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没有看到皇帝本人,但是看到这个仪仗、这个排面,格伦船长还是比较满意的,他就移动尊驾,下了船。
宋凌霄和木二紧随其后,跟着格伦船长下船。
只见鸿胪寺卿尚贤一身庄重的迎宾礼服,来到格伦船长面前,正要说话,忽然看见宋凌霄,不由得张口结舌,指着宋凌霄,半天说不出话。
格伦船长倒是见怪不怪,以为尚贤听不懂他说什么,一招手,叫青年水手来翻译。
谁知,尚贤反应过来之后,满面喜色地用流利的板鸭语和格伦船长沟通,腔调十分正宗,格伦船长和众水手都被吓了一跳。
尚贤热情地接待格伦船长上他的鸿胪寺专车,宋凌霄也要跟上去,却被尚贤按住,示意他去那顶缇卫所的马车。
宋凌霄心想,果然是他爹来接他了吧,正要开开心心地去,却又被尚贤拉住。
“你也太胡闹了。”尚贤责备道,“怎么连个信儿也不往回传?你知道宫里朝中为你的事乱成什么样吗?”
宋凌霄吐了吐舌头,他也想往回传信啊,谁知道会在海面上飘荡俩月。
“赶快去。”尚贤一拍宋凌霄的肩膀,忍不住又责备道,“你知道大海有多伤心吗,人都瘦了一圈。”
“我错了。”宋凌霄沉痛检讨。
尚贤终于把他数落完,他如逢大赦,一路小跑去那顶高大的黑布马车前,撩起帘子,笑嘻嘻地就叫:“爹——”
一只手抓住宋凌霄的手臂,将他拖进马车里。
宋凌霄扑进一个熟悉的怀抱里,愣了半晌,抬头想看,嘴巴却被堵住。
“等、等一下……”宋凌霄说到一半,声音又被吞没,陈燧却二话不说将他抱到自己身上,让他抱着自己的肩,又扬头吻他的下巴和脖子,一直吻到唇间。
年轻的激情在咫尺间流涌,久别重逢的陌生感如同一道纸糊的堤坝,转瞬间被冲垮。
陈燧亲到够本,感觉到怀中的人绵软下来,一手将他揽入怀中,一手抚着他的鬓发。
宋凌霄趴在陈燧肩头,感到后槽牙都在发软,脸上更是热得不成样子,幸而陈燧足够耐心,只是抱着他。
“不是说派鸿胪寺卿尚大人来么?你怎么……也来了?”宋凌霄恢复了些神智,稍稍撑起身子,看向陈燧。
黑暗中,青年的脸并没有那么清楚,宋凌霄却能清楚地看到他眼睛里的光,他正在看着自己,打量着自己的脸。
“我梦见你了,所以来了。”陈燧轻声回答。
宋凌霄微微怔忡:“我也……梦见你了。”
这马车,真就像木二说的,隔音隔光效果奇佳,里面闹出什么动静,只要把这帘子一合,外头都听不见。
行驶四个时辰后,马车在天黑时抵达京州城。
宋凌霄把脸抵在陈燧肩膀上,声音打颤:“怎么办,我下不了车。”
陈燧亲了亲他冒红的耳尖,柔声安慰:“没事,我抱你下去便是。”
“那怎么行,尚大人他们都看着呢。”宋凌霄都快哭了,谁知道陈燧这么过分,一路上都没消停过,光是问他为什么没穿裤子就换了好几种“问法”。
“没人敢看。”陈燧抚了抚宋凌霄的后背,身体忽然往前倾,撩开了车帘,外头灯笼的光芒漏进来,吓得宋凌霄惊呼一声,撑着陈燧的手臂便要站起来。
陈燧哪儿能让他站起来,解开披风,裹住宋凌霄的身子,将他抱下了车。
宋凌霄将脸埋进陈燧胸口,反正只要他不看,他就不知道有人看他。
外头倒是令人意外的安静,没有站了一地仪仗队的喧闹声,咦?
宋凌霄禁不住好奇,眯缝着眼睛,偷偷溜了一眼外头,只见是一处无人院落,黑黢黢,只在里面的房室门前挂着两只红灯笼,暖红色的光芒洒落一地。
“这是什么地方?”宋凌霄奇道,“他们人呢?”
“自己家都不认识了?”陈燧抱着宋凌霄走过草坡,来到挂着红灯笼的屋门前,跨入门槛,屋内的景象次第展开,黄花梨木的家具、桌椅,浅色的床垫、门帘——是武亲王府的正院,陈燧的住处,因为听从了宋凌霄的建议,陈燧把家具都换成了浅些的颜色。
进入卧房,屋里飘散着一股龙涎香的气味。
“你好变态啊,”宋凌霄抱着陈燧的脖子,让他把自己放在床上,“卧房里竟然还放上朝的熏香。”
“你不是喜欢这香么?闻久了倒也别有一番风味。”陈燧笑着说道,亲了亲宋凌霄。
宋凌霄想起自己不知道这是什么香,故意从他爹抽屉里偷了一点抹在身上,结果和陈燧亲近时被对方闻出了“上朝”的味道,不由得羞涩起来。
“我要洗澡。”宋凌霄按住陈燧的衣襟,小声说。
“也是,旅途劳顿,泡个澡解乏。”陈燧于是又把宋凌霄抱起来,从卧房里走出去。
“诶,你这是要去哪儿啊,放我下来,我能走。”宋凌霄吓了一跳。
陈燧抱着宋凌霄走过无人的走廊,一直来到一处露天的温泉池边:“放心,没人,已经清场了。”
宋凌霄迟疑道:“可是我没见你清场啊。”
陈燧先脱了衣服,跳进温泉里,再来到岸边,给宋凌霄解衣带:“这事儿不需要用嘴巴讲,来,下来,让我给你好好洗洗。”
宋凌霄嘟起嘴巴:“你嫌弃我,必须要亲亲才下水。”
说罢,他被自己肉麻得一个激灵。
陈燧却展颜笑起来,抱着他下了水,一边脱衣服一边亲亲,以行动证明有多稀罕他。
俩人黏糊了一个时辰,再泡下去皮都要皱了。
宋凌霄挂在陈燧身上,跟着陈燧一起来到温泉池另外一边岸上,在木盒子里取了浴衣,俩人穿好舒适的松江布浴衣,感受夏夜温暖芬芳的风吹过脚踝,轻松地漫步在温泉池畔的木栈道上。
“对了……我、我爹呢?”宋凌霄小心翼翼地问道。
“还好。”陈燧道。
陈燧在说别的事儿的时候都没有这么惜字如金。
“还好是什么意思?他现在在哪里?我想见他。”宋凌霄突然担忧起来。
“现在挺晚了,他应该休息了,还是明天早上再见吧。”陈燧拉住宋凌霄的手,“饿了么,要不要吃点东西?”
