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斐醒来之后腰酸背痛,昨天夜里不断被打碎,重组,重复漫长的过程,每一处肌肉酸痛发涨,像跑完一场长途马拉松。
他躺在柔软大床,出神看着天花板上花罩灯,身体里的东西早早被傅施阅清理干净,全身上下整洁舒适,连同弄脏的睡衣换了一套新的,如果不去深究,傅施阅会是一个温柔完美的情人。
阳光洒在脸颊,他丧丧自闭一阵,迈下床的动作牵扯到大腿肌肉,痛的“嘶”叫一声,某个部位火辣辣,他慢悠悠洗漱一番,扶着楼梯扶手走下楼。
食物诱人的香气扑鼻,煎制的声音滋滋地响,傅施阅背对着林斐,身影宽阔高大,听到脚步声回过头,瞧见他走路别扭的姿势,眼底含着深深笑意,“我照着菜谱学的,你来尝尝咸淡。”
林斐拉开椅子坐下,搅着热腾腾的皮蛋瘦肉粥,面无表情地塞嘴里。
傅施阅坐到他对面,修长的十指交叠,搭在桌上,似笑非笑着,“白秘书带渺渺去机场了,你不用担心,渺渺的病情进展良好。”
林斐冷淡嗯一声,公事公办的语气宣布,“我参加了全亚国际学校辩论会,今年在新加坡举办,下周学校组织出国,你这个月不用来了。”
原本这种好事轮不到转学生,但凭借流利的英文,和这张讨喜的脸,或许还有几分金钱威力,成功入选学校代表辩论队。
“几号的比赛?”傅施阅饶有兴趣地问。
林斐边吃饭,边拿起手机日历看一眼,“二十号。”
傅施阅偏着头思索一瞬,“我有时间,到时候来看你的比赛。”
“不用了,你忙你的。”林斐干脆拒绝,看着碗里的粥,平神静气道:“我回来之后也没时间,周末我要去找实习公司。”
傅施阅定定盯着他看几秒,察觉到他的冷漠抗拒,交叠的十指微微扣紧,好声好气道:“你不用去找实习公司,我不放心把你交给陌生人,最近科锐和NASA合作一款火星探测的无人机,辩论比赛结束后我送你去NASA实习,以后申请留学会更顺利。”
林斐喝完粥,擦擦嘴站起身,“知道了,我回学校了。”
“林斐。”傅施阅叫住他,微眯起眼睛,“你还在生气。”
“我哪敢啊!机关算尽的傅总。”
林斐哧笑一声,双手抄在口袋,“我现在担心好友倾家荡产,担心无辜的人身陷牢狱,担心我妹妹的医疗截止,我精疲力尽,实在没心思和你装浓情蜜意。”
傅施阅皱起眉,“我不会用你妹妹威胁你,我只是希望你见到她能开心一些。”
林斐偏过头看他,“我很开心,你要我离不开你,你已经办到了,我现在就是你拴在门口的一条狗,名副其实的宠物,要我叫两声给你听吗?”
没有一句是傅施阅想听的,他抬起脸,摁摁眉心,低声道:“你在故意惹我生气。”
昨夜合二为一,由身到心的似胶如漆,他赤裸裸地刨开这颗腐烂发臭的心,整个灵魂坦诚在林斐面前,连同阴暗的秘密,致命的缺陷,想换取梦寐以求的爱,但看来更糟糕,什么都没有得到。
林斐的心在远离他,掌控一切的傅施阅,却有种无计可施的感觉。
“你忍一忍,我就是这样。”林斐满不在乎地耸耸肩,明亮的眼眸弯弯,“理解一下,我才十八岁,我有任性妄为的理由,还有五个月的时间,我每天会数着日子过,我太期待和正常人交流了。”
说完,他转身朝大门口走去,落在脊背的视线阴冷森然,吹起脖颈上一层薄薄的寒毛,像是套在脖子上的绞绳,他毅然决然地没有回头,一步一步离开这幢漂亮空洞的大房子。
学校组织前往新加坡的前一天,林斐照着霍老师发的地址,七拐八拐的找到一家心理诊所,现在的人生活压力大,多多少少有些心理疾病,这一行近些年生意火爆,临江市大小街巷皆可见到广告。
但这家心理诊所十分低调,处在老式弄堂,电线杆下有宿醉的人呕吐物,脏兮兮的小孩蹲在街头小便,空气里气味难闻,如果不是霍老师的地址精确到门牌号,林斐甚至以为自己找错地方了。
坐诊的是一个中年女性,门牌写着戴医生。
头发疏离整齐,看模样年轻时有几分姿色,气质娴静知性,林斐进来时,她拎着花洒在浇花,瞧见林斐一怔,笑眯眯地问,“坐吧,谁推荐你来的?”
林斐开门见山,单刀直入,“我一个朋友,十四年前在钱塘市找你看过病。”
戴医生蓦然瞪大眼睛,花洒里的水飞流直下三千尺,溅到鞋上,她才回过神,“你朋友叫什么?”
林斐盯着她的眼睛,轻描淡写地道:“他姓傅。”
戴医生倒抽一口气,火急火燎地张望窗外,没有看到那个令她做了几年噩梦的人,双手拽下百叶帘,遮住亮堂光线,这才警惕地看着林斐,“你想干什么!?”
林斐心里莫名觉得好笑,每一个谈起傅施阅的人,都像是见过恶鬼一样,他拉开椅子坐下来,双手抱肩,摆出姿态闲适放松,笑地又乖又纯,“阿姨,你现在有两个选择。”
“一,给我看看他的病历,我看完就走,以后永远不会再来。”
“二,我把你现在地址告诉他,他应该很思念你。”
这是在傅施阅身上学到的东西,强硬的恐吓远比柔软的说服来的有力快捷。
果不其然,戴医生震惊地看着他,不敢相信这种话从一个小白兔嘴里说出来,“你和他什么关系?你有什么目的?”
