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袁蓓”被带走之后,霍元霁和宣若鱼赶到医院。

霍天罡刚刚做完手术,被护士推到病房。

护工把他抬上床。

麻药没过,霍天罡脑袋晕的,半眯着眼躺在床上。

“病人刚做完手术,不能喝水,如果实在是口渴,可以用面前沾点水湿润一下嘴唇。”护工叫交待完,转身走了。

霍天罡“啊”了一声,抬手指了指自己干裂的嘴皮,示意霍元霁去倒水。

霍元霁站着没动,冷眼看着他。

生病的人没有一个人伺候,病房里冷清、冰凉。

他等了半天,发现霍元霁站着没动,张开嘴,“啊啊啊”地叫,好像是在发怒,却说不清楚一个字。

霍元霁像是看一个小丑在病床上扭动。

等他丑态尽出,霍元霁才纡尊降贵、施舍般开口,将揭露黄珊珊真面目的事说了。

霍天罡猛然睁大眼睛,极力摇头,“不,不,不,关我事......”

他的话说的含糊不清,推卸责任的样子却是干脆利落。

霍元霁凑近他的嘴边,听他说话,“什么,你说你是无辜的?”

他的嘴唇向上弯起,嘴边挂着笑,眼底却全无笑意,那不疾不徐的语气,好似一个耐心的床前孝子,说出的话却是专门剜着对方的痛处,

“既然你是无辜的,为什么会遭报应呢?”

霍天罡张大嘴,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只见霍元霁眯着眼,一双漂亮的眼睛,和袁蓓相似的眼睛,正一错不错地看着他。

好似在对他进行无声的审判。

“这都是你的报应。”

霍天罡拖着残破的身体,极力往病床的另一边缩,一边“呀呀呀”地嚷着。

“你,走,安安,让安安来......”

“霍安安吗?”霍元霁笑道,“霍安安连她妈都不认,你以为她会来照顾你?哦,对了,霍安安已经被我赶出霍家了。她那样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应该自己会来,她活不下去,来找你要钱。你死了更好,你的钱就全是她的了。”

他的声音里找不到一丝父子之间的温情,每一个音符,都透着尖锐的讽刺。

“警察一会儿就来,你先想想,待会儿警察问话的时候,该怎么回答。”

霍天罡慌了。

在此时此刻,他一个人孤零零躺在病床上,他才认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他梗着脖子,咿咿呀呀地解释,“全是黄珊珊,不,不,与我无关,元霁,你相信我,我是爱你妈妈的,我也爱你……”

霍元霁看着他,对他的话无动于衷。

当时黄珊珊和袁蓓都受了很重的伤,如果没有霍元霁帮忙,黄珊珊怎么可能轻易顶替袁蓓的身份活下去。

黄珊珊说的没错,这个男人软弱、自私、无能,怪不得爷爷一开始就不相信他能将霍氏管理好。

有医生过来征询意见,第一次手术不成功,霍天罡需要再做一次手术。

第一次手术是黄珊珊签署的知情同意书,霍元霁拿过医生递来的资料,问道,“二次手术风险大吗?”

医生点头,“连续两次手术,风险很大,其实也可以选择保守治疗,只是病人现在是第二次中风,保守治疗恢复得不太好。你们可以联系康复科,做点康复运动。”

霍元霁说道,“不做手术,选择保守治疗”。

医生说话的时候,霍天罡一直在专心听。

听他们讨论自己的病情。

儿子虽然嘴上说的狠心,实际上还是为他考虑的。

医生走后,霍天罡感觉松了一口气。

霍元霁看了看他滑稽的样子,摇了摇头,“你别以为我是在为你着想,我只是单纯地觉得,你不能那么快死。”

霍天罡呆滞地看着他。

这个儿子从小就优秀,袁蓓喜欢,霍潮喜欢,老师喜欢,班上的同学也喜欢。

可他怎么也喜欢不起来。

他总是表现出超乎年龄的成熟,很小的时候,就学着袁蓓的口气,“爸爸,你这样是不对的。”

他是霍元霁的老子,儿子怎么能说老子的错误。

他一点也不喜欢他。

所以,他病好之后,想尽办法把他从霍氏赶出去。

没成想,反而把自己搭进去了。

霍潮说的对,他唯一的优点,就是生了一个好儿子。

现在,这个好儿子居高临下,俯视着他,眼神里全是轻视,

“你得好好活着,看着黄珊珊怎么被判死刑,怎么被执行枪决。”

“你下半辈子,基本上就在病床上渡过了。”

“你得赎罪,为你犯下的错误赎罪。”

霍天罡挣扎起来,拼尽全力咒骂对方,他是霍潮的儿子,他有钱,他离了霍元霁,一样能活得滋润。

“你,你别得意,我的东西,你一分钱也别想得到,我要全部留给安安。”

