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点头之后,宣若鱼觉得整个人云里雾里的。

之前霍元霁表白,他根本没有考虑就拒绝了。

当时他对这个世界还没有归属感,他连陈家小儿子这个身份都还没适应,怎么能随随便便答应别人的追求,他不能给霍元霁任何回应。

自己都没有想清楚未来该怎么走,稀里糊涂答应对方,万一哪天他不在了,对霍元霁来说不公平。

其实他现在也没有想清楚未来的发展。

对未来的不确定还有一丝恐慌。

他自认为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现在却屡次踌躇不决。

后来想清楚之后,他觉得,也许,来到这个世界,和霍元霁相识,是冥冥中的缘分。

也许,在四目相对的那一刹那,他看到了霍元霁眼中的失落。

都怪那个时候气氛正好。

霍元霁的眼中只有他,

一呼一吸之间,全是那种好闻的沐浴露香味。

好闻到他不忍心说拒绝。

冷静之后,宣若鱼似乎觉得,霍元霁刚刚有故意卖惨的嫌疑。

故意把自己弄得惨兮兮,好博取他的同情。

然后他就在云山雾绕中点头了。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他也不是扭捏的人,既然说了,也断然没有收回的道理。

吃完饭,霍元霁把碗放进洗碗机里,从冰箱里拿出一个土豆,又切了两块薄片。

“再帮我贴一下?”霍元霁说道。

宣若鱼点点头,蘸水之后帮他贴到眼皮下面。

“你是不是好几天没睡了?”

刚刚贴了土豆片,眼袋感觉好了一点,眼底的青紫还是很明显。

“老是做梦,梦到小时候的事。”霍元霁双手撑在料理台上,扬起头。

双眼虚起,透过眼缝看他。

“阿姨之前是什么样的人,能和我说说吗?”宣若鱼问道。

“她以前很温柔,喜欢看书,读诗。”霍元霁想起以前的袁蓓,嘴角不自觉上翘,“以前的她是断然不会说出‘我的包包一百万’这种话的。”

“那变化是挺大的。”宣若鱼说道,“这事你别想了,交给我吧,我是旁观者,也许我要看得清楚一点。就像之前你一眼就看出宣若臻有问题一样。”

霍元霁一错不错地看着他。

宣若鱼:“怎么,不相信我?我之前可是把宣若臻的亲生母亲都找出来了。”

霍元霁笑道,“你厉害。”

说完,又低低地笑。

抬起眼,一双漂亮的眸子直勾勾地看过来。

宣若鱼不服输地盯回去。

两人就这样相互凝视。

忽然,宣若鱼不怀好意地笑起来,自顾自地乐起来。

霍元霁把他的笑意收进眼底,问道,“你笑什么?”

宣若鱼说道,“霍叔叔,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刚刚的样子很帅。”

霍元霁懒洋洋地抬起眼皮,轻描淡写地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好似在说,难道不是吗?

宣若鱼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递过去。

“霍叔叔,你眼皮下面还贴着土豆片,特别好笑。”

霍元霁看着手机里贴着两块土豆片的自己,笑了。

他发现自己不管经历什么事,只要和宣若鱼在一起,就会感到开心。

仿佛之前遇到的任何难题都能迎刃而解。

想到这里,他舒心地笑了起来,

好似连带着这几天的阴霾,在这笑声中烟消云散了。

霍元霁看了看时间,八点不到。

“现在还早,带你去见一个人。”

“谁啊?”

“秘密。”

............

下班高峰期一过,路上的车流减少,霍元霁开车,往郊外方向驶去。

出了主路,又拐上山路,路边的路灯越来越少,四周空旷。

“霍叔叔,你不会是想把我拐带卖了吧?”

“你太大了,没人买的,”霍元霁笑道,“乖乖地跟我走吧。”

半个小时后,车停在一家疗养院门口。

这家疗养院建在香山半山腰,对面是一大片湖泊,风景怡人。

疗养院的安保措施非常严格,车只能停到门口的停车场,霍元霁带着宣若鱼登记之后,霍元霁又打了个电话。

等了五分钟,才有人过来,让他们进去。

疗养院里全是单栋别墅,霍元霁带着宣若鱼走到一栋别墅面前,“你等我两分钟,我上去看人睡没有。”

