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头之后,宣若鱼觉得整个人云里雾里的。
之前霍元霁表白,他根本没有考虑就拒绝了。
当时他对这个世界还没有归属感,他连陈家小儿子这个身份都还没适应,怎么能随随便便答应别人的追求,他不能给霍元霁任何回应。
自己都没有想清楚未来该怎么走,稀里糊涂答应对方,万一哪天他不在了,对霍元霁来说不公平。
其实他现在也没有想清楚未来的发展。
对未来的不确定还有一丝恐慌。
他自认为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现在却屡次踌躇不决。
后来想清楚之后,他觉得,也许,来到这个世界,和霍元霁相识,是冥冥中的缘分。
也许,在四目相对的那一刹那,他看到了霍元霁眼中的失落。
都怪那个时候气氛正好。
霍元霁的眼中只有他,
一呼一吸之间,全是那种好闻的沐浴露香味。
好闻到他不忍心说拒绝。
冷静之后,宣若鱼似乎觉得,霍元霁刚刚有故意卖惨的嫌疑。
故意把自己弄得惨兮兮,好博取他的同情。
然后他就在云山雾绕中点头了。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他也不是扭捏的人,既然说了,也断然没有收回的道理。
吃完饭,霍元霁把碗放进洗碗机里,从冰箱里拿出一个土豆,又切了两块薄片。
“再帮我贴一下?”霍元霁说道。
宣若鱼点点头,蘸水之后帮他贴到眼皮下面。
“你是不是好几天没睡了?”
刚刚贴了土豆片,眼袋感觉好了一点,眼底的青紫还是很明显。
“老是做梦,梦到小时候的事。”霍元霁双手撑在料理台上,扬起头。
双眼虚起,透过眼缝看他。
“阿姨之前是什么样的人,能和我说说吗?”宣若鱼问道。
“她以前很温柔,喜欢看书,读诗。”霍元霁想起以前的袁蓓,嘴角不自觉上翘,“以前的她是断然不会说出‘我的包包一百万’这种话的。”
“那变化是挺大的。”宣若鱼说道,“这事你别想了,交给我吧,我是旁观者,也许我要看得清楚一点。就像之前你一眼就看出宣若臻有问题一样。”
霍元霁一错不错地看着他。
宣若鱼:“怎么,不相信我?我之前可是把宣若臻的亲生母亲都找出来了。”
霍元霁笑道,“你厉害。”
说完,又低低地笑。
抬起眼,一双漂亮的眸子直勾勾地看过来。
宣若鱼不服输地盯回去。
两人就这样相互凝视。
忽然,宣若鱼不怀好意地笑起来,自顾自地乐起来。
霍元霁把他的笑意收进眼底,问道,“你笑什么?”
宣若鱼说道,“霍叔叔,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刚刚的样子很帅。”
霍元霁懒洋洋地抬起眼皮,轻描淡写地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好似在说,难道不是吗?
宣若鱼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递过去。
“霍叔叔,你眼皮下面还贴着土豆片,特别好笑。”
霍元霁看着手机里贴着两块土豆片的自己,笑了。
他发现自己不管经历什么事,只要和宣若鱼在一起,就会感到开心。
仿佛之前遇到的任何难题都能迎刃而解。
想到这里,他舒心地笑了起来,
好似连带着这几天的阴霾,在这笑声中烟消云散了。
霍元霁看了看时间,八点不到。
“现在还早,带你去见一个人。”
“谁啊?”
“秘密。”
............
下班高峰期一过,路上的车流减少,霍元霁开车,往郊外方向驶去。
出了主路,又拐上山路,路边的路灯越来越少,四周空旷。
“霍叔叔,你不会是想把我拐带卖了吧?”
