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因着散茶生意,国库中银子越来越多,但同时朝廷也产生了新的烦恼。
北宋一直都是对茶叶实行专卖制的,民间可以自由种植茶叶,但要由国家同一收购,然后批发给商人。再选出有信誉有能力的,发放经营许可证,最后商人转手卖给民间。
这一套流程听着很美好,然而其中却存在市场活力不够,茶农弄虚作假等问题。另外最重要的,如今散茶突然兴起,官府没有准备,根本来不及大量收购茶叶,换句话说就是满足不了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消费需要。
没办法,朝廷只好开放通商,允许商人直接到收购茶叶,最后向茶农和商人收税。而作为这一切的推动者,叶安自然也捞到不少好处。首先便是茶叶,仁宗大手一挥,将碧螺春以及一些之前不怎么知名的茶划给他一大片,其次还给了他茶叶经营权,并免了三分之一的税,为期二十年。
这表示叶安可以利用价格优势抢先占领市场,甚至树立品牌。面对如此天降馅饼的好事,他自然要把握住机会,于是在京中买了块地,成立了茶庄,取名浮云阁。说是茶庄,其实只是个很小的铺面,里面仅有两张桌子,不招待客人吃茶,仅贩卖散茶。来往多是些茶馆老板,或富贵人家的总管。
因为品种齐全,品质上乘,包装极为精美,所以买的人很多。之后叶安又汲取现代经验,找了几位此时的著名画家,设计许多礼盒,推出价格昂贵的小罐茶。事实证明智商税在哪里都能收,小罐茶发行没多久,便在京中上层掀起一阵追捧狂潮。贵人们惊奇的发现散茶叶也可以高端大气上档次,并且喝习惯了,味道竟然还不错。
叶安如今忙得团团转,期间又去过几次大理寺狱,想要看看老师。无奈上面似乎下了命令,闲杂人等不准靠近,他又不好意思因为这么点事儿再去找仁宗,只能郁闷的回去。好在官家这个人,虽说私德略微有亏,好色温吞,但品性在历代皇帝中还是排的上号的。说饶恕潘元青,就一定会做到,所以叶安也不是很担心。
这日,国子监放假,叶安在浮云阁中点货。顺口对着身边人询问道:“所以,最受欢迎的还是红茶绿茶,其他的销量都挺一般是吗?”果然啊,top放在什么时代都是top,这两个在现代销量就最多的拿到千年前也是一样。
“也不是这么说,红茶绿茶卖的好,那是整个汴梁都卖的好,别人来我们这儿,基本都是决定便宜一些。其他诸如黄茶青茶,才是浮云阁的死忠。”店内负责人恭敬回到。此人名叫流烟,是半年前叶安买回来的,当时签了死契,所以大体上还是值得信任。因为脑子活,人又会说话,甚至还自学了几个字,大着胆子来找叶安自荐。
这样的人,叶安自然是欢迎的,但诸如白糖化妆品开放等需要保密的产业却不能让其过去。刚好开了浮云阁,店面小仅需要两三个伙计,便将他调过来管理。果然,流烟在此如鱼得水,浮云阁能有今日的发展,离不开他的尽心尽力。
正当叶安想要开口称赞他几句之时,店内突然进来一男子。
流烟知是客人,连忙上前招待,然而看清来人后却愣住了。只见那男子身材高大,皮肤白皙,前额突出,眸色很浅,面部轮廊十分明显,竟然是个外族人。
当然了,外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汴梁城里的外族少说也有几万,流烟继续笑脸相迎:“客官里面请,可是要茶。”
那男子神色倨傲,用蹩脚的汉话缓慢道:“都说你们这儿的散茶是大宋最齐全的,我大老远从栗特赶过来,想与你们做笔大生意。”
“那敢情好,客官您说,想要什么茶。”流烟更热切了。
“你们店内的绿茶红茶,每样给我来上五百斤。”
流烟挑眉,确实是个大主顾,遂恭敬的将其引入座位,拿起算盘道:“倘若官人真来这么多,小店倒是可以给些优惠,每满百斤,再送上您一斤。”
“就这?”男子有些不满:“你们宋人果然小家子气,竟然只便宜这么点。”
流烟拱手:“小店本身利薄,还望官人体谅。”
男子嘴中骂骂咧咧,神色极为不恭敬。
此时叶安开口道:“既然如此,那这笔生意小店不做了,客官,您另寻他处吧。”
流烟震惊的看着叶安,要知道自己这位主子向来奉行“用人不疑”原则,无论是胭脂铺糖厂还是茶庄,既然交给别人就很少插手。之前自己刚当上掌柜的时候经常去找其询问,最后还被训斥了一通,今天是怎么了?但既然东家都说话了,他也就不便开口,老老实实的站在一旁。
倒是那外族男子,气得面色通红,但可能因为浮云阁确实是汴梁最便宜的,该买还是要买,遂强忍怒气道:“既然如此,那就按照你们说的价格。”
“不好意思,”叶安皮笑肉不笑:“小店库存不足,不卖了。”
“岂有此理!”那人怒极,上前就要出手教训叶安,流烟眼疾手快死死拦住。
“滚开,老子要揍死你们这帮混账宋人!”