霍元霁的爷爷叫霍潮,当年霍天罡和袁蓓离婚之后,霍潮一气之下找了个寺庙出家。

虽然是出家,但是霍潮在商界影响力不小,经常有人去拜访、求指点。

霍潮嫌烦,最后来到这家私密性很高的疗养院,一般不见外人,就算是直系亲属前来探望,都必须征得当事人的同意。

霍潮性格古怪,当年霍天罡中风瘫痪的时候,霍潮当时没有消气,假装不知道,一面也没有露。

只有霍元霁知道爷爷在这里,霍潮也只愿意见霍元霁。

霍元霁虽然事先打了电话告知会带人过来,却也怕爷爷为难宣若鱼,怕电话里没说清楚,再当面提醒。

“你在这里等我两分钟,我爷爷脾气有点怪,要是,我说如果,他说了什么不爱听的,你别放在心里,我们立刻就走。”

“嗯。”宣若鱼应道。

霍元霁上去的时候,只有护工一个人在房间里。

“刚刚我给潮爷读完小说最新章,他说作者明明打着爽文标签,写得太憋屈,要给作者建议。然后就去隔壁找王爷爷要作者电话了。去了好一会儿,那边打电话说已经回来了,你在这里等一会儿吧。”

王爷爷家里是做文化产业的,就住在隔壁,霍老爷子用的小说APP就是王家公司开发的。两人年轻的时候就是朋友,现在老了住在一起,经常走动。

从隔壁过来也就几分钟的事,霍元霁询问护工爷爷的身体情况,知道他一切安好,放下心来。

疗养院的环境非常好,打造得颇有几分苏州园林的意味,假山错落,小溪流水,亭台楼阁。

宣若鱼找了个石凳坐下。

“小伙子,你等人啊?”

宣若鱼转身,看到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人家,笑眯眯地看着他。

“嗯。”

“这么晚了,等男朋友?”

“不是,一般朋友。”

霍潮不动声色地看了宣若鱼一眼,没有脸红,不像是撒谎。

刚刚霍元霁打电话来,说要带孙媳妇过来看他。

原来还没追到手呢。

“我迷路了,你可以送我回去吗?”

“老人家,我第一次来这里,对路也不太熟,要不你在这里坐一会儿,我去叫护工来接你?”宣若鱼看见老者拄着拐杖,站起来扶他坐下。

“谢谢啦,小伙子。”霍潮坐下之后,往前面指了一下,“护工办公室在那边。”

宣若鱼站起来看了一下,发现前面的路弯弯绕绕,假山很多,过去要绕行。

他担心自己也会迷路,到时候他找到护工,又找不到老爷爷了。

虽然这里一看就是高端疗养院,他也怕留老人家一个人在这里出事。

“老人家,你知道护理人员的电话吗?我打电话叫他们来接你。”

“年轻人,你是不是嫌麻烦懒得走啊?”

“不是。”宣若鱼把他的顾虑说了,又说,“要不,老人家,我们一起走过去吧。”

霍潮想了想,同意了。

刚走两步,他又停了下来。

“老人家,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我腿脚不太方便。”霍潮双手捏住拐杖的端部,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拐杖上。

宣若鱼立刻说道,“那我背你吧。”

“那多不好意思。”霍潮谦虚了一下。

“没事儿,我年轻,体力好。”

宣若鱼说着,蹲了下来。

“那好吧。”

宣若鱼背着霍潮在小区里转悠。

“那边,过了这座小桥,假山后面。”霍潮在宣若鱼背上,拿着拐杖指路。

宣若鱼也不认识路,跟着他的指引走。

在小区里绕了一圈,好像又回到原来的地方了。

“老人家,我们是不是走错了?”宣若鱼问道。

“没有,我们到了。”霍潮说道,“接我的人来了。”

霍元霁在上面等了几分钟,没见人回来,带着护工下楼来找。

结果爷爷没找到,宣若鱼也不见了。

在楼下花园找了十来分钟,看见宣若鱼背着霍潮走过来。

“爷爷。”霍元霁喊道。

霍潮从宣若鱼背上下来,把拐杖交给护工。

“爷爷,这是若鱼。”霍元霁介绍两人认识。

“霍爷爷,你好。”宣若鱼笑道,“我叫宣若鱼。”

知道他是霍潮之后,宣若鱼明白,老人家刚刚的做法都是故意的。

他说话落落大方,完全没有被戏弄的局促。

霍潮虽然七十多岁,身老形不老,不笑的时候,身上还是有一股盛气凌人的摄人感。

他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宣若鱼。

背着老人家转了十来分钟,宣若鱼头上有细密的汗珠,呼吸也重了一点,却完全没有不耐烦,依然笑嘻嘻的,一看就是阳光开朗的人。

宣若鱼也看他。

发现他和霍元霁长得很像,五官脸型有三分神似,尤其是眼睛。

他暗自发笑,霍元霁老了,应该就是这个样子吧。

帅气的小老头。

霍元霁张嘴,忍不住想说两句,霍潮看了他一眼,示意他闭嘴。

人都没有追到手,就开始护着了。

没出息。

霍潮收回目光,温和地对着宣若鱼说道,“爷爷谢谢你,小伙子精神好,爷爷很喜欢你。”

