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宣若鱼赶到陈家的时候,陈一北和陈一南还跪在地上。

陈西京虽然没有跪,只是站在一边,脸色也不太好。

陈庆背着手,手上握了一根两指宽的木条,神情紧绷。

陈夫人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宣若鱼进来,不知道是谁先看过去,传染开来,客厅里的全部目光都集中在宣若鱼身上。

陈一北身上穿着白色的衬衣,能隐约看见衣服下面的伤痕。

血迹透出,在衣服上染出斑斑红痕。

陈一南作为大哥,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身上的伤不比陈一北身上的少。

陈西京身上没有伤,站在旁边神情萎靡,显然也挨了不少骂。

陈庆喊了一声,“若鱼,快坐下。今天,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宣若鱼愣了愣,意识到陈庆的做法是为了自己,有点轻微的诧异。

他能理解陈庆对于丢失儿子的愧疚,以及想方设法用尽一切弥补的心情。

但他不能感同身受。

他不是原身,在以前的世界,他有父母,有亲人。

在他的心里,有一套自己的关于亲情的定义。

对于忽然出现的“亲生父母兄弟”,他是迷茫的。

如果说他想远离,还不如说,对于忽然出现一群要对他好的人,他不知道怎么应对。

他不能理所应当地接受别人的好,但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别人因为他被责难。

所以,他出现在这里。

“陈叔叔,他们也是被人骗了。”宣若鱼说道,“再说了,我完好无损,不需要什么交代。”

这一声陈叔叔喊出来,就表明,宣若鱼并不想和陈家有什么瓜葛。

他的语气非常客气,透着冷淡的疏离。

陈一北和陈一南也不见得多么无辜,他们制定了计划,就说明有害人之心。

不管制定计划的初衷是对于弟弟的疼爱,亦或是受了某人的蛊惑。

要是他还是之前那个唯唯诺诺的“宣若鱼”,早就中了他们的算计,任人拿捏。

碰巧的是,他才是他们的亲弟弟。因此,他们才如此追悔莫及。

他们应该受到惩罚。

陈庆望着他,张开嘴,欲言又止。

“爸,我们知错了。我们以后一定会加倍对弟弟好。”

陈一南抬起头,直直地看着宣若鱼。

“爸,我们也是被骗了。”

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是宣若臻,陈一北和陈一南也是受人蒙骗。

宣若臻一副柔弱病相,茶言茶语段位高,也确实能哄得哥哥姐姐为他铤而走险。

“我陈庆的儿子,居然还能被人骗?!”

陈庆的语气严厉。

明明是简单的反问句,却震撼人心,听到有心人的耳里,轰出来一片透骨的寒意。

陈家家规严厉。

陈家的儿女个个优秀。

卓绝的陈家儿女,居然被拙劣的手段骗得团团转。

竟然为了那个冒牌货触犯法律。

要是“计划”成功,后果不堪设想。

陈庆、陈夫人、包括陈家三兄妹,这时才感到一阵后怕。

要是这件事没有被戳破,那么今天躺在病床上的人,就是宣若鱼。

陈家人做事,杀.伐果决,从不拖泥带水。

宣若鱼躺上病床的那一刻,他的鲜血,就会源源不断地输入宣若臻身体里。

他会成为宣若臻名副其实的“血库”。

不论死活。

到时候真相,永远不会被人发现。

想到这里,陈家人集体打了个冷颤。

尤其是跪在地上的陈一南和陈一北,冷汗顺着两鬓,流水般滑下。

“阿庆,别吓到若鱼。”陈夫人感觉到气氛不对,温声打断了陈庆。

“陈叔叔,你再打两下就行了,让他们下次别疏忽大意了。”宣若鱼说。

陈庆捏着木条,真的又打了两下。

挥舞的木条,带着风声,落到皮.肉上,看着就能感觉到痛苦。

陈一南和陈一北跪得笔直,没有发出一点抱怨。

他们活该被打。

“疏忽?!”陈庆压低了嗓子,还是没有压抑住心底的怒气。

“他们一个疏忽,差点就……差点就把你害了。”

他的声音叫嚣着,透着刺耳般的彻骨。

说道最后,竟带了颤音。

起伏的语调,掺杂着一丝对事态无法控制的恐惧。

气氛很沉重。

压抑得让人窒息。

宣若鱼很不喜欢。

他扯了扯嘴角,手握成拳在嘴边咳嗽了一声,小声说道,“陈叔叔,你也被骗了啊,你也疏忽大意了。”

他的声音清亮,干脆。

简简单单一句话,像是一把斧头,破开了寒冰。

瞬间转变了风向。

“你......是不是也有责任?”