虽然早上吃了辣椒土豆泥,但是经过一天的旅途“颠簸”,再加上一个时辰的温泉“泡澡”,宋凌霄还真有点饿。
不过,陈燧这引开话题的手法过于拙劣。
宋凌霄站住脚:“你怎么知道我爹休息了?我爹经常子时回家,这会儿才戌时末(21:00)吧!”
他将陈燧拽近自己,贴着他的脸打量他,陈燧顾左右而言他的态度便昭然若揭。
“说,我爹到底在哪儿!”宋凌霄急问,“是不是还被该死的傅玄关在宫里?他有没有受伤?我要见他!”
“你放心,你爹我已经接回来了,傅玄没有对他怎么样,只是交接了一些宫里的事务,不过……”
“不过什么?”宋凌霄快要被陈燧急死,“我现在就要去见他!”
陈燧搂住宋凌霄:“你先别急,你爹一切都好,就是眼睛有点看不清楚。”
“眼睛有点看不清楚?”宋凌霄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心脏都提到嗓子眼了,“那是什么意思?”
“已经找姜太医看过了,说可以恢复,主要病因是受到刺激,情绪影响所致,只要——”陈燧话还没说完,宋凌霄已经站不住了,他两腿发软,直往下溜,陈燧将他揽在自己身上,用力抱住,“只要你回来了,一切都会好的。”
宋凌霄强打精神,告诉自己,肯定能恢复,系统都说了,任务已经完成,宋郢会平安无事的。
“我去看看。”宋凌霄坚决道。
“先吃点东西?”陈燧怕他受不了刺激,再来个三长两短的。
“看完再吃。”宋凌霄道。
“好吧。”陈燧扶着宋凌霄往假山院子走。
月光如水,洒落在池塘上,回廊下挂着几个灯笼,屋里亮着灯。
宋凌霄看见熟悉的身影投射在窗纸上,心中才稍稍安定。
他悄悄地走进屋去,来到坐榻边,宋郢正端坐在那里,目光微垂,像是在凝神沉思,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异状。
宋凌霄来到他身边,宋郢若有所觉地抬起头,微微皱着眉头,眼睛朝着宋凌霄所在的方向,却没有第一时间辨认出他是谁。
“爹!”
宋凌霄扑在宋郢膝头。
宋郢僵了片刻,伸手摸了摸宋凌霄的脑袋,揉着他的脖子,俯下身将他扶起来:“凌霄,你去哪儿了啊?”
宋凌霄抬起头,看见宋郢正注视着自己,如果不仔细观察,甚至都分辨不出他有眼疾。
“我、我去坐大船了,在海上漂流了俩月,没吃没喝的,每天只能吃土豆,呜呜呜呜呜……也没有地方洗澡……还有一群老外,在那里说鸟语……”宋凌霄越说越委屈,不知不觉就窝到他爹怀里了,宋郢安慰地抚着他的后脑勺,时而摸摸他的脸。
“是瘦了。”宋郢说。
“爹你的眼睛怎么了,是不是一点都看不到了?呜呜呜呜……”宋凌霄只觉自己眼泪哗哗往下流,收都收不住,明明他爹比较惨,可是为什么还是他在倾诉,他爹在安慰。
“没什么大事,就是有点模糊,过两天就好了。”宋郢拿出手巾,给宋凌霄擦脸,“多大点事,不至于,旅途累了吧,见到陈燧了么,回去好好休息,明天咱们再来说话。”
“我不回去,我今天就睡这了。”宋凌霄赖在他爹身上。
“那怎么行,你不知道他为你操了多少心。”宋郢揉揉宋凌霄的脑门子。
“我们俩已经,已经说过了,爹,你晚上起夜也不方便,还是我来陪着你比较好,等你眼睛恢复了,我再去找陈燧。”宋凌霄抱着他爹,闷闷不乐地说,“而且,爹是因为我才看不到的,陈燧都跟我说了,我不可能放着你不管的。”
“……好吧,我也有些话想问问你,今天晚上就留在这里。”宋郢叹道。
不知何时,站在门前的陈燧出去了,把空间留给宋凌霄和宋郢,父子俩说了一阵,院子里传来走动声。
佳肴的香气飘进来,宋凌霄的肚子咕噜咕噜直叫,他抬起头,往窗外看去,不知什么时候,下人们已经忙碌收拾起一桌菜肴。
陈燧坐在桌边,冲宋凌霄招了招手。
宋凌霄已从难过的情绪里缓和过来,他扬起笑脸,透过窗棂,和陈燧无声间交流:
谢谢你,替我照顾我爹。
没事,从今往后,你爹就是咱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