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以为霍元霁什么也听不见,又觉得逗弄他很有意思。
所以他说话没有遮拦,也没有考虑后果,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霍元霁一直都是一副运筹帷幄、高瞻远瞩的模样,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乖巧,任人摆弄的样子。
关键是宣若鱼说了什么,他非但不知道,还很配合地给出反应,让人忍不住偷笑。
宣若鱼一时得意忘形,说出了那样一句话。
没想到霍元霁这厮竟然听得见。
宣若鱼忽然被抓包,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你,你不是听不见吗?”
霍元霁嘴边挂着浅浅的笑,站了起来,“因为想听见你的声音,所以,我就好了。”
他的声音无比自然,不像之前那样忽大忽小。
让人确信,他是真的好了,能听见了。
因为想听见他的声音,才好的这么快。
他这样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示爱,让宣若鱼心底产生了异样的情绪。
这种情绪让他无法与霍元霁正面对视。
他转过身去。
也许是来自于背后说人的窘迫,也许他自己也不知道这种情绪的来源。
为了掩盖心虚,他故意放大音量,不服输似的问道,“那你听到了多少?”
他之前还洋洋得意自言自语,一副计谋得逞的狡黠。
忽然间换了个样子,带着些许扭捏的小羞涩,想发怒又隐忍,有种让人出乎意料的反差萌。
看在霍元霁的眼里,内心酥了一片。
霍元霁往前走了两步,站在他身后,再次说道,“就听见你说——‘元霁哥哥,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元霁哥哥”四个字被他用一贯懒散的语气念出来,在这样的氛围下,让人感到特别羞耻。
宣若鱼:“……”
操,他有那么软吗?
关键是,他根本不是这样说的。
宣若鱼皱眉,开口争辩,“我是这样说的吗?你的耳朵不但非常灵光,现在还会改词了?”
他的语速有点快,说完,丢下霍元霁,一个人走了。
事情解决,霍元霁也能听见,他也没有必要留在这里了。
家里人知道他出来,刚刚还给他打电话,问他要不要回家吃晚饭。
霍元霁看着他不打招呼就离开,追了上去。
好不容易来了,他的听力刚刚恢复,还没来得及说两句话,不想让他那么快就走。
他难得反思了一下,应该为刚刚的轻佻行为道歉。
“对不起,我刚刚开玩笑的。”
宣若鱼听见他道歉,也觉得自己仗着别人听不见,乱说话不太对,既然对方递来台阶,他也就顺坡下驴了。
停下脚步,转头看他。
霍元霁笑道,“我就是想知道,你之前还说了我什么?”
宣若鱼:“??”
霍元霁:“表扬我,你和中医师怎么表扬我的,我想听。”
他的声音低低的,像是在请求,却又那么理直气壮——
——我想听,说给我听。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宣若鱼含糊其辞,“你明明能听见了,为什么不早点说!”
他的声音不大,看起来凶,却完全没有恶人先告状的气势。
好似张牙舞爪的小奶猫,呲着虎牙,却毫无杀伤力。
霍元霁温柔又礼貌地回答,“对不起,下次我要是能听见了,一定马上告诉你。”
“那你现在能说了吗?”礼貌地询问,“刚刚表扬我什么?”
宣若鱼好似一拳头打在棉花上,被逼得没有了脾气。
不管他再说什么,对方都能微笑着赔礼,满足他的所有要求,然后再继续理直气壮地提出要求。
“表扬你爱干净。”宣若鱼不想再和他绕来绕去,直接说了,“医生刚刚说了,给你把脉之后你会洗手,针灸的时候都不敢碰到你。”
霍元霁笑道,“这不是在表扬我。”
想了想,又问道,“还有呢?动画片那个是什么?”
“天线宝宝。”
想起这个,宣若鱼笑道,竖了根食指在头上,“插满了天线,特别像。”
霍元霁恍然大悟,“原来是在取笑我。”
宣若鱼也觉得取笑他不对,而且还是别人的痛处。
不过霍元霁也不想是很脆弱的样子,他逞着强回了一句,“不行吗?”
霍元霁低低地笑了起来,“行的,你可以取笑我,还可以触碰我。”
似乎是觉得不够,他还继续补充,“只有你可以,别人都不行。”
他的语气一点也不轻浮,温柔又礼貌,像是在很认真地和宣若鱼商量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让人无法抗拒。
宣若鱼想起,从认识到现在,霍元霁似乎一点也不抗拒他的接近。
他当时打了黄主管,哭得矫情,还被他抱了一下。
现在想起来,莫非他刚到公司的时候,就被霍元霁这厮惦记上了。
为了显得自己很柔弱,他当时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一张大浴巾围在身上。
浴巾本身就不太干净,上面还有黄主管的血迹。
当时被霍元霁抱住,他都懵了。
谁能相信这是一个深度洁癖患者的行为?!
以前与霍元霁相处的画面,像走马灯一样,一帧一帧在眼前晃过。
他去宠物市场穿着长衣长袖,选猫时离得那么远,校园喂猫时在猫丛中穿梭,硬是没有让一只猫近身。
种种迹象表明,他是真的有洁癖。
但,他却是霍元霁唯一的例外。
宣若鱼不敢继续往下想了。
更不敢大声质问“你是不是一早就看上我了?”