“你太大了,没人买的,”霍元霁笑道,“乖乖地跟我走吧。”
半个小时后,车停在一家疗养院门口。
这家疗养院建在香山半山腰,对面是一大片湖泊,风景怡人。
疗养院的安保措施非常严格,车只能停到门口的停车场,霍元霁带着宣若鱼登记之后,霍元霁又打了个电话。
等了五分钟,才有人过来,让他们进去。
疗养院里全是单栋别墅,霍元霁带着宣若鱼走到一栋别墅面前,“你等我两分钟,我上去看人睡没有。”
霍元霁的爷爷叫霍潮,当年霍天罡和袁蓓离婚之后,霍潮一气之下找了个寺庙出家。
虽然是出家,但是霍潮在商界影响力不小,经常有人去拜访、求指点。
霍潮嫌烦,最后来到这家私密性很高的疗养院,一般不见外人,就算是直系亲属前来探望,都必须征得当事人的同意。
霍潮性格古怪,当年霍天罡中风瘫痪的时候,霍潮当时没有消气,假装不知道,一面也没有露。
只有霍元霁知道爷爷在这里,霍潮也只愿意见霍元霁。
霍元霁虽然事先打了电话告知会带人过来,却也怕爷爷为难宣若鱼,怕电话里没说清楚,再当面提醒。
“你在这里等我两分钟,我爷爷脾气有点怪,要是,我说如果,他说了什么不爱听的,你别放在心里,我们立刻就走。”
“嗯。”宣若鱼应道。
霍元霁上去的时候,只有护工一个人在房间里。
“刚刚我给潮爷读完小说最新章,他说作者明明打着爽文标签,写得太憋屈,要给作者建议。然后就去隔壁找王爷爷要作者电话了。去了好一会儿,那边打电话说已经回来了,你在这里等一会儿吧。”
王爷爷家里是做文化产业的,就住在隔壁,霍老爷子用的小说APP就是王家公司开发的。两人年轻的时候就是朋友,现在老了住在一起,经常走动。
从隔壁过来也就几分钟的事,霍元霁询问护工爷爷的身体情况,知道他一切安好,放下心来。
疗养院的环境非常好,打造得颇有几分苏州园林的意味,假山错落,小溪流水,亭台楼阁。
宣若鱼找了个石凳坐下。
“小伙子,你等人啊?”
宣若鱼转身,看到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人家,笑眯眯地看着他。
“嗯。”
“这么晚了,等男朋友?”
“不是,一般朋友。”
霍潮不动声色地看了宣若鱼一眼,没有脸红,不像是撒谎。
刚刚霍元霁打电话来,说要带孙媳妇过来看他。
原来还没追到手呢。
“我迷路了,你可以送我回去吗?”
“老人家,我第一次来这里,对路也不太熟,要不你在这里坐一会儿,我去叫护工来接你?”宣若鱼看见老者拄着拐杖,站起来扶他坐下。
“谢谢啦,小伙子。”霍潮坐下之后,往前面指了一下,“护工办公室在那边。”
宣若鱼站起来看了一下,发现前面的路弯弯绕绕,假山很多,过去要绕行。
他担心自己也会迷路,到时候他找到护工,又找不到老爷爷了。
虽然这里一看就是高端疗养院,他也怕留老人家一个人在这里出事。
“老人家,你知道护理人员的电话吗?我打电话叫他们来接你。”
“年轻人,你是不是嫌麻烦懒得走啊?”
“不是。”宣若鱼把他的顾虑说了,又说,“要不,老人家,我们一起走过去吧。”
霍潮想了想,同意了。
刚走两步,他又停了下来。
“老人家,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我腿脚不太方便。”霍潮双手捏住拐杖的端部,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拐杖上。
宣若鱼立刻说道,“那我背你吧。”
“那多不好意思。”霍潮谦虚了一下。
“没事儿,我年轻,体力好。”
宣若鱼说着,蹲了下来。
“那好吧。”
宣若鱼背着霍潮在小区里转悠。
“那边,过了这座小桥,假山后面。”霍潮在宣若鱼背上,拿着拐杖指路。
宣若鱼也不认识路,跟着他的指引走。
在小区里绕了一圈,好像又回到原来的地方了。
“老人家,我们是不是走错了?”宣若鱼问道。
“没有,我们到了。”霍潮说道,“接我的人来了。”
霍元霁在上面等了几分钟,没见人回来,带着护工下楼来找。
结果爷爷没找到,宣若鱼也不见了。
在楼下花园找了十来分钟,看见宣若鱼背着霍潮走过来。
“爷爷。”霍元霁喊道。
霍潮从宣若鱼背上下来,把拐杖交给护工。
“爷爷,这是若鱼。”霍元霁介绍两人认识。
“霍爷爷,你好。”宣若鱼笑道,“我叫宣若鱼。”
知道他是霍潮之后,宣若鱼明白,老人家刚刚的做法都是故意的。
他说话落落大方,完全没有被戏弄的局促。
霍潮虽然七十多岁,身老形不老,不笑的时候,身上还是有一股盛气凌人的摄人感。
他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宣若鱼。
背着老人家转了十来分钟,宣若鱼头上有细密的汗珠,呼吸也重了一点,却完全没有不耐烦,依然笑嘻嘻的,一看就是阳光开朗的人。
宣若鱼也看他。
发现他和霍元霁长得很像,五官脸型有三分神似,尤其是眼睛。
他暗自发笑,霍元霁老了,应该就是这个样子吧。
帅气的小老头。
霍元霁张嘴,忍不住想说两句,霍潮看了他一眼,示意他闭嘴。
人都没有追到手,就开始护着了。
没出息。
霍潮收回目光,温和地对着宣若鱼说道,“爷爷谢谢你,小伙子精神好,爷爷很喜欢你。”
“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的。”宣若鱼笑道。
“上去坐坐吧。”霍潮腿脚利索地往前走。
霍元霁跟上去,又被他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
“不是说孙媳妇吗?人家都不承认。”
霍元霁笑了笑,没有解释。
两人上楼坐了一会儿,霍元霁单独和爷爷说了一会儿话。
临走时,霍潮对着宣若鱼笑道,“小伙子,欢迎你下次来玩。”
走出疗养院,宣若鱼有点小嘚瑟,
“你爷爷性格很好啊,一点也不难搞。”
“呵呵。”霍元霁笑了笑,“我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评价他。他当年可是得罪了不少人,但是别人又拿他没办法,恨他的人海了去了。”
“有你这样说自己爷爷的吗?”宣若鱼笑道。
“我是实话实说。”霍元霁顿了顿,问道,“刚刚他故意让你背,还绕了那么大一圈,你不生气?”