“你最好冷静一点。”叶安不慌不忙,甚至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放你娘的屁!”男子一把挣脱流烟,张牙舞爪的奔了过来。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寒光闪过,众人眼前一花。接着男子只觉左耳微凉,接着便见什么东西掉落在地,定眼一看,竟是自己的耳朵!他后知后觉,方才感到一阵剧痛,捂着喷血的地方哀嚎起来。
片刻后,茶庄后面的帘布掀开,从里走出位年轻的俏郎君,玉面金冠,风流倜傥,不是白玉堂是谁。他不屑的扫了一眼栗特商人,语气中带着白氏讽刺道:“大喊大叫的,吵死了,你说谁是混账宋人?”
……都说了让你了冷静一点,咋就这么不听劝呢,叶安无语,示意流烟将放在外面的茶叶收好,莫要沾染上血腥气。
那男子估计也是个练家子,还带着金疮药,涂上后血逐渐制住。他有些畏惧的看着满身煞气的白玉堂,“我是栗特商人,难道你都不给我国面子的吗?”
白玉堂掏掏耳朵,吊儿郎当道:“你先做我儿子,我再给你面子。”
“你!”男子怒发冲冠,但又不敢动手,只能撂下句狠话后带着耳朵狼狈逃窜。
叶安看着一地狼藉,无奈的让周围人赶紧收拾,转身对白玉堂道:“都挑好了?韩二哥喜欢什么茶你知道吗?”不错,对方此次来,正是为已经苏醒的韩彰选些茶叶。韩彰此时虽说表面上并无大碍,但还是颇为虚弱,大夫说饮些茶水对他的身体有好处,于是白玉堂便到叶安这儿来了。
锦毛鼠翻了个白眼:“自然,天底下有我五爷不知道的事吗?”
流烟则在边上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叶安注意到,让他大胆开口。
“东家,刚才那笔生意,为何不做了。”虽然那人态度不怎么样,但做买卖的哪个不是成天赔笑脸和气生财,流烟从业以来,比他更恶劣的也见过一些,没道理放着大钱不挣啊。
叶安摇头:“那人的说的我其实都没放在心上,我赶他走,其实是因为其身份存疑。”
看着流烟迷茫的目光,解释道:“他说自己是栗特人,但仔细看便知道,他与栗特人长相完全不同。”栗特是西域古国,位置大概在中亚,长相与波斯人有几分相似。因为一直都是个小国,所以不得不依附于各种强者。这也造就了栗特人温和开朗的性格,如今汴梁城内许多人都爱跟栗特人做生意。
但那人脾气蛮横,外貌虽说也是高鼻深目,但又带着些许汉人长相,连口音都是偏西北那边的,傻子才相信他是栗特人。
“不仅如此,”白玉堂补充道:“刚刚他捂耳朵的时候帽子掀开一点,能看到发间似乎有辫子,而且还是个秃头!”
“啊?”叶安陷入沉思:“这个发型,秃头,小辫,大额头……西夏人?!”错不了,前几年西夏国君李元昊登基后,为了塑造民族特性。曾颁布“剃发令”,规定凡党项男子,一律剃光头顶,只留边缘一圈结成短辫,否则格杀勿论。
此言一出,流烟与其他伙计顿时有些惊慌,要知道如今宋夏可还在打仗,并且对人家输多赢少,这要是交易成了,通敌的罪名估计跑不掉了。
“没关系,即使打仗,两国间的贸易也没有停止,只不过是禁了民间而已。”叶安安慰他们,心中也暗暗松了口气,但为了防止报复,还是雇了支镖师,日夜在浮云阁外巡逻。
原以为此事已经结束,没想到过了几天,张茂则来找,说官家宣他入宫。顶着满头问号,叶安再一次见到了仁宗。
二人先是简单闲聊了几句,对方总算说明来意:“你之前店里,是不是来了个西夏人……”
叶安心中咯噔一声,解释道:“我未卖货给他,并早早就将其赶了出去。”
“我知道,你莫要惊慌。”仁宗好笑的看着他,“其实自打那人进入大宋,我们的人就一直监视着他。”
知其还有话要说,于是叶安没有开口静静等待。果然,仁宗叹了口气,似乎极为疲惫道:“你可知前阵子辽国发兵十万攻打西夏。”
叶安点头,他自是知道,当时民间传的沸沸扬扬,百姓都很乐于看他们狗咬狗。
“前阵子传来消息,辽军惨败,损伤过半。”
“啊??”叶安大惊,要知道辽国可是如今世界上的一流强国,就算这些年不大行了,但终归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怎么就输给自己小弟了。
仁宗也颇为郁闷,本想着宋朝负责后勤补给,能跟在后面捡捡便宜,没想到辽国会这么不争气,但是也有好消息。那便是最起码宋辽边境短期内不用太担忧了。
“经此一役,西夏士气大涨,而西北各族也纷纷归顺,同时辽国内忧外患,估计不会再出兵了。”
叶安其实听不太懂,但也知道情况不妙。自打李元昊称帝,宋辽之间一共打了三场大战,其结果可谓一战不如一战,如今连辽国都挡不住了,大宋在人家眼里岂不是跟肥肉差不多。
“倒也不必过于害怕,”仁宗安慰,“西夏才打完仗,又收服了许多部落,应该不会轻易出兵,更何况我大宋也有雄兵几十万。”
……不,你对大宋的军队一无所知。叶安心中疯狂吐槽,当您宋徽宗他们也是这样安慰自己的,结果金兵稀里糊涂就打到汴梁了。谁知道会不会因为自己这只蝴蝶的翅膀将靖康之变提前!!于是凝重问道:“官家,你需要我做什么,请尽管开口,学生一定竭尽全力!”
