秘书轻声地宽慰。
傅施阅幽深的眼眸突然亮了一点,睫毛沉沉地动,“真的?”
微顿,他眼里乍现的光消失的无影无踪,自顾自般喃道:“他运气很不好的,父母离异抛弃他,成绩达到附中的录取线,却交不起择校费,亲生母亲把他当血袋,父亲又是一个混账,这样的人能算运气好吗?”
白秘书既诧异傅施阅这种自言自语似的语气,又诧异林斐的成长环境那么恶劣,她平时瞧见林斐意气风发的样子,还以为出身优越,“傅总,林斐能遇见您,代表他运气很好。”
傅施阅目光移到她脸上,声音很低,“他运气很差的。”
“我无法理解世俗的七情六欲,为什么会哭,为什么会笑,这些毫无意义,我遇到的每一个人都恐惧我,憎恨我,只有他爱我,可他太干净了。”傅施阅抬起手,掌心遮住眼睛,清晰的喉结起伏,“我渴望得到他,但又不愿让他怕我恨我,所以我用不光彩的手段进入他的生活,他和我想象的一样美好,和他在一起,我感觉到自己活着。”
对于傅施阅来说,活着和死并没有区别,是林斐让他感受到缤纷激烈的情绪,让他真真切切的感到自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白秘书从未听他提起过感情,从来只谈工作,头一回听见这样真挚的发言,她诚惶诚恐,手足无措地说:“我能感觉到,林斐也很喜欢你。”
“不,他恨我。”傅施阅轻轻摇头,纠正她,“因为我说他是我的宠物,我用肮脏的计谋捆绑他,他恨我恨的要命,这就是他为什么登上那班航班的理由,他想脱离我的控制,远远的离开我。”
“因为我,他众叛亲离,一无所有,现在命……”他停顿,缓缓道:“林斐遇到我,是我的幸运,是他的厄运。”
如果没有遇到自己,林斐会是一个单纯快乐的少年,此刻在课堂上为一道题冥思苦想,或许还会收到同窗的情书,聊着对未来生活的畅想,而不是命悬一线,生死未卜。
傅施阅戛然而止,看着雪白的机舱顶,头痛,却不是剧烈的痛,细枝末梢的痛浸透在每一条神经质地,连带肺部跟着痛起来,每一口吸气都像是肺癌晚期的病人一样困难。
他很恐惧。
恐惧即将到来的消息。
人潮汹涌的机场,每一天上演着重逢又别离,航空公司办公区外成群结队的记者围的水泄不通,哭的溃不成军的人躺在地上,尖叫、嘶吼、责骂,身强力壮的保镖分开人群,硬生生开出一条通道。
傅施阅步履迅速地穿过人群,径直走向厅堂里等候已久的负责人,那是一个很年轻的日耳曼女性,瞧见他走过来,深深吸一口气,表情凝重地道:“傅先生,您好,我们刚刚得到准确消息,飞机偏离既定航线,大概坠落在大西洋某个位置,从事发到信号消失,全程只用了37秒,事故原因目前不清楚,我们正在积极联系搜寻救援公司……”
“乘客名单。”傅施阅呼吸颤栗着,理智此刻变成一种负担,他太清楚这行话是什么意思,37秒的时间根本不够打开降落伞,坠落在无边无际的大西洋必死无疑。
负责人迟疑几秒,傅施阅一把夺过她手中的文件夹,屏息凝神上下扫一遍名单,快速翻页,负责人看着他道:“这是本次登机乘客,名单目前不准确,其中有一位乘客关闭机舱门前因病下飞机了,我们正在向医院调取这位乘客的信息……”
她仍在说话,傅施阅的目光钉在一行字母上。
林斐。
突然之间一种陌生的感觉袭来,压过隐隐作痛的头,压过喉咙的痛,这种剧烈的疼痛盖过一切的痛,他看到窗外无数个崩溃的人,看到成群结队飞来觅食白鸽,看到灿烂明亮的夕阳。
他忘记自己是如何走出那扇门,也不太记得请是什么时候坐在这条长椅上,全身的血液一寸寸凝结,冷汗湿透的衬衫紧紧贴在身上,寒风吹过,刺骨的冰冷席卷而来。
拿着棉花糖的小女孩走过他,眨着漆黑的大眼睛,“叔叔,你怎么哭了?”
傅施阅才发觉脸颊的清凉,他仰起脸,第一次遇见林斐时,那双眼睛明亮干净,生机勃勃,像是悬崖峭壁上开出的嫩叶,生命力顽强,林斐鲜艳,诱惑,可爱,慵懒,给予自己从未体会过的幸福愉悦,完全不同于后来仇恨麻木的眼神,傅施阅极力想去想他的美妙,但脑海里一帧一帧,全都是穷途末路之时林斐恨他的样子。
这场战争林斐彻底赢了。
左胸口疼的如同被病菌一口一口狠狠吞噬,仿佛心尖上的血被抽取榨干,只留下一个空壳子。
突然想起那个疯女人临死之前,双眼通红盯着他,像看着深恶痛绝的仇人,声嘶力竭地吼着——
“不会有人来爱你!你就是个神经病,永远不会有人爱你!”
“你会遭报应的!你要下地狱!”
“你得到的都会失去!你什么都不会得到!”
傅施阅从来都当成笑话,连诅咒人都诅咒的那么低俗,死也死得不冤,甚至要她不得好死,头盖骨都要做成观赏品,以供嘲弄,却没想到一语成谶。
这一刻全部应验了,他身处在活地狱之中,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林斐不会登上这趟航班,他以爱的名义化作绞绳,亲手把这个唯一爱他的人送上绞刑架。
他就是罪魁祸首。
痛楚的情绪早已超过常人负荷,但傅施阅天生的性格清醒冷漠,连崩溃大哭,暂时逃避都做不到,心脏一刀一刀的被凌迟,鲜血淋漓,真正的千刀万剐。
白秘书精致妆容哭的有些花,买来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递给他,“傅总,喝杯咖啡暖暖,名单暂时不确定,我们还有百分之一的希望。”
傅施阅纹丝不动,只是认真地问她,“生日愿望会成真吗?”
“啊?”白秘书弄不明白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傅施阅嗓音很哑,一字一顿地道:“林斐是第一个为我过生日的人,他替我许了一个愿,爱我所爱,求我所求,我现在希望他完好无损,只要他活着,我什么都可以接受,离开我……也可以。”
只要活着就好,其他什么都不敢奢求。
上天有好生之德,报应也应该报应在他身上,不能牵连无辜善良的人。
“傅总……”白秘书的眼泪落下来,何时见过傅施阅这样卑微又可怜的样子,这个男人在她的定义里是一个恐怖的存在,富有四海全毫无人性,不论亲属下属,全是他手中的工具,只有用的顺手和用不顺手,没有感情的附加。
作为用的最顺手的工具之一,她不幸得以见识真面目,再见到林斐第一次,她完全没把这个少年当一回事,以为不过是件新奇的工具,却没想到这个少年势如破竹的杀进傅施阅的心里,根深蒂固扎进去,如今又连根拔起,山崩地裂。
她哽咽着道:“我继续去和航空公司对接,会没事的。”
傅施阅站起身,捋一把散乱狼狈的头发,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你去谈收购海洋搜寻救援公司,我等不到航空公司谈完合作流程,多少钱我都愿意出。”
“我有很多钱,很多很多。”他轻轻地道,看着前方蔚蓝的海面,声音颤栗,“我一定要找到他,不能让他死在大西洋,他很怕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