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五更, 汴梁城天还没亮,只有零星小贩推着摊位赶早。

王安石带着妻子的爱心早餐,坐在牛车里边吃边沉思, 突然间车停了,他一个踉跄,脸险些埋在早餐里。

“来福,这是怎么回事?”王安石有些无奈道。

“回老爷话,”外面车夫哭丧着一张脸:“有辆车跟我们迎面,两只赶车的牛闹起来了。”

掀起车帘,果然看到自家的牛和对面的角顶在一起,微微叹气, 王安石颇为无奈道:“既然如此,那便去把牛拉开,让他们先过去吧。”

来福领命,刚要动手, 就见另外一边主人也探出身子,从里面露出张端方俊秀的脸。

二者皆是一愣, 半晌, 王安石皮笑肉不笑道:“司马大人, 想不到在这儿遇见。”

司马光冷哼一声:“难怪了,早上家门口乌鸦一直叫,原来是给我报醒儿。”

“呵呵”王安石懒得搭理他,来福见气氛不妙, 轻声汇报道:“老爷, 我下去牵牛了。”

“牵什么牵!”王安石挑眉,“我比司马兄早一年中进士,要让也是他让我。”

“长幼有序, 不才虚长你两岁,你也知叫我声兄长,自然是你先让。”

“你先让!”

“你先!”

……

两人齐齐犯倔,最后竟在宫门口对峙起来,引得来往大佬频频摇头,这竟然就是我大宋的后起之秀吗,好绝望……

待到许久,久到马上就要开始上朝之时,王安石司马光才被好友拉着进入大殿。即使这样,还像两头斗牛一样,红着眼睛瞪视。

等朝会开始,前排大佬们开始讲话,今日探讨的主题是大宋各个衙门吃空饷现象严重。刚说到一半,最后排的司马光就跳出来开口道:“禀官家,距上月报,国子监每年拿着太学几倍的钱财,今年科举却无一人参加。臣斗胆,请朝廷削减其拨款。”

“这……”他说前未与保守派大佬们打招呼,搞得众人皆是一懵。旋即,便都有些不自在起来。无他,国子监这地方,说白了就不是培养科举人才的。完全是为了关住京里的二世祖,让他们学些文化,别惹是生非。

事实证明,王安石也干的挺好,他当上祭酒后,大佬们发现自家子侄明显规矩了许多,汴梁城里衙内斗殴影响小摊贩的事情也少了不少。哪怕是敌对之人这方面也得呈人家情,也就司马光这愣小子会用此做文章。

虽然没人帮腔,可王安石心中依然很难受,他从来都是自我要求很高那种,国子监算是一块心病。于是梗着脖子嘴犟道:“我们学舍有不少人本打算参加科举,是我这个祭酒觉得他们年龄太小,中了入朝为官怕是不够稳重。”

司马光冷笑:“哦?但我怎么听说连续好几次国子监与太学比较,诗词文赋都被压上一头。”

“呵呵,国子监讲究的是因材施教,学生们从来都不死读书。像我们监内的叶安,前段时间就因为防疫有功被嘉奖,不像某人,只知道用嘴治国。”

“你……”

眼看两人又要吵起来,围观者纷纷劝架,朝堂上乱作一团。

“既然如此,那就让国子监的学生去各衙门练练手好了。”正当这时,在上面笑眯眯看戏的仁宗突然开口。

众人皆是一愣,范仲淹率先开口道:“官家,万万不可,国子监里的终究是学生,怎可不经科举直接插手朝廷大事!”

“不不不,”仁宗摇了摇头:“刚才不是说好要清减一些无用的官员吗,如此一来势必会造成些许动荡。国子监的学生刚好填补人手,无俸禄无品级,为期三个月。最后考评结果若是好,那国子监按原样继续,若是不好,就依司马光所言,削减份例。”

文武百官们面面相觑,倒是不过分,但依官家的性子,不像是会提出这样事情的人。开始不过是两个四品小官争执,怎么事态的发展越来越荒谬了……

“如此,就这样说定了。”仁宗不给众人反应时间,当即拍板做决定。接着仿佛有人追赶一般匆匆离去,留下一屋子大臣风中凌乱。

“奉旨实习”的消息传到国子监,二世祖们全都义愤填膺。

“太不像话了!”赵宗述狠狠一拍桌子,“司马光一个芝麻小官!竟然敢减我们的份例!我这就让家里参他一本!”