是啊,作为陈家家主,没有他的首肯,没有他的纵容,宣若臻怎么能掀起那么大的风浪。

如果说陈一北和陈一南要承担大部分责任,陈庆更应该承担主要责任。

陈庆阴沉着脸。

跪在地上的陈一北和陈一南两人相互看了一眼,陈西京也悄悄抬眼,看了看陈庆。

心照不宣地互相看一眼,又低下头。

在家里,陈庆有着绝对的威严,还没有人敢当面指出他的错误。

这个弟弟不一般。

最后还是陈夫人率先憋不住,笑了。

从小教育孩子,陈庆和夫人方檀就是各司其职,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红脸。陈庆教育孩子的时候,方檀从来不护短。

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出现,陈庆黑着脸训斥的时候,居然还挨了批评。

“阿庆,你确实被骗了,我也被骗了,孩子们有错,你也有错,做错事就要承认。”方檀的声音很温柔。她端正地坐着,声音如春日清泉,如水般柔顺。

“下次细心点就行了。”

当时收到宣若臻的血样和毛发,检测结果出来的时候,心情太过于激动,忽略了细枝末梢的细节。

最重要的是,对弟弟的渴望,让他们明知道其中的失误,却抱着侥幸心理。

细心的西京曾经提出过,为了以防万一,再做一次亲子鉴定,当时宣若臻病恹恹的,脸色不太好看,他们忙着联系医院,找血源。

之后怕宣若臻心里不舒服,谁也没有提出过再做一次鉴定。

陈庆想争辩两句,看到宣若鱼直愣愣看着他,满眼期待。

陈庆叹了口气,对着地上两个儿子说道,“既然若鱼为你们求情,就起来吧。”

压抑沉闷的空气一扫而空,大家心里都轻松了许多。

宣若鱼就像小太阳,带着温煦的风,让人暖到心底。

方檀一下子就喜欢上他。

宣若臻刚来的时候,表现得非常贴心,善解人意。现在想起来,很多时候,宣若臻都是刻意迎合,故意讨人喜欢,很多行为像是演出来的。

她刚开始还以为宣若臻害羞胆小,说话做事才拐弯抹角。

现在才明白,宣若臻给人的感觉很假,不真诚。

不像宣若鱼,率真,耿直,让人不自觉想亲近。

陈一北站起来。

他身材挺拔,这样的小伤对他来说简直不值一提。

知道若鱼是他的亲弟弟之后,他有太多的话想对他说。

尤其想听他喊一声“哥哥”。

“若鱼,对不起。”陈一北说道。

“一北哥,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宣若鱼说道。

“谢谢你,若鱼。”陈一北说完,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宣若鱼。

“一北哥,还有事吗?”

“那个,你可以直接喊我哥哥。”

陈一南今年32岁,陈一北30岁,陈西京29,三兄妹年龄相差不大。

虽然他比西京比大,但是两人相处的时候,西京从来不把他当成哥哥看。

女生思想成熟早,西京以前上学的时候还经常教训他,三兄妹之间的相处更像是朋友。

他一直想有个小弟弟,能崇拜地喊他哥哥。

宣若鱼看了他一眼,抿着嘴,没打算叫。

陈一北还想再劝,忽然,陈一南横插一脚,“若鱼,我是大哥,你喊我哥哥就是。”

“大哥,我先来的,你到后面排队。”

“一北,长幼有序,我是大哥,若鱼应该先喊我。”

“陈一南,你别耍赖。”

陈西京见两个哥哥吵起来了,借机走到宣若鱼面前,悄声说道,“若鱼,你该喊我姐姐。”

显然,抱着这样想法的不止陈一北一人。三人都想让宣若鱼第一个喊“哥哥”“姐姐”。

宣若鱼:“……”

陈庆呵斥道,“你们三个,不准欺负弟弟!”

陈一北抗议,“爸,我们怎么可能欺负若鱼?!我们喜欢他还来不及!”

陈西京在一旁笑。

陈庆咳了一声,“你们三个先回去,要喊人也是先喊我。”

陈西京:“爸,你太狡猾了!”

几人说着话,眼巴巴看向宣若鱼。

宣若鱼:“......”

好像看到几只嗷嗷待哺的宠物狗,只要他一声令下,就会争先恐后地冲过来。

陈庆长着一张国字脸,眉峰凌厉,面相和和善挨不着边。自从几个儿女成年后,就几乎没看到他这么笑过。

家里的氛围前所未有地好。

陈一北三兄妹看宣若鱼的眼神更加殷切了。

方檀出来打圆场,“你们收着点,别把若鱼吓到了。”

方檀这句话说出来,陈一北三兄妹和陈庆的眼神稍微收敛了一点。

宣若鱼松了一口气。

“你要是不愿意,我们不会勉强你的,”方檀继续说道,“你二十多岁了,也找了一份不错的工作,有独立的能力,我们都很高兴。”