“我摸你干什么?我为什么要摸你?你有什么好摸的?”宣若鱼一连说了好几个问句,又快又急,好似说得慢了,就会被谁咬一口一样。
说完,丢下霍元霁,往停车场走去,有点落荒而逃的既视感。
“我要回家了。”又觉得走得很突然,很没有说服力,强行补充,“家里等我吃饭。”
霍元霁笑着跟了上去。
宣若鱼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正准备关闭车门的时候,霍元霁抓住车门。
他把手伸到宣若鱼面前,摊开。
掌心里躺着一颗红色的糖果。
他什么话也没有,眼神里全是讨好的意味。
“当我是小孩儿呢?”宣若鱼把糖拿起来,剥开,放进嘴里。
甜丝丝的草莓味在舌尖绽放,顺着味蕾,浸入身体每一个毛孔,连呼出的空气都带着甜味。
糖纸找不到地方扔,又原路放回霍元霁手里。
霍元霁捏着糖纸,放进兜里。
他打开车门,坐了上去,声音低低的,带着祈求,“再陪我一会儿,好吗?”
他的眼睛很大,耷拉着眼皮,带着几分可怜。
宣若鱼觉得心尖被撩了一下,之前的别扭劲逐渐消散。
轻轻点头,同意。
两人坐在车里,离得很近。
车内空间狭小,彼此的呼吸纠缠在一起,空气里弥漫着暧昧的缱绻。
那股别扭劲又漫上心头。
宣若鱼准备打开车载音响,缓和一下气氛。
忽然,觉得自己的耳朵被轻轻捏了一下。
他抬起头,猛地盯住对方。
“你干什么?”
霍元霁觉得他一点也不凶,像只纸做的猫,“之前你说,‘耳朵借我’,我想看看,借给我的是哪一只耳朵?”
“你,”宣若鱼噎了半天,才找到一个形容词,“你怎么这么轻佻?!”
病还没好完,就开始浪。
被他触碰过的地方,仿佛被火燎了,热得发烫。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拿起银针,把霍元霁彻底戳聋算了。
~
袁蓓、霍元霁、霍安安以及霍天罡的亲子鉴定,由陈一北亲自负责。
“归巢”很快打来电话,检测结果已经出来了。
宣若鱼听到检测结果之后,只觉得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挂了电话,宣若鱼斟酌语言,该怎么告诉霍元霁。
霍元霁却像是早有预感似的,问道,“说吧,我能承受的住。”
刚刚中医师在的时候,宣若鱼和他聊了一些霍元霁的病情。
他的听力障碍一般会在耳朵遭受重大刺激的时候出现,情绪激动也会对听力有所影响。
长期治疗之后,霍元霁的耳疾有所好转。
今天出现彻底失聪这么长时间,一时因为受到外部环境刺激,二是“喜、怒、忧、思、悲、恐、惊”七情不畅,情绪起伏过大。
保持平和的心态,有利于疾病的治疗。
这也是霍元霁一直懒洋洋慢吞吞,看淡人生的生活状态的根源。
宣若鱼害怕他听到消息,情绪又会起伏。
中医师刚刚走,他刚恢复听力。
万一听到这个消息,又想不开,又听不见了怎么办。
所以宣若鱼小心翼翼试探,“如果,我说如果……如果……”
绞尽脑汁,如果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合适地词汇来缓解这个消息的震撼性。
霍元霁叹了口气,打断他,“说吧,我会试着克制。”
宣若鱼转过头,抬眼看着他。
四目相对。
霍元霁的眼睛很漂亮,典型的桃花眼,平时总是半眯着,看似懒散,实则清明。
用眼尾看人的时候,不勾人,却有味道。
现在这双眼全睁着,却有些飘忽,目光落不到实处。
眉宇间的焦躁都快实体化了。
看到他的表情,宣若鱼觉得心脏抽了一下,感同身受般,觉得胸腔好似压了块巨石。
呼吸不畅、气闷。
他很不喜欢现在这种状况。
压抑、负面、灰暗。
嘴里剩下的那半颗草莓糖也抑制不住四周黑压压的雾气。
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愿意看见霍元霁这种困扰的模样。
他想要快速摆脱这样的局面。
“霍元霁。”宣若鱼喊了一声。
“嗯?”霍元霁低声应道。
“你还有糖吗?”宣若鱼问道。
“没有了。”
“你想吃糖吗?”宣若鱼又问。
霍元霁疑惑地看着他。
还没等霍元霁回答,宣若鱼主动凑上去,按住霍元霁的后脑勺,对准他的唇,吻了上去。
一个短暂的,带着草莓香味的吻。
抑或,根本称不上是一个吻。
唇齿相接,舌头轻轻将糖顶了过去。
分开之后,那半颗草莓糖来到了霍元霁嘴里。
甜甜的,带着宣若鱼口腔的温度。
虽然只剩半颗,甜度却翻了成千上万倍。
霍元霁眉间的褶皱被化开,整个人舒朗、明亮起来。
四周压抑的空气被这旖旎遐思冲散,剩下的只剩两人的心跳声,快得要冲出胸腔。
糖纸还留在霍元霁衣兜里。
像是要确认一件事,他伸进去,捏着糖纸,发出响声。
宣若鱼坐回自己的位置。
他的耳尖通红,心脏不自觉狂跳。
唇色浓稠,上面留了点水渍。
也许是意识到自己的鲁莽,宣若鱼佯装不在意说道,
“如果你嫌脏,可以吐掉。”
霍元霁将半颗草莓糖咬啐,将糖果吞了进去。
他舔舔嘴唇,“没有了,全部被我吃掉了。”
他的声音有点抖,眼神灼灼,好似吃掉的不是一颗糖,而是要把宣若鱼吃掉。
时机已到,宣若鱼才说,“袁蓓和你没有血缘关系。袁蓓和霍安安有血缘关系。”
听到这个消息,霍元霁心中的那点起伏还未起来,就被口腔中残存的蜜意强压了下去。
“谢谢你,小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