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房间内有间独立洗手间,傅施阅立在洗手台边,第三遍涂了消毒洗手液在手心,似乎在做一件闲情逸致的事情,脚下垃圾桶里躺着那条雪色的丝质领巾。

直到第五次,他抽了几张纸巾,低头认认真真地揩着手指,一滴水珠都不沾,做完这些,他朝着镜子里瞥一眼,眼皮浅薄,显得眼睛冷冰冰,一副薄情寡义相,他慢条斯理地戴上那副斯文俊秀的眼镜,转身走了出去。

林斐抱着书包坐在长椅上,弓着背,下颚懒洋洋抵在书包顶,听见脚步声,眼睛朝这边看过来,皑白日光灯下,脸皮白的像牛奶似的,上唇的唇弓略高,从傅施阅这个居高临下的角度看过去,这样的唇形简直像是在索吻一样。

“傅叔叔,医生建议留院观察几天。”林斐有气无力地说。

傅施阅眯眯眼睛,轻轻笑了下,“想好它叫什么名字了吗?”

林斐垂着头,不假思索,“阿尔法。”

AlphaGo。

男孩子多多少少喜欢科技类东西,林斐不例外,人工智能的AlphaGo多酷,来的路上已经想好了。

傅施阅看着他后颈漂亮流利的线条,“下周末你来接阿尔法。”

“傅叔叔,周末我还能见到你吗?”林斐抬起脸,询问软软的。

傅施阅回味着棉花糖似的语气,淡道:“或许可以。”

高高大大身影压在头顶,成熟男人的气息浓烈,林斐抬起头,顶着一张乖乖崽的面孔,“谢谢傅叔叔,还没告诉你我的名字,我叫林斐。”

“哪个斐?”

“斐波那契的斐。”

傅施阅勾了勾嘴角,慢条斯理地说:“傅施阅。”

礼尚往来,林斐问道:“是什么字?”

但傅施阅并没有给他解释,搭在书包上的手腕被捉起,还未来得及抽回,手心触感痒痒麻麻,傅施阅垂着眼,轻描淡写一点一点在他手心里写下三个字。

很轻很轻,像雪花落在掌心一样微凉,但傅施阅专注的眼神,让林斐却有一种错觉,仿佛傅施阅握的是一把尖锐的刻刀,要把这三个字深深刻在他的手心。

“记住是什么字了吗?”傅施阅握着他瘦削的手腕,嘴角笑意浅淡温和。

林斐有些心不在焉,轻轻抽回了手腕,“记住了,你的名字真好听。”

手心那块的皮肤有点痒,他垂着又忍不住握了握,一种敏锐的直觉告诉他,傅施阅或许对他有一点意思,“我要回家了,周末我们再见。”

这是千锤百炼之后的直觉,他生了一张讨人喜欢的脸,从十三岁起就开始收整沓的情书,直到至今十八岁,收到的告白不计其数,男的女的都有,甚至比傅施阅年纪大的,为老不尊的老色鬼也有过。

但那些老色鬼的小伎俩能被他一眼看穿,言行过分的被他狠狠修理一顿,但傅施阅和那些人完全不同,不会让人觉得行为逾越,反倒自然而然,顺理成章。

或许因为傅施阅长得足够好看。

傅施阅没有开那辆特斯拉回家,他坐在宠物医院的办公室处理几份工作邮件。

不到半个小时,司机开着另一辆轿车停在门前,这辆特斯拉需要好好清洗一番,毕竟他挑剔的雇主是最讨厌狗的。

晚上还有几场视频会议,回园区的路上,傅施阅的手机响了,戴着皮制手套的手摁下接通,目光淡定地看着前方。

来电话的算是他的朋友,程则,做短视频直播的,手里有几个受众很广的APP,迎着风口赚了些钱,但和傅施阅的生意比起来差远了。

“什么事?”傅施阅波澜不起地问。

程则听上去很高兴,“傅总,我刚落地就看到国外新闻了,那个北极星系列无人机,能不能让我先体验体验,新闻上说这玩意能装炸'弹是真的假的?”

傅施阅沉默以对。

“哎!傅总?我是真羡慕你,你们科锐每次上新闻不是军事版块就是财政先锋,哪像我公司,天天就是明星八卦……”

“打电话来为了说这些?”

程则笑声爽朗,“不止,傅总,前些日子你从我的爱心狗舍领养了只狗,这事我纳闷挺久了,我记得你最喜欢温顺乖巧的小东西,这回我给你带了个纯种的布偶猫,绝对合你胃口,明天让人给你送过来。”

“不用。”傅施阅瞥了眼空荡荡副驾驶,林斐吃甜筒的模样,牙齿很白,两个小虎牙尖尖的,抬起头看人的时候清透可爱,整个人透着乖巧软绵绵,看着都很好蹂'躏,他嘴角轻扬,“我养猫了。”

程则愕然,“什么猫?”

“抹茶的。”

“还有这个品种?傅总果然见多识广。”程则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许傅施阅说的是个英文单词,理查德什么词语,没有去深究,“傅总要是不想养狗,我排人来把狗崽子接回来,不给你添麻烦,它现在怎么样?”