仁宗估计也没料到他思想觉悟如此高,受宠若惊道:“过些日子,我会派韩琦出使西夏,商量宋夏和议一事……”
“可是要我一同前去?”叶安好奇问道。
“不,”仁宗摇头:“明面上出使的人已经够了,之前你办糖厂的时候,就一直有西夏人暗中接触。现在散茶出现,他们更是迫切的希望能与跟你做生意,要知道,这些东西,榷场可不卖。”
宋夏榷场,只有名单上的一些东西能交易。宋朝一般是以丝绸来易西夏的驼马牛羊等牲畜。再以瓷漆器等来易西夏的蜜蜡、红花。还有便是盐,西夏产的青盐便宜量又大,仅青盐一项所得,就可以供西夏数州的财政开支。
曾今宋朝也想过,用关闭榷场的方法来迫使西夏屈服,跟他们打经济战,从而到达不战而屈人之兵。但一来宋朝缺马,关闭榷场后买马没地方。二来西北除了西夏党项人与宋人,还有许多民族。因为禁盐,原来靠贩盐而维生并保持中立的部落,无以为生,只能投靠西夏。宋朝偷鸡不成蚀把米,再也不敢偷用此招了。
“我希望你,能去接触李元昊的儿子。”
“啥玩意儿?”叶安一脸懵,怎么又一下子跳到李元昊儿子上了。
仁宗耐着性子给他讲解:“李元昊一共四个儿子,前两个都被他连同其母一同杀死了。”说到这里仁宗面容有些扭曲,旱的旱死涝的涝死,自己一个儿子都没有,而对方儿子随意杀半点不心疼。
平复了下心情,仁宗继续道:“他荒、淫无度,不仅逼死了自己母亲和表妹,甚至如今的皇后野利氏的兄长,野利家主前段时间也因其猜忌而全家被屠。只留下野利家主之妻没藏氏,将其收入后宫,十分宠爱,连没藏氏的兄弟都在西夏朝廷中当上了大官。”
叶安满眼蚊香,仔细理了一下,其实就是李元昊占了自己大舅子的老婆,如今皇后与太子地位岌岌可危。
“所以……你是让我暗中与西夏太子接触,跟他做生意让他能与没藏氏抗衡?”
“不错,”仁宗有些犹豫:“但倘若你不想,我也不会为难你,此事就此作罢。”
“不不不,”叶安摇头:“去是没问题,不过我在考虑怎么跟其接触。既然是暗中,人多肯定不行,可是我赤手空拳的过去,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仁宗迟疑了一下,吞吞吐吐道:“我倒是能给你提供些防身的东西。”
在叶安期待的目光中,带着他去向一个小库房,之后又命人搬出两个大箱子,阐明道:“这些都是毒药,额,太宗研制的,什么毒都有。”
叶安:“……”他之前也听说过,宋太宗是个下毒高手,他在当皇帝之前就潜心研究,收集了上千种医药单方。
其中比较有名的就是毒死南唐后主李煜用的药,叫做“牵机药”,中毒后全身抽搐,蜷曲成大虾状死去,没想到这件事竟然是真的。
想说话,张张嘴还是没出声,叶安满脸黑线的挥了挥手,把毒药收好,也算聊胜于无吧。
仁宗也知道自己不大靠谱,略微不好意思道:“当然不会让你一个人去,我找了个高手,现在在宫外等着,有他在你定然不会出事。如果谈话顺利的话就照做,如果不顺利就当是去游玩了,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好。”叶安也知道时间紧任务重,没多废话便提出回家准备。
仁宗点头,让张茂则带其出宫,路上叶安好奇询问,跟他打配合的人是谁。张茂则但笑不语,只说到了宫门口就知道了。
“神神秘秘,”叶安嘴上嘟囔,然而真当见到对方时,却不禁目瞪口呆。
“老、老师??!”
只见潘元青手提长剑,凛如霜雪的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