郭中和难得与其意见一致,点头道:“实在不行,我让手底下的人给那臭酸儒点教训。”

刚好王安石走进屋,听到后怒道:“你要给谁点教训!?”

学生们做鹌鹑状不吱声,王安石继续说教:“你们啊你们,念了这么多数,怎么还跟市井无赖一般!旁人越是阻拦,你们越要争一口气!”接着将手中的纸分发给众人:“想必怎么回事你们也听说了,这里是缺人的衙门,你们拿回家商量,每人填三个。”

叶安恍然,这不就是现代的高考志愿吗。哭笑不得的接过“志愿表”,打算回去跟老师商量一下。

然而,还没到家就被人半路截下了。

看着满脸得意的白玉堂,叶安无奈道:“你这是干什么。”

“小爷见你根骨清奇,有没有兴趣加入开封府啊?”

“禀官爷,在下三尺薄命,一介书生,实在不敢去府衙那种大地方,还望官爷体谅。”叶安见对方演上了,自己也

戏精附体。

“这是为何?”五爷还没回话,展昭从旁站了出来,略带警告的看了一眼跃跃欲试还想唱戏的锦毛鼠,对叶安真诚道:“包大人得知此事后,下朝第一件事就是让我们去请你。安哥儿天资聪颖,有你相助开封府定然如虎添翼。”

叶安心中感动,这可是包青天啊!流芳千古的人物如此器重自己,也算是没白穿越一回。但即使如此,他还是认真的摇了摇头,“谢包大人抬爱,可我已经决定好想要去哪儿了。”

“那……是哪里?”展昭有些好奇,在他看来整个大宋没有比开封府更好的部门了。

“御史台。”叶安坚定的说出三个字。

白玉堂一听就炸毛了,“你去那帮阴险小人的地方干嘛!”他前阵子刚因为抓贼的时候动静闹得太大被御史台参了一本,如今真是看他们不爽的时候。

叶安组织了下语言,正色道:“开封府已经是人才济济,我过去了也做不了什么。御史台每天就盯着全国各地看,我想去开阔一下眼界。”好好看看,大宋的问题到底在哪里?

打从穿越他便一直想,除了赚钱搞一些小发明,他到底能为这个时代做什么?他上辈子读书的时候,听说过大宋“冗官、冗兵、冗费”,可到底该怎么解决,是如何造成的,还有没有其他问题……这些都无从知晓。叶安想要静下心来,好好凝视这个国家。

他说的情真意切,展昭二人也颇受感动,白玉堂拍了拍叶小安的肩膀:“你这小子,虽说有时候比较气人,但感觉以后会是个好官,这次就放过你,我去跟包大人说。”

叶安深深行了一礼,双方就此别过。

到家后,屁股还没坐热,就被告知宫里中贵人来访,叶安满脑子问号的出去迎接,刚见面就笑了:“这不是张大人吗,来来来,进屋说,我让管事的去宋嫂食肆点两个菜。”

来者正是张茂则,因为这段时间频繁打招呼,二人已经非常熟,互相都挺有好感的。

张茂则笑眯眯的摆手:“可不敢自称大人,叶郎君直呼小的名字就可。酒我也不吃了,这次来是传达官家的私话。”

叶安束手而立,表示洗耳恭听。

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少年,张茂则心中有了计较,面上笑容更盛,悄声道:“官家说了,那张表郎君你不要填,等到时候直接去御前当差。”

叶安愕然:“这、这是为何?”他已经打算好了啊。

张茂则摇摇头:“咱家可不敢揣测圣意,只能告诉您,这可是好事,天大的好事。”接着又想起什么,嘱咐道:“不过郎君这段时间就别往宫里走了,免得旁人说闲话。”

留给对方一个“你懂的”的眼神后,张茂则便离开了,只剩叶安在原地囧囧有神。

这都什么鬼?他为什么要进宫?张茂则怎么一副天上掉馅饼的表情?叶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中隐隐察觉到什么,但又觉得不太可能。

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隔壁的潘元青,老师怎么也是士大夫家族培育出来的,怎么也比自己懂得多,于是忐忑不安的敲响了隔壁的大门。

这个时间潘元青还在《大宋理学旬刊》出版社审稿,说来惭愧,明明是叶安创办的期刊,结果因为自己太忙,全都由老师帮着打理了。

等潘元青赶过来,叶安连忙迎上前,看了看左右,紧张兮兮道:“去你房里说。”

潘元青点头,二人进屋后,叶安将事情的始末讲了一遍。

“老师,你帮我分析分析,官家这是什么意思?”