“你要改遗嘱?”霍元霁轻蔑地笑道,“你的遗嘱,不是早就改好了吗?你的房产、股票,全都留给我。公司留给霍安安。”

好似想起什么,他继续补充,“哦,公司你没有支配权,所以,你的资产全都是我的,公司,也是我的。”

霍天罡喘着粗气,要撑起来拿电话。

做手术前,他的东西全部装在一个塑料口袋里。

塑料口袋现在就放在病床旁的床头柜上。

他的动作不便,犟直的手臂费力往前够。

好容易够到塑料袋了,他脸上露出一点微笑。

霍元霁慢慢悠悠踱过去,将塑料袋从他手上轻而易举地拿到自己手上,当着他的面,随手扔进了病床下面的垃圾桶里。

病房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两个人,霍元霁吩咐道,“看着他,不准他和外人联系,他糊涂了,只需要好好养病,除了医生,谁也不见,他的任何治疗手段,都必须由我过目。”

“是的,霍先生。”

霍元霁说完,转身走了。

背后传来一阵绝望的、痛苦的咆哮。

霍天罡的下半辈子,就这样了。

~

从医院出来,霍元霁回了躺家,洗澡换衣服。

宣若鱼在客厅坐着等他。

天色已晚,陈家已经打了好几个电话问他要不要回家吃饭。

他觉得霍元霁今天的情绪起伏太大,实在是不放心,所以留了下来。

霍元霁洗完澡,整个人看起来清爽不少。

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轻松,可是事与愿违,宣若鱼轻而易举就能感到他心底的沉重。

“你还不回家?”

深秋时分,日落时间早,白昼变短,虽然刚刚傍晚,天色已经暗沉。

房间里没有开灯,两只猫在客厅里来回踱步。

宣若鱼随手捞了一只,抱在怀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帮它顺毛。

宣若鱼看着他走过来。

在模糊的昏光中,他的五官依然漂亮,半张脸隐没在黑暗里,半张脸面向窗外昏暗的日光。

侧脸轮廓清晰明了,煞是好看。

“我今天帮你那么多,你还没感谢,就要赶我走?”

一开口就是令人熟悉的鱼氏语句。

瞬间就让灰暗的气氛消退了大半。

霍元霁叹了口气,“你想我怎么谢你?”

“请我吃饭吧,”宣若鱼说道,“你做的。”

“好。”霍元霁把头发擦干,打开冰箱。

冰箱里每天都有新鲜蔬菜肉类,他随便拿了一点出来,问道,

“想吃什么?”

“随便,你做的都可以。”

宣若鱼吃过一次,觉得他手艺不错,让人难忘的家常味。

宣若鱼把猫放下,帮着他洗菜。

两人默不作声地做着自己的事情,房间里只有淅淅沥沥的水声。

还是宣若鱼打破了沉默,

“你难受吗?”

霍元霁停下手中的活,没有回答。

遭逢这样的大事,心里应该很难受吧。

一般人不可能表现得这么云淡风轻。

霍元霁虽然成熟稳重,能将情绪压抑不外放,情绪得不到宣泄,身体和精神都会吃不消。

“想不想和我说说话?”宣若鱼见他没有回答,又说,“哭吧,我不会笑你。”

霍元霁不知道走到他身后,在他脖子上点了一下,“我不会哭。”

他的手上沾了水,湿润,带着凉意。

周身散发的强烈的男性荷尔蒙让人无法忽视。

他越走越近。

几乎贴到了他的后背。

宣若鱼被冰了一下,身体有点僵硬。

听见他说,“我不想说话。”

“我想吃糖,车上那种。”

说着,霍元霁微微俯身,将头贴近宣若鱼耳侧,肆无忌惮地盯着他的侧脸。

宣若鱼很白,白净的皮肤显得唇色艳稠,饱满。

只要他微微一侧头,霍元霁就能咬上去。

经他提醒,宣若鱼想起自己冲动的行为,羞耻地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感觉到身后强大的气场,宣若鱼绷直了身体,不敢乱动。

水龙头的水溅到他的袖子上,浸湿一片。

他顾不得前面,注意力全部放到了身后。

霍元霁感受到他的僵直,退后两步。

本来到手的猎物,又被他放了出去。

退回原来的位置,霍元霁突兀地问了一句,

“你在害怕?”

顿了顿,终于找到一个贴切的形容词,“白天的我,是不是很恐怖?”

