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叶安发了狠, 自然也取得了一定效果。通过自创的“点读大法”, 用了差不多个把月的时间, 好歹背下来半本论语。博士讲到此处, 也能勉强听懂些。此外朱谦从别处牵了只温顺的小母马,他的骑射课逐渐走上正轨,虽然累了些, 但总算是有点收获。

不过这都是后话, 如今当务之急, 是眼前的算学课。

在“重文轻武”的立国思想下,宋代特别重视“兴学”,无论官学还是私学都很兴旺。

而北宋的数学教育可谓命运多舛,赵匡胤建立宋王朝之后, 没有功夫恢复算学,过了近百年才开始筹备这件事, 但仍是办办停停。所以此次范仲淹等人重新兴办算学,本身也冒着很大的风险。

算学里, 最难的就是找老师了, 光是考取到合格证这点,已经卡掉一大批人。最后朱谦拉着潘元青去报名,才总算选补上算学博士缺。但即便如此, 这门课依旧是“富贵课”。学出来了, 最多能当上个小官, 还不一定能用上算学知识, 真真正正的“贵人不屑, 贫者无路”。

面对这样一门学科,国子学的众人自然不会多在意。第一堂课便有不少人抱着呼呼大睡的准备,此时正值下午,温煦的阳光把大家照的懒洋洋的。算学的教材有《九章》、《孙子》、《夏侯阳》、《周髀》等等,这么多刚好可以用来当枕头!

想必老师自然也知道会是这种情况,课钟响了半天,潘元青才姗姗来迟。还是那副半睡不醒,萎靡不振的样子,站在讲台上只是简单介绍了下,便让学子们翻书看题。

底下监生难得遇到如此好说话的老师,纷纷挤眉弄眼该干嘛干嘛。叶安仔细听了一会儿,虽然潘元青不怎么抓课堂纪律,但是讲课水平还是挺高的。从基础开始,深入浅出所有知识点都照顾到,反正他是听得津津有味。

“故而,可以再看下一题,我们……”潘元青慢条斯理,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下方传来阵阵鼾声。寻其源头,正是坐在后排的赵宗述。

叶安:“……”我就说了你打呼吧!

旁边人见情况不对,连忙将他推醒。赵宗述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的尚不知道怎么回事。

核对了下名册,潘元青将他喊起来,并问道:“方才讲到哪儿了?”

赵宗述一脸懵,前后左右都没有听课的,他问都不知道问谁。

微微皱了皱眉,潘元青又道:“如此,便再问你一个,答得上来便可坐下。”

“今有物不知其数,三三数之剩二,五五数之剩三,七七数之剩二.问物几何”

“啊?”赵宗述在家中受的是纯文科教育,本人对算学也不怎么感兴趣,以至于连题都没太听懂,急得抓耳挠腮。

叶安叹了口气,暗自转身,偷偷摆口型寻思着抬兄弟一手。怎料没什么经验,以至于被人发现。

“博士!叶安帮着作弊!”郦佳大声嚷嚷,他刚好坐在叶安斜对面,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原本此人跟叶安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但分斋舍与郭中和是室友。郭出手大方,很快便倒在糖衣炮弹下,这次自觉抓到把柄,向自己大哥邀功。

眼见全班的目光瞬间集中在自己身上,叶安好悬崩溃,这人是小学生吗!跟老师打小报告也太没品了吧!?

“傻蛋,”郭中和嘲讽道:“我说,你有没有脑子,草包叶帮别人作弊,他配吗?”与之交好的人配合的哈哈大笑,经过这些天的同吃同住,每个学生大致是什么样众人也都清楚了。

“你说什么!”叶安还没怎么样,赵宗述先炸毛了。

“难道不对吗?他是个傻的,你也不精!”郭中和继续拉仇恨值。

狄咏偷偷挽了挽袖子,已经打算要出手教训一下他们。

此时潘元青却冷不丁对叶安道:“你知道这题的答案?”

叶安点头,说出二十三这个数字。

潘元青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这道题出自《孙子算经》,属于比较有难度的,自己不过随口一说,根本没想着他们能解出来,于是又道:“今有田广一里,从一里.问为田几何”

“三顷七十五亩”叶安脱口而出。

“有垣厚五尺……各穿几何?”

