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清流书坊召集的通气会结束后,嵇清持留下了一小撮藏书家,又给他们开了个小会。
嵇清持清了清嗓子,先说了几句冠冕堂皇的话,接着,话锋一转,开始批判现在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的现状,尤其是某些小说作坊竟然想参加到总编修的队伍里,大家千万不能让他得逞,否则四部总集这个皇上钦定的工程,一定会失败。
“可是……那位宋坊主,似乎是傅首辅请来的人?”一名中原藏书家说道,言辞间颇有顾忌。
“是啊,傅首辅既然能看中他,必有过人之处吧……”其他藏书家也纷纷附和。
嵇清持脸色十分难看,说道:“你们可能不知道,他的来头可不一般……”
旁边忽然传来一声咳嗽,嵇清持连忙把嘴闭上了,一看沈冰盘还没走。
他露出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这件事我不能细说,总之,你们只要知道,傅首辅未必是因为他的实力才举荐他的。”
本来这些藏书家们心中就有自己的小九九,这时候听到了嵇清持的话,更加确信了自己心中的猜想。
“那怎么办?让一个出小说的当上总编修,说出去实在是惹人耻笑。”
“是啊,我们也没法跟着一个嘴上没毛的小子办事啊。”
“对,对,此人难以服众。”
众藏书家议论了一番,面露焦灼之色。
“不瞒大家说,嵇某人已经有了对策,只要大家配合我,保证那宋凌霄得灰溜溜地回家去。”嵇清持一副成竹在胸之态。
“哦?”“什么对策?”
“大家先想办法找到个一本两本的,不要声张,各自藏起来,藏到什么老家的仓库里,深山的庙宇里,再不济,藏在各位红颜知己的房中,宋凌霄他总不可能找到,到时他拉出书单来,我们就指着他的书单,一个一个叫他核实,他必然会出纰漏,我们再一股劲儿将他哄走,不就成了么?”嵇清持得意笑道。
众藏书家恍然,这招确实够狠。
一名青年藏书家提出疑问:“嵇坊主,你让我们这样做,不会真的认为那宋凌霄能找齐全部书吧?”
嵇清持一怔,他倒是没想到这个角度,他郑重其事地着急大家来联合对付宋凌霄,不就反向证明了宋凌霄实力过人么?
“咳,我当然不认为宋凌霄能找齐全部书,不过,有备无患,我们能现场拆穿他,何不稍微花点心思呢?”嵇清持将话题敷衍过去。
众藏书家本来也挺排外,乐于配合嵇清持,这件事便这么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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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凌霄回到家中,到了下午,云澜放学回来,宋凌霄便拉着云澜帮他填书单。
因为上次他的字刚被傅玄嘲笑过,伤自尊了,这次他要找个大兆标准学霸帮他写。
“公子要写什么?”云澜往书单上看去,“咦,这是什么?”
云澜虽然博学,但那沈冰盘给出的失传书单,他也不是全都见过,可见沈冰盘的出题角度多么刁钻。
不过,宋凌霄并不在乎,他有搜书系统。
“你告诉这些字怎么读,把书名和作者念出来。”宋凌霄指著书单前头写著书名和作者的部分,“然后我再拿一张白纸,写上一个地点,你照着抄在书名后面空白那块地方就行了。”
“……好。”虽然云澜很好奇宋凌霄在干什么,但是公子要做的事情都是最紧急最重要的,所以他不会问,先干了再说,等到公子觉得合适的时候自然会告诉他。
宋凌霄却不是故意不告诉云澜,只是他没法告诉,这个外挂的事儿么,emmmm……
“第一本书,《獭祭录》……地点是江南书院地下藏书库。”
“第二本书,《滴天洗髓经》……地点是小五台后山洞穴。”
“第三本书……”
宋凌霄和云澜,一个说一个写,一条条顺下来,不知不觉写满了三篇纸,全部的书目都有了对应的地址。
写到此刻,云澜大概知道了宋凌霄写的是什么。
他不由得赞叹道:“公子果然博闻强识,这些书籍中有的云澜听都没听过,公子却知道藏书地,不愧是公子。”
说着,云澜小可爱一脸倾慕、眼神熠熠发亮地望着宋凌霄。
“虽然很想接受你的夸奖,但是这书确实不是我找到的。”宋凌霄叹了口气,决定换个话题,“对了,你最近复习的怎么样?”
距离乡试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
“还行。”云澜说,“公子真的不打算参加乡试吗?以公子的才华和见识……”
云澜总是能找到角度吹彩虹屁,宋凌霄已经麻了。
“总之,你要好好努力,凌霄书坊就指望你光耀门楣了,但是压力也不要太大,反正其他人都没什么可能中进士。”宋凌霄拍了拍云澜的肩膀,拿着填好的书单,溜溜达达放回自己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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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之期很快到来。这一日,宋凌霄做完《连载小说月刊》最新一期的排版之后,来到清流书坊藏书楼。
这次依然是沈冰盘主持,嵇清持打下手,众藏书家各自拎著书箱书篓,一脸的风尘仆仆,聚集在藏书楼大堂之中。
大家都没说话,各自翻看各自的书单。
其中有些人面带自信微笑,显是有所得了;大部分人则六神无主,时而看看这,时而摸摸那,应该是一本书都没找到。
一片沉默之中,气氛显得更加沉重。
这时,宋凌霄走了进来。
不管是找到书的,还是没找到书的,都向宋凌霄投来兴味盎然的目光,他们身上的压力一下子就转移了,因为这里有一个看起来会更加出丑的人。
一个月之前夸下海口,说能找到全部藏书,现在一个月到了,他却两手空空而来,这是放弃治疗了么?