差点失手掐死黄珊珊,对待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绝情无比。

还在医院里,对着霍天罡说出那样大逆不道的话。

在一般人眼里,他是疯魔了吧。

霍元霁的内心忐忑。

依他惯常的处事风格,今天的一切腌臜事,他都不会让宣若鱼知道。

他看到黄珊珊那一刻,心底就有个声音,将她废了。

只有亲手将她处理了,才能消解他心中的恨。

霍天罡的本事不及他,霍天罡能将这些事隐瞒好几年,他能将自己的恶行隐瞒一辈子。

他此刻很想知道,宣若鱼是怎样看他。

他这样冷心冷肺、阴狠残忍的人,他会害怕吗,会远离吗?

还是知道他的真面目后,依然选择留下来,靠近他。

他又有点害怕知道。

第一次遇事这么踌躇不决。

“不怕。”

霍元霁退开之后,宣若鱼松了口气,“白天的你还好。”

那样的程度,他还是能接受。

如果换一个人遭遇霍元霁那样的事,可能会报复得更加出格。

他如果有这样一个父亲,早就直接带回家,放弃治疗了。

霍元霁还把霍天罡留在医院,虽然失去自由,还是有条命在。

俗话说的好,好死不如赖活着,他觉得霍天罡这个罪魁祸首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

想到这里,他摸了摸鼻子,想说点什么给对方一点宽慰,“坏人就该受到惩治,我都觉得给他们的处罚轻了。”

听到他这样说,霍元霁心头绷紧的弦舒缓下来,抬起头看着他。

宣若鱼以为对方不相信他的话,继续解释,“你知道,我小时候的愿望就是当钢铁侠,长大后惩恶扬善、替□□道。长大后希望破灭,有好长一段时间,我沉迷于武侠玄幻小说,就是被里面的侠义精神所吸引。”

他的语气轻快,像夏日风铃,微风一吹,带来叮叮当当的旋律,轻易就能吹散心中的雾霾。

他说起童年趣事,间或笑出声来,很能感染周围的人。

“你有没有中二的时候?”

“我吗?”霍元霁想了想,“好像没有。”

“不会吧。”宣若鱼惊讶,“你生下来就这么老气横秋?!”

霍元霁被他的形容词逗笑了,“什么事算是中二?”

“上学的时候为喜欢的人打架、逃课去看爱豆演唱会、模仿家长在成绩单上签字……”

“你有吗?”霍元霁问道。

“除了为喜欢的人打架,其他都有。”宣若鱼笑道,“不过我兄弟为喜欢的人打架,我去帮过忙。”

霍元霁好似真的在沉思,“没有,这些都没有。我一直跳级,周围的同学都比我大,玩不到一起。”

“啊,你好可怜。”宣若鱼发出心底的感叹。

两人又聊了几句,霍元霁没有刚开始那么沉闷,也会低低地笑出声来。

最后,宣若鱼觉得差不多了,张开双臂,对着他说道,“来吧。”

霍元霁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眼底发出疑问。

“来,抱抱。”宣若鱼说道,“我不会安慰人,只有用你安慰人的方式来安慰你。”

他不认为简单聊几句就能让霍元霁彻底开怀。

希望今天以后,一切都能好起来。

见霍元霁迟疑,宣若鱼笑了笑,“哦,忘记了,今天去了好多地方,身上脏……”

霍元霁低垂着眼睑,长睫掩盖着眸子里的情绪。

宣若鱼话还没有说完,他就走过去,张开双臂,将宣若鱼揽进自己的地盘里。

对方的体温顷刻覆盖过来,暖洋洋的,带着浅浅的香气。

他的头靠在宣若鱼颈窝,手上的力度也开始收紧。

宣若鱼有些不适应。

这样的拥抱超出了他更适应的范围,对方拦住他的腰,呼吸的气息轻轻吹打在他的耳周。

这样的姿势,缱绻又暧昧。

他挣了一下,尝试着往后退,对方却把他抱得更紧。

霍元霁轻轻推着他,把他的后背抵到流理台上。

斩断了他所有的退路。

身后的水龙头没有拧紧,滴滴答答地滴着水。

宣若鱼清了清嗓子,咳了一声,“可以了,差不多了。”

对方好似没有听见一样,没有任何反应。

“再抱一分钟。”

霍元霁的声音低低,带着一丝沙哑。

宣若鱼看不到他的表情,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的情绪。

他有点紧张。

这是他自己提出的,要是硬把对方赶走,好像不太合适。

霍元霁只是抱着他,并没有做出太出格的举动。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霍元霁要是敢乱来,超过某种程度,他可是要打人的。

“说好了,就一分钟,超过了我和你急。”

霍元霁低低地笑了起来,下巴抵到他的颈窝,呼吸吹动着耳边的碎发,

“以后想和你一起做一些中二的事,比如,翘班去看演唱会。”

“也想,为喜欢的人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