“不生气啊。”宣若鱼笑道,“人生七十才开始,老小老小,越老越小。把他们当成小孩就行了。他也是心疼你,才想试试我。”
霍元霁的眼神柔和起来,“我知道。”
真正关心他的家人,现在就只剩爷爷了。
宣若鱼继续说道,“我觉得他挺喜欢我的。”
“嗯嗯,看出来了。”霍元霁笑道,“你那么好,大家都喜欢你。”
“家里的两只猫也喜欢你。”
好似吹来一阵风,轻抚在脸上。
月朗星稀,四周间或传来虫鸣。
霍元霁的声音却无比清晰,
“我也喜欢你。”
忽如其来的一声“喜欢”,让宣若鱼愣在当场。
和之前的心境不一样,这是他点头同意霍元霁“追求”后,霍元霁第一次说喜欢。
之前听过好几次,他都没有认真。
这次却不一样,依然是那种拖腔带调的嗓音,沙沙的,透着磁性,却让他心底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情绪。
整个身体融进了月色里,飘飘荡荡,脚踩不到实处。
飘摇不定。
这种感觉来得太突然,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他下意识想逃避。
霍元霁站在冷白的月光下,笑得暧昧不明。
他说,“你不叫我元霁哥哥,那——”
“——我可以叫你小鱼吗?”
宣若鱼停下脚步,背对着他。
霍元霁慢慢走过去,走到近前,“小鱼是你的小名吗?我猜的,或者,小鱼儿才是你的小名。”
他想这样叫他,透着亲切,透着熟稔,透着独一无二。
他想,陈家人也叫他“小鱼”吗。
陈家人叫他的时候,他是什么反应,也像现在这样,眉头轻皱,也不知道是恼羞成怒,还是因为害羞,故意板着脸。
宣若鱼抿着嘴,咬着牙关,好半天才急切地反问,“小鱼和小鱼儿,这两个名字有区别吗?”
说完,也不等霍元霁回答,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霍元霁被关在车门外,难得认真思考了一回。
“小鱼和小鱼儿,是有区别的。”
他说话喜欢拖长音调,最后那个“儿”音,被他念得暧昧又缱绻,带着把钩子,把人心尖拨弄得酥酥麻麻。
宣若鱼坐在车里,缓了口气。
忽然觉得,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窝囊了。
被人喊个小名,用得着这样落荒而逃?!
抬手撑到脸上。
操,怎么那么烫?!
他很少脸红,脸这么烫的情况实属少见。
他想,也许是以前没有遇到过让他脸红的事物,霍元霁总是有让他心跳不稳的本事。
霍元霁打开车门,坐了进来。
“你想怎么喊就怎么喊吧。”
有种破罐子破摔的语气。
得到了对方的认可,霍元霁的胆子越发大了起来,“小鱼儿。”
在密闭的空间里,缱绻的音调被放大了数倍。
连空气都被染上了颜色。
最后那个“儿”音,被在拖得长长的,在狭小的空间里,久久回响。
宣若鱼的耳朵像是被猫咪的爪子挠了一爪,又像被猫咪的舌头舔过。
那种异样的感觉,又来了。
宣若鱼正视前方,不看他,“喊完了吧,喊完就快走吧。”
霍元霁点火,车身轻震。
脚踩到油门的时候,他转头,有种捉弄人的语气,却又无比温柔,
“退婚这种话,袁蓓说了不算,爷爷说了才算。”
他笑得很轻佻,却又无比坚定,
“爷爷说了,这门亲事,不能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