“宋坊主,你可算来了,大家都在等你的好消息呢。”嵇清持迎上来,可算正眼看宋凌霄了,不过,是等着看笑话式的正眼看。
“那可不能让大家久等。”宋凌霄从袖子里取出一张书单,交给书童,“书单已经在这了,还请沈阁老过目。”
沈冰盘一点头,嵇清持抢先把书单拿到了手中。
一条条看去,嵇清持不由得轻笑一声,道:“宋坊主这书单的藏书地点倒是有趣,怎么还有山洞、民宅,喝,还有溷房呢。”
众人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宋坊主,你可真行,别人的书单上写的都是书斋的名字,你这写着溷房……真当我们这朝廷的工程是儿戏呢?”嵇清持冷笑道。
宋凌霄早有准备,一点不着急,叉着手说:“这你可不能怪我,我也是据实以报。再者说,诸位都是藏书大家,应该知道古文经就是在孔子家的墙壁中发现的,既然墙壁中都能发现经籍,历史上的经学大家们还就此研究出古文经学,为什么其他地方不能发现失传的书籍呢?如果书籍都好好地在书斋里呆着,还需要我们去找吗?”
宋凌霄一连串发问,句句在理,掷地有声,反倒把嵇清持给问懵了。
嵇清持支支吾吾一阵,沈冰盘在旁说道:“宋坊主的书单先放在这,还有其他人要提交书单和书籍么?”
沈冰盘话音方落,就有藏书家站起来,从书箱里取出他找到的失传书籍,呈递给沈冰盘。
这样拉拉杂杂递送了一番,满屋子藏书家,只找到了三本失传书籍。
不过,有人找到了三本,反过来证明宋凌霄肯定找不全了。
嵇清持又恢复了活力,他走上前去,看了眼呈递上来的失传书籍:“《獭祭录》,不错,这本书很难得,是哪位藏书家找到的?”
“淮南摘星楼。”一名藏书家起身说道。
“淮南摘星楼?原来是经学大家沈溪石的书斋。”嵇清持赞道,“那定然不会错了。”
接着,他话锋一转:“既然沈溪石先生找到了《獭祭录》,那宋坊主您这书目上列的藏书地点肯定就不对了,待我看看——”
嵇清持举起宋凌霄递上来的书单一看,脸色顿时变了。
那书单上分明写着:“淮南摘星楼。”
怎么回事,难不成,淮南摘星楼竟然和凌霄书坊勾结到了一起?
嵇清持迟疑不读,众人等得心焦,连连问嵇清持上面写的什么。
嵇清持无法,只得报出了上面的藏书地:
“淮南摘星楼。”
众人顿时嗡嗡议论开,这是怎么回事?
淮南摘星楼那位藏书家也露出了意外之色。
如果说这一次是巧合,那么接下来两本上呈的书籍,也能一一对应上相应的藏书家,就不大可能是巧合了。
清流书坊藏书楼大堂内,嗡嗡的议论始终没有休止。
这宋坊主未免太神通广大了些,找到失传书籍的三家都是知名的私人藏书楼,宋凌霄总不可能和他们三个都打通了关系吧?那他是怎么知道他们找到失传书籍的?这种事,藏书家一个比一个嘴巴严实,根本不会往外说。
如果这三家都是对的,那么剩下的书单……难道也都是确有其书?
嵇清持脸色变了又变,一咬牙,决定将杀手锏使出。
还好他早有打算,安排了几个内应,将书藏在不可言说之处,只要让他们站出来一对,就能让宋凌霄露出马脚!
嵇清持目光向堂下扫去,示意那几个内应出来说话。
其中一个谢顶的藏书家率先站起来,悠悠然道:“不知《滴天洗髓经》三册,宋坊主可有找到?”
“那是自然。”宋凌霄老神在在。
那藏书家捋了捋一缕鬓发,遮住地中海,叹道:“宋坊主年纪轻轻,办事不牢靠也是正常的,不瞒你说,因为时间有限,这本书在下不才找到了,只是没带来,敢问,宋坊主写的是藏在何处?”
宋凌霄看向嵇清持:“嵇坊主,麻烦你念一下吧。”
嵇清持立刻拿出书单,将“满金楼小红处”念了出来,顿时惹得众人哄堂大笑。
那藏书家涨红了脸,目瞪口呆地望着宋凌霄,就在嵇清持指望他当众驳斥宋凌霄时,他却指着宋凌霄骂了起来:“都说姑娘爱俏!小红竟然出卖我!我以一片真心待之,奈何表字无情,戏子无义!”
众人惊奇,不管里面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那就是说,宋凌霄写在书单上那些奇奇怪怪的地址,竟然真的能对上!
“我可不认识什么小红,不过是写个藏书地罢了,这位先生,我月初查这本书还在你家祖宗牌位后面,月中再查就到了小红手里,真是奇哉怪哉,你不会是故意藏起来蒙我的吧?”宋凌霄理直气壮地质问道。
那藏书家的脸已涨成了猪肝色,他正是听从嵇清持的指示,恰巧他家中祖传下来这本书,他便将这书藏到满金楼相好处,没想到就这样都被宋凌霄发现了!宋凌霄是鬼么!
嵇清持脸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绿,他登时想到宋凌霄背后那个大人物,掌握着全京州城的眼线,难道说,宋凌霄为了抢一个总编修的位置,竟动用了宋郢的势力?
接下来几个嵇清持的内应也不敢说话了,显然,他们藏书的地方,也不是什么说得出口的好地方,与其被公布出来社死,倒不如直接认输,保持沉默。
嵇清持眼看着计划又落空,不由得懊恨非常。
可恨!为什么他没有那样一位权势滔天的干爹!
他只有一个会丢卒保车的沈冰盘!
如果他也有宋郢那样一位干爹,他保证暖脚的姿势比宋凌霄多!