“这些和你没关系,阿姨快点选一样。”林斐笑眯眯地催促。
戴医生僵硬地站几秒,坐到问诊椅,像一颗泄气的皮球一般塌下肩膀,“钱塘市的病历全部销毁了,你问其他人我可能会不记得,但你的朋友,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他让你印象深刻吧?”
“何止。”
戴医生惨白的脸挤出一丝笑,竭力平静声音,“他妈妈第一次带他来的时候,我没想到世界上会有那么完美的孩子,聪明懂事有礼貌,我例行问诊做了测试,完全没有任何问题,是一个心理非常健康阳光的男孩子,这是我行医生涯第一次看走眼。”
林斐侧过头,状似不以为意地靠在墙上,实则竖着耳朵认真听。
“后来……他妈妈带他来了很多次,给了我一大笔酬金。”戴医生吞吞口水,心有余悸的样子,“他和我的孩子年纪差不多大,有半年时间,我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嘘寒问暖,体贴照顾,每周我们会在咖啡馆见面问诊,每一次我去时,他坐在橱窗静静观察窗外的人,那种眼神很冷漠,像在看着虫子一样,不一样的是,他会模仿虫子的言行。”
“什么意思?”
“他在模仿学习普通人的喜怒哀乐。”戴医生露出恐惧的神色,紧紧抓着桌上档案夹,“我得罪了病患家属,那个人在诊所门口泼红油漆,我们害怕的要命,他若无其事的拿汽油擦掉,好像……天生就没有恐惧的神经。”
林斐眼梢微微眯起,和自己猜的差不多。
戴医生迟疑一下,继续道,“他愿意和我开成公布,我们重新做了一次测试,得出的结论是高功能反社会人格,不同于反社会人格的嗜血暴力,高功能接近于绝对理性,理解法律和道德秩序,甚至比普通人还要守法。”
林斐一开始就是被傅施阅身上那种沉静优雅,游刃有余的感觉吸引的,他侧着头笑了下,故意抛鱼饵,“这听起来是件好事。”
“不!”
戴医生猛地否决,紧张地站起来,急促地说:“因为我的诊断,他失去了很多,成为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这些都是他母亲逼我的,那是个疯女人。”
“他妈妈以前有过自杀的念头,但在我的心理疏导下已经放弃了,我太了解那个疯女人了,她自杀都是为了引起丈夫关注,根本就不是想死,她出殡那天,我收到一份从钱塘寄来的信……”
“是你朋友写给我的,嘲弄我对他母亲的治疗方案。”戴医生全身颤抖着,惊恐的语无伦次,“他告诉我,用两句话就能击溃我病人的心理防线,让她自觉自愿的去死!”
林斐呼吸一滞,即便能猜到傅施阅这么做的理由,甚至理解意图,可是对自己亲生母亲做出这样残忍恐怖的事情,还是令他窜起一股寒意,难怪针对体育老师的操作那么熟练,在逼人去死这方面已经不是做第一次了。
戴医生换气过度,大口喘着气,“我不知道是谁让你来找我,他的爸爸是入赘的,很多年前来找过我,通过我的手里病历成功说服家族拿到傅家的产业,一毛钱都没有留给他,去年他爸爸遭报应,儿子和妻子全死了,这是他姑姑告诉我的,没多久,他的姑姑疯了……”
“傅施阅就是一个魔鬼,每一个和他亲近的人不是疯就是死,我躲到这里苟且十几年,就是为了躲开他!”戴医生捂着胸口,颤颤着说,“你还年轻,不要被他迷惑,我劝你早点离开他。”
林斐站起身,拉开窗户的百叶帘,温热的阳光洒在两人身上,他看着魂不附体的戴医生,轻声道:“阿姨,你有没有想过,我既然都能找来这里,何况是他?”
他顿一下,低声道:“他要是想报复你,有的是手段,只不过念旧情,以后你不用再担惊受怕了。”
戴医生张口结舌地看着眼前这个干净清透的少年,林斐朝着她笑一下,遵守诺言永远的离开这间诊所。
林斐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所有的预料变成真实,就像掀开掩人耳目的面具,看到一张狰狞恐怖的脸,而他和这样一个人浓情蜜意,踏进欲望和金钱的陷阱,自愿成为老虎嘴里的食物。
如同刀口舔蜜糖,越是甜蜜,越是割舌。
就像是他告诉贺言宁的,喜欢不喜欢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虎口脱险,远远脱离这种病态的关系,离开这个神经病才是当务之急,重中之重。
第二天的机场,老师领着一队学生依次过安检,林斐心不在焉地站在长长队伍末尾,瞥见周勉的身影,周勉作为代表观众之一参与这次出征。
林斐收回目光,若无其事地看向安检门,安检尤为的严格,据说因为昨天抓住藏违禁品的,所以今天恨不得把每个人从头到脚地剖开看一遍。
轮到林斐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他跨上安检台,安检员手持金属探测器由下到上仔细地扫一遍,直到林斐脸旁边,“嘀嘀嘀”报警声响起。
安检员盯着他闪亮的耳钉,林斐怔愣,最近出行都是坐傅施阅的私人飞机,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他单手摘下来,摊在掌心递过去,“喏,普通耳钉。”
自打上次傅施阅还给他,戴上去后就忘了摘下来。
旁边工作人员拿起来仔细端详一番,很普通的钻石耳钉,唯一不普通的是重量要比普通耳钉重一点点,检查无误后递回给林斐。
这里没有镜子,林斐随手丢在外套口袋,懒得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