潘元青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还没说话,就被外面的人出声打断:“官人,外面有一位叫李受益的说想要见你。”

叶安:“……”怎么还是这个名字,赵祯他就不能更有创意一点吗。回想起对方絮絮叨叨跟自己嘱咐不让见潘元青,这下子被他撞见估计又要念好久。叶安瞬时就紧张起来了,急忙道:“快!老师,有没有哪里让我藏一下,现在出去肯定会碰到官家!”

潘元青不明所以,但也习惯叶小安时不时的抽风,于是指了指柜子,示意他可以躲进去。

叶安依言,没过多久,仁宗便推门进来了。

打量了下四周,仁宗轻笑:“你过得还算不错。”

潘元青仿佛尊雕像,沉默不语。半晌,才开口道:“什么事,直接说吧。”

仁宗知他向来这个性子,也不恼,而是搬出凳子做了下来,神情轻松道:“前日子我去见了潘家老大人,还提起你,他老人家抱怨你都不回潘家看看。”

“我若真回去,他们又该恼了。”潘元青淡淡扫了他一眼,自从他出事,潘家上下便一直惶惶不安,生怕连累到。更何况从他父亲那辈开始,潘家一直对他们打压防备,还时不时充当太宗真宗眼线。如今虽说自己被放出来了,但对于潘家来说最好还是离得远远的。

仁宗叹了口气:“你看,潘美也算是柴家救命恩人,但因为后辈的问题,你都很难有归属感……当然了,也不是说你们不对。”

“你今日过来,就是为了此事?”不愿再谈家中事,潘元青直接询问道。

“自然不是,只不过推人及己,想到我之前那接进宫里的孩子,真的会感激我吗?”

藏在柜子中的叶安立马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赵宗实,也就是后来的宋英宗。不免心中腹诽,原来兜兜转转就为了说这个,不过说真的,后世的英宗上位后确实对仁宗留下的女儿妃嫔不怎么样,而且还上演了一出轰轰烈烈的认爹大戏。

赵宗实是宗室之子,仁宗当时膝下空空,百官上疏。迫不得已收养了赵宗实,按皇子教导。谁曾想三年后,宫中有喜诞下一子。有儿子当然是让亲儿子继承皇位,于是又把赵宗实送了回去。当时也是欠考虑,以致赵宗实回家后被人奚落了一番。结果没过多久,仁宗的小儿子就夭折了。

本来心有不甘的赵祯还想继续生,谁知前段时间张贵妃与小公主生了一场大病,还好叶安之前嘱咐过,御医第一时间赶到,总算救了回来。仁宗抱着妻女心有余悸,经此一役,他对自己的身体也不抱什么期望了,就算生下来,能不能长成也是另一说。如今朝堂上又有人上疏立储,大臣们纷纷觉得应该把赵宗实再召回来。

叶安纳闷,这跟老师又有什么关系呢?难不成他想让老师去接人?

“我欲立叶安为太子。”

正当满屋寂静之时,仁宗突然开口,宛如道惊雷炸在叶安心头。

潘元青虽然已经略微察觉,但也略微吃惊。半晌,缓缓道:“百官们不会同意的。”首先,身份就是个大问题。

仁宗却表现得自信满满:“无妨,我已经将当年负责叶安的落户的人寻到,英国公的正妻和氏也写了封证明信。再加上那孩子最近一直立功,在国子监中与同窗交好。除了一些宗室老人,估计不会有人反对。”

潘元青又一次陷入沉默,他已经知道对方为何来找自己了。看了看柜子,自嘲的勾起嘴角,“既然如此,那我恭喜官家。”

仁宗目光灼灼,显然并不想结束话题,“叶安性子果敢又善良,自然是个好孩子,有名臣良将辅佐,将大宋交到他手上我也放心。但是,我不想有人引着他走歪。”

看着眼前的青年,仁宗有些不忍,但还是一字一顿道:“你心悦他,不是吗?”

潘元青似乎被钉在原地,许久没开口。

“哐当!!”此时一旁的衣柜门被打开,从里面轱辘出个小小的身影。

叶安趴在地上,三人面面相觑,屋里陷入诡异的沉静。连滚带爬的站起来,他顾不得整理,满脸震惊的看着老师,“这、这是真的吗……”

潘元青还没说话,见此情景的仁宗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顶着青筋咆哮道:“你就只想说这个!!!”皇位呢!重点不是皇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