……

潘元青又接连问了十几个问题。

有的叶安略微思考了一会儿,但大部分都答得飞快。

同窗的神情也逐渐由不以为然转为震惊,到最后教室内鸦雀无声,唯有二人的一问一答。

“等下课了跟我走。”潘元青依旧面无表情,语气里却明显带着几分轻快,似乎心情好了不少。之后便让学子们翻开书,继续讲课,但经过方才一出大家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

郭中和脸涨得通红,感觉他方才好像个跳梁小丑,但这种人即使错了也不会在自己身上找原因,而是狠狠瞪了一眼最先出声的郦佳。

郦佳欲哭无泪,妈的!小弟也不好当啊!

待到课钟敲响,叶安依言乖乖的跟在潘元青后面。国子监占地面积广,博士们都有自己的小院,如对方这样新任老师,住的地方肯定是别人挑剩下的。不过,想必他也不会怎么在意……

叶安总算是知道,什么叫“雪洞一般”的房间,只见整个屋子什么摆设都没有,一张床,一副桌椅并着两本书。

“坐吧。”潘元青倒了杯水给他,“我这儿没有茶叶,只能喝这个了。”

“没事没事,”叶安尴尬的笑了笑,接着有些不好意思道:“博士,其实你问的那些题,有的我曾经看过。”他刚刚穿越之时,为了快速捡起繁体字,买了两本自己感兴趣的书,坑坑巴巴的好歹是看完了。

潘元青摇摇头:“即使这样,你看过这书,已经很不错了。”然后拿出一本《孙子算经》,这部书流传至今,仅剩三卷。里面有许多东西现在看来已经颇为老旧,即使一些深谙算学的人对此没什么研究,但潘元青却认为它很有价值。

“啊?我没看过这本书啊?”叶安挠挠头,他们中牟县那种小地方怎么可能会有什么古籍。

潘元青微怔:“如此,你是怎么解出来的。”

“随便在脑子里建了个坐标系,然后一想就想出来了。”见对面不懂,叶安才反应过来这宋朝,距这东西的提出还有六百来年。

于是找了要了张纸,在上面写写画画:“此为国外一位叫笛卡尔的算学家发明的……”

要给个完全没有基础的人讲现代数学还是比较困难的,好在对方算术造诣十分之深,部分简单的还能理解。

全听完后潘元青轻叹:“胡人已经研究到这种程度了吗?”似乎有些向往。

也不是……要论数学水准,此时的中国依然是世界一流,自己把几百年后的大天才搬出来确实欺负人了。

将叶安的手稿小心的收藏好,潘元青直视他道:“我有意愿重新编一本算学书,不光有我多年的一些见解,还有没先人的成果,你可愿与我一起。”

叶安踌躇了,虽说放到现代帮导师打下手什么都是应该的,但他如今又要背书又要照顾外面的生意,恐怕很难腾出时间。罢了罢了,就当是还初见之时对方的恩情了,刚想答应,潘元青又开口道:“如此一来,你学业上可能略有些力所不及,我会跟其他科老师打招呼,考试时给适当增加些分数。”

“一言为定!!!”

之后二人又简单聊了两句,看天色不早,潘元青便让他先回去。心情大好的叶安哼着歌儿回到斋舍,马上就受到了室友们的围观,大家可都看见了他在算学课上大出风头。就连范纯仁都十分钦佩,刚开始的题他还尝试去跟着解,到最后已经完全放弃思考了。

全屋人围在一起对着叶安吹彩虹屁,把他吹的飘飘然。而等第二日王安石将其叫住询问之时,这份志得意满达到顶点。

王安石见不得他这副模样,冷冷道:“我不管其他博士怎样,但在我这里,该是多少分就是多少分,不会给你加的。”

叶安跟个鹌鹑似的唯唯点头。

表面上这么说,但王安石对他还是有所改观。毕竟他也见过一些人偏科偏的严重,既然此子能把算学学好,最起码说明脑袋还是管用,那他这个做老师的更要好好教导!想到此处,王安石声音放软了些:“我这样其实也是为了你好,你可听过一个叫方仲永的人……”