“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的。”宣若鱼笑道。

“上去坐坐吧。”霍潮腿脚利索地往前走。

霍元霁跟上去,又被他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

“不是说孙媳妇吗?人家都不承认。”

霍元霁笑了笑,没有解释。

两人上楼坐了一会儿,霍元霁单独和爷爷说了一会儿话。

临走时,霍潮对着宣若鱼笑道,“小伙子,欢迎你下次来玩。”

走出疗养院,宣若鱼有点小嘚瑟,

“你爷爷性格很好啊,一点也不难搞。”

“呵呵。”霍元霁笑了笑,“我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评价他。他当年可是得罪了不少人,但是别人又拿他没办法,恨他的人海了去了。”

“有你这样说自己爷爷的吗?”宣若鱼笑道。

“我是实话实说。”霍元霁顿了顿,问道,“刚刚他故意让你背,还绕了那么大一圈,你不生气?”

“不生气啊。”宣若鱼笑道,“人生七十才开始,老小老小,越老越小。把他们当成小孩就行了。他也是心疼你,才想试试我。”

霍元霁的眼神柔和起来,“我知道。”

真正关心他的家人,现在就只剩爷爷了。

宣若鱼继续说道,“我觉得他挺喜欢我的。”

“嗯嗯,看出来了。”霍元霁笑道,“你那么好,大家都喜欢你。”

“家里的两只猫也喜欢你。”

好似吹来一阵风,轻抚在脸上。

月朗星稀,四周间或传来虫鸣。

霍元霁的声音却无比清晰,

“我也喜欢你。”

忽如其来的一声“喜欢”,让宣若鱼愣在当场。

和之前的心境不一样,这是他点头同意霍元霁“追求”后,霍元霁第一次说喜欢。

之前听过好几次,他都没有认真。

这次却不一样,依然是那种拖腔带调的嗓音,沙沙的,透着磁性,却让他心底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情绪。

整个身体融进了月色里,飘飘荡荡,脚踩不到实处。

飘摇不定。

这种感觉来得太突然,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他下意识想逃避。

霍元霁站在冷白的月光下,笑得暧昧不明。

他说,“你不叫我元霁哥哥,那——”

“——我可以叫你小鱼吗?”

宣若鱼停下脚步,背对着他。

霍元霁慢慢走过去,走到近前,“小鱼是你的小名吗?我猜的,或者,小鱼儿才是你的小名。”

他想这样叫他,透着亲切,透着熟稔,透着独一无二。

他想,陈家人也叫他“小鱼”吗。

陈家人叫他的时候,他是什么反应,也像现在这样,眉头轻皱,也不知道是恼羞成怒,还是因为害羞,故意板着脸。

宣若鱼抿着嘴,咬着牙关,好半天才急切地反问,“小鱼和小鱼儿,这两个名字有区别吗?”

说完,也不等霍元霁回答,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霍元霁被关在车门外,难得认真思考了一回。

“小鱼和小鱼儿,是有区别的。”

他说话喜欢拖长音调,最后那个“儿”音,被他念得暧昧又缱绻,带着把钩子,把人心尖拨弄得酥酥麻麻。

宣若鱼坐在车里,缓了口气。

忽然觉得,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窝囊了。

被人喊个小名,用得着这样落荒而逃?!

抬手撑到脸上。

操,怎么那么烫?!

他很少脸红,脸这么烫的情况实属少见。

他想,也许是以前没有遇到过让他脸红的事物,霍元霁总是有让他心跳不稳的本事。

霍元霁打开车门,坐了进来。

“你想怎么喊就怎么喊吧。”

有种破罐子破摔的语气。

得到了对方的认可,霍元霁的胆子越发大了起来,“小鱼儿。”

在密闭的空间里,缱绻的音调被放大了数倍。

连空气都被染上了颜色。

最后那个“儿”音,被在拖得长长的,在狭小的空间里,久久回响。

宣若鱼的耳朵像是被猫咪的爪子挠了一爪,又像被猫咪的舌头舔过。

那种异样的感觉,又来了。

宣若鱼正视前方,不看他,“喊完了吧,喊完就快走吧。”

霍元霁点火,车身轻震。

脚踩到油门的时候,他转头,有种捉弄人的语气,却又无比温柔,

“退婚这种话,袁蓓说了不算,爷爷说了才算。”

他笑得很轻佻,却又无比坚定,

“爷爷说了,这门亲事,不能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