傅施阅漫不经心地说:“死了。”

*

九月的太阳热烈,天蓝的没有一丝云彩,空气好像是低温的烤箱,附中操场上的学生是半成熟的食物,烤的他们生活不能自理。

这样的天气上体育课是一种酷刑,林斐懒洋洋坐在树荫下的花坛,手里捏着一瓶温热的矿泉水,周围不少人有意无意地在瞧他,隔壁班的女生叽里咕噜地低着头讨论,一个怂恿另一个来要微信,但毕竟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脸皮薄,谁也没敢来。

“我们体育老师请假了,还好这节课是高一的带,不然得累死我。”周勉大喘着气,坐在林斐身边,甩甩寸头的汗珠。

林斐撇开脸,远处高一的学生刚跑完一个圈,体育老师是个大高个壮汉,穿个背心,露着两胳膊腱子肉,很能唬人,勾肩搭背搂着一个男学生往器材室方向走,那学生累的快爬了,但拗不过老师臂膀,像小鸡仔一样被揪着去搬器材。

周勉啧啧几声,“要我去搬器材,不如把我杀了祭天。”

林斐没理他,微微眯眯眼睛,目光盯着两人消失的方向,直到周勉汗津津的脸凑到他眼前,稀奇古怪打量他,“你看哪个美女呢?那么入迷?”

林斐一把拍开他的脸,削尖的下颚努努,“十点钟方向,眼熟吗?”

周勉一瞧,乐了,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他们逮住这小子了,那一脸痘印,贼头贼脑的模样想忘都忘不了,呲了呲牙,恶狠狠地说:“还真是高一的,一会找机会弄他一顿。”

“你叫他来体育馆二楼的厕所,我们和他聊聊。”林斐把水瓶放到花坛边沿,伸展开两条笔直均匀的腿,慢悠悠活动着手腕筋骨。

根本不认识那个男生,何必要费心机整他呢?

这种坏事他们干过,周勉一见他这样就懂了,笑眯眯跑过去,好哥们似的搂着那个男生的肩膀,低声说了几句什么,男生看看周勉,又看看不远处的林斐,脸色不大自然,但一句话也没说,跟着周勉往厕所走了。

这个年纪的孩子爱面子,无论怎么样都不能再同学面前丢脸。

体育馆二楼的厕所来的人少,经常有人在这里偷偷抽烟,味很难闻,林斐走进门,关上门,顺手拎起门后的拖把,抵在门把手上。

他回过头,那个男生立在窗边,嘴角有点破皮,倔强梗着脖子,死死地盯着林斐,一副铁汉模样。

“嘴还挺硬,我看你是拳头没吃够。”周勉揪着男生的衣领,用力抡着把人摁在了洗手台,手肘压在背上遏制住男生的挣扎,偏过脸看着林斐,“他叫高远航,说不是自己干的。”

林斐慢悠悠靠在洗手台上,伸手从周勉的校服裤子口袋摸出一包烟,握着打火机点了一支烟,散漫地叼着烟,居高临下地看着高远航,“认识我吗?”

“不认识。”高远航眼神诧异,林斐抽烟的动作熟稔,一般的同龄人抽烟都是扮酷,吸进去吐出来,但林斐喉结滚动,显然是咽下去了,这股劲够狠的,多少老烟枪都做不到。

林斐单手转着打火机,速度越转越快,高远航有种不祥的预感,这个乖乖崽看上去比周勉更狠,不知道在打什么歪主意,他色厉内荏地喊道:“我背后的人你惹不起,你才来附中多久,以前再风光那都过去了,现在附中不是你的地盘,你敢动我一下试试看!”

周勉脾气烈,一个巴掌就糊上去了,打的高远航半边脸通红,“试试就试试,我看是你嘴硬还是老子拳头硬。”

高远航两眼发红,仇恨地瞪着他们俩,“你们完蛋了!我老大弄死你们!”

“你老大谁?”林斐一把握住旋转的打火机,淡定地问高远航。

高远航讲义气,闭紧嘴不说话,都是高中生,又不是社会上的人,大不了挨一顿打,林斐还能把他怎么样?

林斐坐上洗手台,鞋尖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地,没想到高远航还挺讲义气,“啪嗒”一声点着打火机,炙热火焰凑近高远航的脸,点着了一撮头发,发出难闻的焦糊味,高远航反射性想要躲,周勉死死摁着他的肩膀扼制。

“我对你背后的人没兴趣。”林斐将打火机移到高远航眼前,火焰的温度烫的高远航闭紧双眼,林斐低头看着他,非常平静,像是在叙述中午吃什么一样,“老师说眼皮是人体最薄的皮肤,油脂很少,就算烧着了也不会难闻吧?”

高远航狼狈地睁开半边眼睛,林斐侧脸的轮廓精致温顺,那双小鹿一样的下垂眼静静地注视他,侧耳的耳钉在日光里闪耀,整个人看上去干净轻巧,不像是做坏事的人,但高远航此刻却觉得,林斐烧他的眼皮估计都不会眨眼。

“你把打火机拿开,我说。”高远航大喘一口气,横的怕狠的,狠的怕疯的,他不敢赌林斐是不是那个狠的,灼热的温度一从眼睑消失,他立即说:“我老大是严昊,是他给我你的成绩单,让我贴在公告栏,不关我的事。”

“严昊?”周勉的表情不太好看,看着林斐说,“附中的校霸,家里挺有钱的,据说他爹是个大老板,一直在外地做生意,常年不在家,所以没人管他,他有不少兄弟。”

高远航又神气起来,得意洋洋地说,“附中的地盘是严昊说了算,你们打了我,就是得罪他,你俩完蛋了!”

周勉握着拳头正要捶他,林斐一把握住他的手腕,衔了唇边剩的半根烟,动作漫不经心地塞到周勉嘴里,“你没听他说,附中严昊说了算,你还敢打他?”

许是他不久之前吃了糖,烟嘴淡淡的甜味让周勉猝不及防,定定的看着他的侧脸,耳边全是嗡嗡嗡的声音,根本听不见林斐说什么。

高远航咧开嘴笑了,不忘挑拨离间,“林斐,你比他聪明。”

林斐剥开一颗奶糖扔嘴里,弯腰凑近他,伴着浓郁纯纯的奶香味,一字一顿地说:“回去告诉严昊,以后附中他说了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