“我听过!”叶安想也不想便开口。

王安石:“???”他好像还没说。

尴尬的笑了笑,自己当年可是背诵过全文的,这下意识就说出来了,于是打了个哈哈说祭酒在课上给他们讲过。

……有吗?王安石陷入迷茫,旋即管不了那么多,继续道:“我的意思是,你既然有这种才能,那就要保持下去,否则迟早泯然众人。”

叶安郑重点头,谢过师长。

……

在国子监住宿自然是比不得外面,短暂的新鲜感过去后,就是日复一日的枯燥乏味。

假如真说国子监与现代学校最大的不同,那必然是在斋舍上,国子监的斋舍不仅仅是寝室这么简单。要知道,叶安他们实际上每天至上四堂课,剩下的大部分时间都为自习,而自习则被安排在斋舍中。

换句话说,此时的斋舍相当于“寝室 自习室 图书馆”,学子们每天三分之二的时间都是在斋舍中渡过的。所以,假如舍友们关系融洽,那自然是欢声笑语,其乐融融,但假如关系不融洽,便有的熬了。

距叶安所知,从搬过来到现在,斋舍完全没闹过矛盾的只有他们“守约斋”和郭中和所在的斋舍。守约斋就不用说了,郭中和的寝室完全就是他靠武力和金钱压制,无人敢反对。

至于剩下的,拉帮结派暗中排挤都算是好的,一些严重甚至动起了手,都是无法无天的衙内,还都是好勇斗狠的年纪,疯起来连斋长都管不住。

这不,又有两位闹到祭酒面前了。

王安石铁青着一张脸,死死的盯着两个鼻青脸肿的学生,“所以,你们就是因为抢上口吃的才打成这样?”

“不仅是因为吃的!钱云这王八蛋连抢了我好几天菜,不打他难消我心头恨!”一高壮少年开口,他名叫邱正,是大理寺卿的独子,自幼娇生惯养,很是霸道。

而被他点名的钱云家中也非等闲之辈,翻了个白眼道:“笑话,菜上写你名字了吗?小爷还用经你同意?”

“我明明说过炙羊腿要给我留着!”

“够了!”王安石忍不住咆哮:“为了区区口腹之欲,与同窗大打出手,你们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吗!全都给我滚去受罚。”

两人沉默转身,神色上明显有些不服气,把王安石气得够呛。但他万万没想到,这竟然只是个开始。

仅仅几日过去,监内因为吃饭争吵的事就有好几起,国子监丞梁观就会和稀泥,王安石一手抓学业一手抓纪律,饶是铁打的都有些受不了。

原本叶安是不打算管的,但有好几次他给守约斋开小灶,室友出去得意炫耀,导致其他斋的学生也经常来蹲点混饭吃。这样下去自然不是办法,于是鼓起勇气跑去敲祭酒大门。

王安石此时正写奏章向范大人和官家汇报情况,听完对方来意后皱起眉毛:“你是说,他们打架是国子监的问题?”

……肯定是有这个原因,心中如此想着,嘴上当然不能这么说,叶安委婉道:“学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校内厨舍这点,其他自然没有关系。”

“厨舍?难不成他们还想吃龙肝凤胆不成?”王安石嘲讽。

老实讲国子监的伙食还算不错,连羊肉这种东西都有,剩下的瓜果蔬菜从未短缺过,但厨子的手艺实在不敢恭维。

在北宋,富贵人家一般都自备厨娘。厨娘月俸高不说,最重要的是对大部分食材都很熟悉。如今国子监的厨子,炸东西不舍得放油,熬汤不舍得放荤,就连羊肉给他,也只会炙这一种烹饪方式。做出来的饭菜,连外面食肆都赶不上,这让平日吃惯山珍海味的衙内们如何习惯,于是那些为数不多能入口的,自然遭人争抢。

叶安将事情细细分析了一番,王安石听罢暂时平息了怒火,皱眉迟疑道:“所以……要去请两个厨娘?”

“那倒也不必”,厨娘是什么价钱,他们国子监每月都有定例,怎么可能请的起。叶安向王安石鞠了一躬:“倘若祭酒信得过学生,此事就交给我吧。”

王安石也知这小子常常搞出什么新鲜东西,于是点点头:“既然如此,便由你全权负责。”

叶安允诺,他也不是闲着给自己找麻烦,但如此能在王大佬面前刷好感度事儿可不多,傻子都知道要抓住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