“这些年来,我们没有尽到做父母的责任,是我们的错,如果你能给我们一个机会,我们也会想尽办法弥补这些年亲情的缺失……”

方檀说到最后有点哽噎,陈西京眼眶都湿润了。

话里说着不强迫他,但是语气里却透着掩饰不住的哀伤。

宣若鱼有些迟疑。

他想起自己的父母。

他小时候有心脏病,全家把他当成宝贝,捧在手心上宠爱。刮风怕他冷了,出太阳又怕他热了,呵护备至。

他成年后和父母来往少了,父母退休后全世界旅游。

不知道他离开了,父母现在怎么样了,从哪里回来,又准备出发去哪里。

看到他眼中的摇摆不定,陈一北说道,“若鱼,今天太晚了,爸准备了你的房间,你……好不好?”

“若鱼,留下来吧。”陈西京劝道。

“不了,阿姨,我回学校,明天还要上班。我老板在这里。”宣若鱼看向霍元霁,眨眨眼。

霍元霁收到他的信号,淡淡地说了一句:“放心,我送他回学校。”

陈一北冰冷地睨了霍元霁一眼,回头对上宣若鱼之后,肉眼可见地改变了脸色。

他带着一丝哭腔,有几分卖惨的嫌疑,“爸还没消气,你要是不留下,我们可能不会挨打了,但肯定会罚跪祠堂。”

说着,弯腰揉了揉膝盖。

低头的瞬间,又向陈庆使了个眼色。

陈庆板起脸来威严十足,手上的木条被他拿在手里来回翻转。

陈西京双手合十,摆了个请求的动作,压低声音,“若鱼,拜托,爸真的很严厉。”

陈一南把袖子挽起来,露出小臂上斑驳的血痕,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他咬着牙关,齿缝里溜出“嘶”的抽气声。

袖子挽起之后,直勾勾向他看过来。

宣若鱼叹了口气,沉默了好一会儿,点头同意了。

“耶!”

看到宣若鱼点头,陈西京偷偷比了个二,咧嘴笑起来。

她的笑传染开来,整个房间洋溢着欢快的气氛。

一群人簇拥着宣若鱼上楼。

陈庆雷厉风行,得知检测结果之后就叫人准备好了宣若鱼的房间。三楼的一间主卧,房间里有个超大的露台,是整个别墅最好的房间。

霍元霁见宣若鱼答应留下,一直在旁边没有说话。看见宣若鱼上楼了,才慢条斯理地站起来,准备跟上去。

没想到刚走到楼梯口,就被拦住了。

陈一南的袖子重新放了下来,他站在楼梯中间,慢条斯理地整理袖口,“元霁,时间太晚了,夜路不好走。”

霍元霁淡然一笑,从他身侧绕了过去,“我和若鱼说句话。”

陈一南抬手挡住去路,“我们全家都想和他说话,他可能没有时间和你说话。”

陈一南在赶客。

霍元霁再假装不明白,但陈一南的语气那么直白,不容忽视。

“霍元霁,我早看出来了,你一早就知道若鱼才是我亲弟弟,对不对?!”陈一南问道。

霍元霁停下脚步,抬眼看他。

“你早就知道,却不告诉我们,热闹看够了,又开始假惺惺了?”

霍元霁勾唇,淡然一笑。

他没有回答陈一南的问题,反问道,“一南,你是不是觉得若鱼和我关系比较好,心里不平衡?”

“我……怎么可能?”陈一南像是被戳到痛处,一时不知道怎么应对。

他在商场也有个“冷面阎王”的外号,平时情绪基本不外放,涉及到弟弟的事,才会失控。

不过,良好的素养让他保持住风度。

“你别在这里假好心,滚吧。”

“哥。”霍元霁喊道,“我并不知道,猜测而已。”

说完,盯着客厅中间那副巨大的全家福。

宣若臻在中间,陈家人将他包围着。

原本温馨融洽的全家福,现在看来,却透着一股尖锐的讽刺。

霍元霁目光盯着照片里的陈夫人方檀,“若鱼长得才像方阿姨,你们没看出来?”

“当时你们像打了鸡血似地捧着那个冒牌货,我的话有用吗?”

陈一南和霍元霁打过几次交道,真心觉得霍元霁不错,把他当朋友看。

没想到这厮早就发现有问题,竟然不提醒他,还在这里冷嘲热讽,顿时急火攻心,“你少在这里放马后炮,要是若鱼出了事,你也别想好过!”

“之前可是我一直在护着他。”霍元霁说道,“他可是我的未婚夫。”

“未婚夫?”陈一南冷哼一声,“做你的春秋白日大梦!等着退婚吧!”

陈一南走到巨幅全家福面前,抬手一掀,整副照片连同相框一起被撕扯下来,摔在地上,四分五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